第95章 圍城

  楊業嚇的吐了吐舌頭,灰頭土臉地退了回來。

  他只得擱在遠處,沖陳醫生念誦經文,念了半天,卻一點用都沒有。

  許兵仙滿臉的失望和無奈,看向我道:「你看到了吧小李,她平時,也是這麼對待我的。」

  「你說,我一常年隱居在深山苦修的道士,40多歲的人了,你突然讓我跟陌生姑娘打交道,我能跟她聊什麼呢?聊星象?聊生死因果?聊陰陽混沌?」

  「你這不是在難為我嗎?」

  他輕輕拍了拍楊業的大光頭:「我們師侄倆是徹底沒戲了,接下來就全看你的了。」

  我說:「我試試吧,這方面我也沒什麼經驗。」

  當今社會,一切都是快節奏的,每個人都活的很匆忙,很疲憊,沒有人願意吃飽了撐的,跑去和陌生人尬聊。

  人性,一定是朝著更極端,更冷漠的方向去的,整個社會籠罩在一個濃烈的戾氣場中,隨時都要爆炸,哪怕住同單元的鄰居,在電梯裡遇見,都互相翻白眼,心裡暗暗嫌棄對方。

  在這個國度,同胞永遠是最深刻,最惡毒的詛咒。

  老姨說,信仰是很有必要的,信佛,信天主教信可蘭經都可以,唯獨不能把錢當成信仰。

  果敢老街就是最好的例子,人沒了信仰,做事就一定沒有底線,有法律約束,還能勉強維持,一旦脫離了法律,整個地區,就會立刻成為最血腥骯髒的地獄修羅場。

  恐怕就連地獄道,在它們面前,都會變得黯淡失色。

  從這一點看,我很理解陳醫生,我們每個人都對陌生人充滿了戒備和厭惡,這與美醜無關,哪怕你美如天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與我何干呢?

  更不會莫名其妙,產生與你有肌膚之親的想法。

  我瞧著不遠處的陳醫生,她是破解這個幻境的關鍵,可我該從何下手,讓她對我產生信任呢?

  可能是嫌飯菜不合胃口,陳醫生只吃了一點,就起身回二樓辦公室了。

  我把碗筷洗乾淨放進柜子里,我對陳醫生完全沒有半點了解,不知該從何下手,我並沒有急著行動,而是耐著性子觀察周圍。

  午飯後,是自由活動時間,九十年代初,普遍條件都差,休息區連個電視都沒有,病人們有的在休息區打撲克,有的跟木頭似的坐在那發呆,有的對著窗戶自言自語,大呼小叫。

  唱歌的,唱戲的,吟誦詩詞的比比皆是。

  窗外,依舊是被深深的夜色所籠罩,許兵仙從兜里摸出蘭青歌的照片,呆呆注視著,一臉深情道:

  「青青女子,溫軟如歌。」

  其實人世間的愛情,大多數都是如此,你喜歡的,不喜歡你,你不喜歡的卻偏偏纏著你。

  30歲以前,盡情放縱慾望,愛過,恨過,30歲後,找個看上去稍微順眼點的人把婚結了,從此,餘生只剩下柴米油鹽的苦難瑣事,再無愛情可言。

  薛護士端著藥過來,我問許兵仙,能吃嗎?

  他看都不看將藥咽下去:「不過是些虛幻的死物,沒半點藥效,吃吧。」

  薛護士很同情地看著許兵仙:「你的妄想症很頑固啊,你還覺得這裡是所謂的幻境嗎?」

  許兵仙很勉強地沖她笑了笑,沒說話。

  這感覺很奇怪,幻境像一個巨大的圍城,裡面的人,覺得我們是可悲的精神病人,活在自己臆想出的世界中,可在我們眼裡,他們只是三十年前,被歷史所遺忘的死人。

  吃過藥以後,我獨自在休息區漫無目的溜達著,這裡的精神病人千奇百怪,各個形態的都有,有的已經瘋到完全無法溝通了,看上去正常的也有不少。

  一個長的像中學老師的男人,正用粉筆在黑板上瘋狂演算著,男人說,他是個數學家,曾在國際上得過很多獎,他堅信,在3和4之間,隱藏了一個看不見的數字,如果能把這個數字找出來,就能接揭示宇宙熱寂,生死輪迴的終極奧秘。

  一個患有重度強迫症的病人,一遍遍將窗戶打開,關上,打開,再關上……

  同時,他用手使勁摳自己的左臉,摳的全是血。

  他看起來痛苦極了,他不能停止,最後被男護工們強行拖進了病房,很快,裡面就傳來了被毆打的慘叫聲。

  一個五十來歲,穿中山裝的老男人,盤腿坐在地上,臉上透著淡淡的肅殺之氣。

  這人長的像極了馬義,國字臉,連中山裝的款式都很接近,我好奇地上前問他,你幹嘛呢?

  老男人眼都不睜地答道:「修行。」

  我又問:「你修的是什麼?」

  「瘋氣!」他沙啞著嗓子道:「我耗費三十餘年,在全國各大精神病院之間流竄,吸收其中濃郁的瘋氣,我用的是本派祖傳的秘法,道行提升的很快。」

  「我距離大圓滿的境界,只差一步之遙了!」

  老男人邊說,邊從一旁的菸灰缸里,抓了一大把菸頭,塞進嘴裡瘋狂往下咽。

  我皺著眉,慢慢後退。

  「他是異食癖,你不要理他。」不遠處,一個人對我道。

  這人30來歲,留著寸頭,眼睛很明亮。

  我給他發了根煙,和他聊了起來。

  這個幻境所處的時間線,是上世紀1994年,那時我還沒出生,但我曾聽老輩人說起過,那是個並不太平的年代。

  那時車匪路霸橫行,司機是最高危的職業,甚至有段時間,平均每十個司機里,就會有三人死於非命。

  九十年代初,東北這邊有很多人,靠著和羅斯人做生意,一夜間成了暴發戶,他們去南方進貨,賣給最北邊的羅斯人,這中間的利潤肥到讓人不敢置信。

  那時進貨用的都是現金,一個人帶百八十萬的現金出遠門,是很不安全的,所以東北這邊的生意人,多會請一到兩個保鏢陪同。

  於是保鏢殺主劫財的案件,一時間此起彼伏,大批生意人慘死在了異鄉。

  這些事奶奶和老姨都知道,她們當年就有朋友做生意,被人在外地殺害的。

  但那時的社會,要比現在有人情味,路上有老人摔倒,人們是真的敢上去扶的。

  也比現在的人更有血性。

  和人發生口角,被對方毆打時,也是一定敢奮起反抗的,不像當代的脆皮年輕人,打贏坐牢打輸住院的信條,被深深刻在了骨子裡,怕被定性為互毆,所以不還手,天真指望著後續獲得大額賠償,提車提房什麼的。

  乾脆連擋都不要擋了。

  結果被人當場活活打死。

  多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