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古古怪,怪怪古
「再走怕你也無頭.」
石母空靈悅耳的聲音,迴響在陳褘的腦海之中。
這一刻,陳褘如遭雷擊,寒意從腳底竄上了脊背。
這,這怎麼可能?!
靈吉菩薩所言,為何與那無頭僧人一模一樣!!!
難不成靈吉菩薩真的未死,祂就是那無頭僧人?
可若是這樣的話,那般大神通者,又是如何淪落到這等境地的?
若祂真的沒有死,黃風嶺怎會是黃風怪當家作主?
陳褘面色接連變幻,石母這一言,著實將他驚得不輕。
他連忙開口追問,語氣不復先前的平靜。
「菩薩莫非只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當初祂走時,可有什麼異樣,或是給你留了什麼其他的吩咐?」
石母聞言,靜靜思索了片刻,這才開口。
「菩薩倒是沒什麼異樣,不過當初我卻看得出來,菩薩似是有些心緒不寧。」
「祂曾特意吩咐我,若是聖僧前來,為了助聖僧繼續前行,達成天命。」
「尚需我孕育的這幾個孩子,助聖僧一臂之力。」
石母話音落下,候在石母身旁的石蒼蒼,石雙雙便不由得動了動身子。
陳褘掃了它們一眼,心中有些疑惑。
這些個弱小的石妖,又要如何助他一臂之力?
此時的石母垂下身子,撫摸著石蒼蒼與石雙雙。
「聖僧,雖然我並不知道菩薩話語裡的深意,但此次一行,就讓這些孩子們,隨你前去吧。」
「我曾聽菩薩訓誡,我等曾經乃是九世惡人,遂而如今才會投胎成這頑石之軀……」
石母垂首,同樣叮囑那兩個石妖,話語之中既有柔情,也有不舍之意。
「孩子們,如今聖僧已至,需要你們相助,那你們便隨聖僧而去吧.」
「若是你們能助聖僧,達成天命,挽救這妖魔濁世於苦海之中。」
「以無量功德化解宿世罪業,頑石解脫,不必再隨我受這苦難,那娘親也就心滿意足了」
石母囑咐之中,石蒼蒼與石雙雙,頓時流露出些許悲傷和不舍之情。
石母輕輕抬首,看向陳諱。
「聖僧,之後的事情,勞煩您了。」
石母的託付,使得陳褘頓感壓力,肩膀上似是沉重了幾分。
如今的他,尚且朝不保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
這樣的他,真的有那個能耐,受其託付嗎?
陳褘轉過身,想要招呼一聲蛤蟆精與石磷磷。
然而當他瞧見石磷磷如今的模樣,卻是被嚇了一大跳!
只見此時的石磷磷,仍沉浸在剛剛的告別中。
它越發呆愣,口中不斷的喃喃自語。
「不不不,俺是禪師點化成石,你怎麼可能是俺娘!」
「不對!不對!俺是由娘親孕育而出的,俺娘是塊石頭」
石磷磷晃悠著身子,姿態越發癲狂。
它口中的言語十分混亂,沒了邏輯,顯得痛苦無比。
石母見此,似是有些心疼。
它費力的湊了上去,溫柔的撫摸著石磷磷。
「孩兒,難受就別繼續想了,分不清就分不清吧.」
「娘知道你這些年不好過,只要娘還記得你就好了」
「往後只要你們能過得好,忘了娘親,也沒關係的……」
「孩子,沒事的,娘親在這裡……」
石母不斷輕聲安撫,石磷磷混亂的思緒,這才緩緩平息下來,不再面露痛苦。
這……
陳褘望著這一幕,心中疑問不減反增。
這石磷磷和這石母,到底有什麼淵源?
石磷磷不是說,他娘親不是石頭嗎?
陳褘思來想去,沒有選擇打破沙鍋問到底。
如今繼續追問,只會讓石磷磷更加混亂,對當前的局面並無益處。
眼見即將日落西山,陳褘不敢再耽擱下去,生怕錯過那無頭僧人。
趁著僅剩的一點時間,陳褘就無頭僧人一事,想要從石母那裡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由此來確定一番,究竟是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無頭僧人便是靈吉菩薩!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連居於此地,甚至曾見過靈吉菩薩的石母,都不清楚那無頭僧人究竟是誰。
石母只知那無頭僧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存在於黃風嶺之中了。
而其自稱為道生和尚,似乎與靈吉菩薩並無關係的模樣。
「這……」
陳褘越聽越茫然,既然無頭僧人是什麼所謂的道生和尚,那他為何會說出,與靈吉菩薩如出一轍的話?
