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娥話講到這時,我就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我長年觀人面相,很多自以為隱藏的很深的情緒,在我看來是明寫在臉上的。
我看到何月娥表情中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殺機,一轉即逝,這時候我就開始警覺了,試探著問她:
「何小姐所說的這件法寶,只怕不是那麼好取的吧?」
何月娥幽幽地長嘆一聲,放下手中的刺繡:「好取,怎麼會不好取呢?」
「只是我一看到你啊,就想起了那個可恨的馬殿英,你是不知道,這些年他一直死死壓著我,世人提起景德鎮,第一個就會想起他馬殿英,誰知道這裡還有個何月娥?」
何月娥越說越氣:「我們何家有著一千多年的燒瓷傳承,何家鼎盛之時,他馬家算老幾?想不到,這傳承最後竟毀在了我手裡。」
她突然問我:「李三坡,你願意看我燒瓷嗎?」
我都被她搞的有點不會了:「不是說好的取法寶,殺馬殿英嗎?」
何月娥也不管我願不願意,當場就忙活了起來,只見她起身來到牆角,捧起一把陶土,撒在篩網上反覆過濾,邊跟我講解道:
「這叫高嶺土,是咱們景德鎮的特產,非常適合制瓷。」
何月娥把篩好的土,倒進一個小陶罐里,手一揚,掌心出現了一捧水,她將水倒進陶罐里,用手搓揉起來:
「把高嶺土篩選乾淨後,就可以煉泥了,這時需要加入適量的水,以使高嶺土變得更加細膩均勻。」
不一會,何月娥就從陶罐里取出一個麵團造型的泥料,她將泥料平鋪在石板上,反覆捶打,摔揉,將泥料中的空氣錘捏出來。
接下來就該拉胚了,拉胚需要軲轆車,何月娥卻不用任何工具,她將捶打好的泥料平放在手掌上,手腕不動,那泥料竟自個在她掌心中急速旋轉起來。
這一幕起初看的我是驚心動魄,到後來看的是一臉嘆服,何月娥絕對稱得上是一位青瓷大師,我不講她的手段有多高深,光是她制瓷時那專注,傳神的表情就足以說明,她的靈魂早已與青瓷融為了一體。
我不再感到焦躁和不安,這一刻,連內心的恐懼也統統消失了,我盤坐在桌上,目視泥料在何月娥手中旋轉,變形所呈現出的美麗畫面,內心感到無比的寧靜。
急速的旋轉,旋出了泥料里的所有雜質,當泥料變的透體透明,渾圓一體後,在她手掌中分裂成一個個小泥娃娃的造型,何月娥面色凝重,手持工筆在這些泥娃娃上快速勾勒起來:
「青瓷的筆法很重要,可細分為一筆成畫,青花淡描,青花畫筋,青花剔莖,米點皴,披麻皴,斧劈皴等等。」
何月娥柔聲對我講解道:「我這裡用到的技法,是米點皴……用密集的水墨點或洇暈的短橫線來表現山石,或人物的肌理,米點皴原本是北宋畫家米芾及其子米友仁所創的國畫技法,後被借鑑,運用在青花繪畫當中。」
她這邊說著話,手掌中騰地燃起一道深橘色的火焰,簡單地用工筆給泥娃娃勾勒出線條,就開始了「素燒」環節。
原來最頂級的青瓷大師,是不屑於使用窯火的,人家手掌冒出的火焰,無論溫度,還是燒制效果,都遠比窯火來的穩定。
在素燒的過程中,我看到何月娥抓起個裝滿釉料的木葫蘆,往嘴裡大灌一口,然後對著火焰中的泥娃娃噴去,我立刻意識到,她在素燒的過程中,就順帶著完成了施釉,上釉和噴釉的環節。
釉料是類似泥巴湯的液體,可從何月娥口中噴出的卻不是泥,而是青,藍和白三色交織成的瓷光,宛如雨後的彩虹,它們與深橘色的火焰交織在一起,綻放出古代山水畫作的美感,也許有人覺得這個過程索然無味,可它卻是這個民族即將消失的藝術瑰寶。
在清朝,慈禧受洋人逼迫開啟境外貿易,當時我們出口到世界的東西只有三種,瓷器,絲綢和茶葉。
最後的環節名叫釉燒,何月娥面露微笑,手掌中的火焰升華,由深橘色變成了純淨的靛藍色,火光熄滅,掌心中的泥娃娃脫胎換骨,變成了光滑潔白的瓷娃娃。
燭火照上去,瓷娃娃的身體上反射出白玉一般的光澤,帶著星星點點的靛藍色的青花,顯得惟妙惟俏,與真人無異。
前後用時不到一分鐘,何月娥一共燒出八隻瓷娃娃,她捧著它們,將它們擺在桌上,擺到了我面前。
這還不是一般的瓷娃娃,而是道家八仙,分別是鐵拐李、漢鍾離、張果老、呂洞賓、何仙姑、藍采和、韓湘子和曹國舅。
八仙一上桌就活了,一個個殺氣騰騰,腳踏祥雲地衝上前,將我圍了起來。
我目光越過八仙,看向後方的何月娥,她笑吟吟地看著我,原來我之前告訴她的東西,她一個字也沒信,在她看來,我只是馬殿英手下的造物而已,馬殿英派我來此,不過是為了訛詐她,羞辱她取笑她。
她對此感到憤怒,但她不願親手殺我,她想看著我們這些瓷娃娃們打仗,這相當於她和馬殿英之間的「隔山斗」,也就是兩位青瓷大師鬥法,但互相都不出面,只派出手下的瓷娃娃廝殺,讓瓷娃娃來代表主人作戰。
我陰著臉看了看何月娥,我也不說話,有時候你不該說話,有時候行動勝過說話,有些情緒,不說話反而更容易表達。
八仙全身爆發出濃郁到狂暴的道家先天氣場,將我包圍後,八仙手持兵器急速朝我殺來,我端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只眨了眨眼,八仙瓷質的身體就轟然粉碎,化成了八灘琉璃粉末。
下一秒,從八灘粉末中,生長出八朵靛藍色的青瓷花朵。
這恐怖而美麗的異象,當場驚掉了何月娥的下巴,她呆呆站在原地,拼命揉著眼睛,不肯相信剛才的所見。
我微微一笑:「何小姐,這八朵花送給你。」
何月娥嗯了聲,迷迷糊糊地走到桌前,摘下八朵青瓷花,別在頭髮上。
我目光看向桌上的八堆粉末,十指微動,細密的粉末和塵煙升空,重組,八仙竟又完好無損地復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