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點想笑,一屁股坐在屍堆上,我捂著臉又哭又笑,從來沒有什麼幻境能把我搞瘋的,現在,我瘋了,我狠狠撕扯著白髮,像所有陰森的精神病人一樣,我在苦苦思索著一個從不存在的命題,拼了命地想從命題中解離出世界的真相。
直到腐朽,直到失去本我。
我現在的狀態,連青青看了都覺得擔憂,少女安慰了我兩句,沉吟道:「也不是沒有贏的可能,活人剪後半部記載的陰法,強度可是相當炸裂的,其中也有專門克制幻術的法門,只要拿出鬥志來,是有機會殺死鄭青海的。」
可我不想殺他啊,我幹嘛要殺他啊?
「你不殺他,就得被他殺,你有的選嗎?」肖金虎冷聲道。
我站起身來,前方傳來了鄭青海空靈的聲音:「為什麼?」
我戒備地看向他:「為什麼啥?」我不光外貌變了,嗓音也變成了羅紅衣同款。
「為什麼要殺害謝家三口?為什麼殺死他們之後,你還要把他們的陰身推入地獄?你殺兩個大人也就罷了,謝娜娜今年才10歲,你怎麼對孩子也下的去手呢?」
他說這番話時的語氣既不高亢也不憤怒,反而透著一股詭異的寧靜,但我知道,這種寧靜之下,隱藏著致命的殺機!
「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麼謝家,青海,你認錯人了,我是李三坡啊!」
鄭青海抬頭看了眼面前的三座墳包,站起身,扭過頭來瞧向我,他那張美麗的臉上無悲無喜,神色平的像面鏡子。
我試著點醒他:「不要被幻境迷惑了心智,為了能讓你我相殘,幻境刻意把我偽裝成了羅紅衣的樣子。」
「用你的腦子想一想!羅紅衣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幻境?他那麼謹慎的性格,對幻境又一竅不通,他幹嘛要來以身犯險?」
「青海,你可以敗給幻境,但是不能敗給心魔!你仔細看我是誰?」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收音機嘈雜的電流聲:
【別費力氣了,你說出去的每句話,每一個字都被我重新編譯,篡改了,你的解釋變成了赤裸裸的挑釁,你剛才親口承認了,是你創造了這個幻境,並殺害了謝家三口,你還說你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玩弄他,讓他眼睜睜看著他拿生命去保護的人,被欺辱殺害,他卻什麼也做不了……讓他不斷品嘗失敗的苦果,直到被逼瘋……】
我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下,我想吐,苦澀的膽汁在我的唇齒間反覆遊走,收聽到被惡意篡改過的發言後,鄭青海漆黑的眸子裡散發出陰光,沖我點頭道:
「不錯,這才是我認識的羅紅衣,我要殺你,不光是為了給謝家三口討回個公道,更是為了完成與心魔之間的證量!」
死亡壓頂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在收音機的干預和篡改下,我沒有辦法向鄭青海澄清這件事,而且就算解釋了,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是羅是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我們之間無論如何都要死一個。
鄭青海快把我恨死了,他的臉色是沉靜萬年的高山冷湖,他的心卻如地獄爆發的熔岩,你要知道他現在對付的是羅紅衣,他一定會拿出生平所學,以最快速高效的方式殺死我!
十九層的屍體開始復活,上升了,屍體們的神色痛苦而瘋狂,發出撕心裂肺的悽慘悲鳴聲,它們像羽毛般上升著,順著細密的孔洞返回所在的層級,傷口裡的鮮血卻雨點般下落,一會功夫不到,地獄的十九層除了我倆之外,再空無一人了。
感受到鄭青海散發出的猛烈殺機後,我一咬牙,從懷裡取出一張黃裱紙,快速摺疊,疊成銅錢大小後,往地上輕輕一扔,砰地一聲輕響,地面上憑空出現了數萬隻紙人,它們真的就只是紙人,慘黃色的紙質外殼生冷而僵硬,五官模糊,沒有什麼細節可言。
它們的站位也很隨意,像一大把撒出去的豆子,散落的到處都是,於是十九層竟成為了死氣沉沉的紙像館。
鄭青海的黑髮隨風舞動,他冷冷地掃視著身邊的紙人們,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這是?剪紙術?你從誰那複製來的?而且……你明明是個活人,怎麼來到幻境以後,卻變成了一隻凶物呢?」
我沒有再去做無謂的解釋,我的嗓音會被收音機肆意篡改,鄭青海起初對這些紙人還頗有興趣,隨意抓來一隻,用力一扯,發現扯不動,當他發現紙人裡面是空心的時,神色變得失落起來,鬆手丟棄,又沉沉地嘆了口氣:
「無所謂了羅狗,你可以繼續賣弄你的小丑伎倆,但你很快就將迎來第二次死亡。」
「在你降臨地獄的那個瞬間,你就已經中了我的幻術。」
我的鬢角開始冒冷汗了,失去三寶印之後,我只能試著用活人剪來破解幻術,這一萬多隻紙人,是用來承載我死亡的容器,如果我不幸死去,我會在其中一隻紙人身上復活。
當然為了對抗幻術,我還準備了一些後手,可是……對方可是鄭青海,生前的我都沒有把握能贏他,在這種幻術大宗師面前,活人剪真的能發揮出效果嗎?
我緩緩後退,邊低頭注視自己的身體和雙手,我沒有察覺到任何中幻術的跡象,這是個致命的信號——越是大幻,它來的反而越悄無聲息,如果一個幻術能被敵人輕易察覺到,那說明幻術本身是失敗的。
成功的幻術是哭悲,失敗的幻術是陰畜生,另外我的一系列固定格式的幻境裡,除了假喪之外,其餘的皆為失敗品。
「你對我做了什麼?」我沙啞地質問他。
收音機不會干擾正常類型的發言,鄭青海聽完,漆黑的眸子裡爆發出亮閃閃的猩紅:「我的幻術是以數字來命名的,我對你使用的是【十七式】,它的殺傷效果,只根據你內心釋放出的惡意來判定。」
「羅狗,我太了解你了,你對我,包括對這個世界的惡意,早已經病態到失控了。」鄭青海冷笑著,笑聲裡帶著不可撼動的自信:「憎恨我吧!你對我釋放出的恨與惡意,會成為殺死你的毒藥!」
我明白了,原來我已經墜入了鄭青海的幻境之中,這個幻境和我接觸過的不同,它是無形,無色無相的,在【鏡花水月】這一混沌觀的驅動下,有類似暗物質的東西從四面八方瘋擁而來,我的皮膚像被億萬隻燒紅的針扎,死神早已出現在了我身後,將鋒利的鐮刀抵在了我喉管上,可當我驚恐地回頭看去,身後漆黑一片,哪有死神的影子。
我可以逃走,但無論我逃到哪,死神都會如影隨形,我的小命已經被鄭青海和他的死神捏在了手裡,更致命的是,十七式切斷了我和容器之間的聯繫,一秒之內,冷汗就打透了白襯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