他皺著眉頭,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他雖然沒有從石母身上,獲悉到什麼無頭僧人的事情,但卻並不是毫無收穫。
最起碼,他從石母口中,打聽到了……石敢當。
「那石敢當,相傳曾是靈吉菩薩的坐騎,因為犯下大錯,方才被菩薩封在此地反省。」
「邪魔罷道,其罪難贖,褫奪六目,永封黃土。」
「至於聖僧所言的喚醒法……」
石母似是有些遲疑,斟酌了一番這才開口。
「菩薩曾立三事,即水滴穿了石,頑石點起了頭,鍋里煮爛了石頭,三事任成其一,那方才解脫哩!」
陳褘聽得目瞪口呆,心中一沉再沉。
若想喚那石敢當出來,竟需滴水穿石,頑石點頭,煮爛石頭!
這叫他如何去做?
更何況,他哪裡有那時間,去琢磨這些東西……
「且慢走……」
正當陳褘面色難看,不知如何是好之際。
他耳朵微微一動,聽得外面響起了一聲,熟悉的怪腔怪調。
此情此景,亦如當初人皮紙所預言的那般。
「是他!」
陳褘目光一凝,顧不得思考其他,連忙告別石母。
緊接著,神足通運轉!
他腳下步步生蓮,直奔聲響而去!
此時此刻,他心中的疑問與困惑,早已堆積成山。
無頭僧人,靈吉菩薩,兩者之間究竟有何干係?
所謂的頑石解脫,又是什麼意思?
他到底要怎麼才能,放出那所謂的石敢當?
總不能真讓他,去等什麼水滴穿了石頭吧?
陳褘無論如何,也要趁此機會,攔住那無頭僧人,將這些事情全部問個清清楚楚
正值日落西山黑了天!
陳褘衝出水晶洞,身後石母所託付的石磷磷,石蒼蒼,石雙雙,寸步不離,緊隨其後。
蛤蟆精被它們擠得,甚至都險些沒有跟上來。
不消片刻功夫,陳褘便尋至聲響所在。
只見一片黃土地上,矗立著一塊偌大的嶙峋怪石。
無頭僧人坐在嶙峋怪石之上,邊奏著三弦,邊煮著石頭。
它時不時用手比比劃劃,腹中唱著怪腔怪調,顯得瘋瘋癲癲。
「古古怪,怪怪古,九世惡人石中骨~」
「萬般因果皆是債,輪迴不止世人苦~」
「相逢不相識,遊子別慈母~」
「今朝遇天命,頑石鍋里煮~」
「猴毛化石魔,六字壓黃土~」
「六目得以歸,降魔既伏虎~」
陳褘聽著無頭僧人,此番古古怪怪的唱詞,不禁面色變幻。
這一次無頭僧人的唱詞,竟與人皮紙所模擬的不一樣了!
看來他這回,倒是沒有搞出什麼差錯。
而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無頭僧人這句唱詞,貌似是出自志公和尚。
正所謂,古古怪,怪怪古,孫子娶祖母。
牛羊炕上坐,六親鍋里煮。
女吃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眾人來賀喜,我看真是苦。
若按原本的意思,這句唱詞應指的乃是眾生輪迴之苦。
親人不曾相認,肉字裡面兩個人,裡邊連著外邊人。
眾生還吃眾生肉,仔細思量人吃人。
最親的親人,可能是自己殺害的眾生。
最恨的仇人,可能是自己的父母子女。
一切都是因果相續,眾生輪迴。
而歌中的猴毛化作石魔,被六字壓入黃土,莫不是在說這石敢當的跟腳?
無頭僧人此番唱這麼一出,莫非是在暗指些什麼?
九世惡人,相逢不相識
這說得不就是石母與石磷磷嗎?
無頭僧人的唱詞,貌似都隱隱暗合,他剛剛所經歷的種種。
或在話里話外,提點陳褘黃風嶺的秘密。
陳褘死死地盯著無頭僧人,這傢伙恐怕一直都在暗中關注著自己
這傢伙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難不成,又是什麼所謂的天命?
陳褘的心情,不知為何變得愈發煩躁。
特別是當他聽到,今朝遇天命,親人鍋里煮這句唱詞。
隱隱約約,他心中生出了些許不好的預感。
嶙峋怪石下,支著一口大鐵鍋。
鍋中燒著沸水,正咕咚咕咚冒著氣泡。
其中空無一物,只待填上石頭!
陳褘在這一瞬間,聯想到了石母所說,要鍋里煮爛了石頭,石敢當方能脫困!
他瞳孔微縮,意識到了什麼。
「你這藏頭露尾之輩,凡事不肯直言,神神叨叨!」
「你究竟是誰,為何如此行事?!」
陳褘拋開自己腦中,胡亂冒起的念頭,眉宇間帶上了幾分戾氣。
他上前一步,厲聲喝問。
神足通蓄勢待發,時刻準備全力施展,擒住無頭僧人。
然而無頭僧人,卻並未回應陳褘。
它瘋瘋癲癲,搖晃著身子,反反覆覆說著那幾段唱詞.
它隨手拋出一塊堅硬的石頭,落入大鐵鍋之中。
頃刻間,石頭褪去外皮,露出光滑瑩潤的內里,變得軟彈無比。
「今朝遇天命,頑石鍋里煮~」
石磷磷喃喃自語,看了看陳褘,又看了看大鐵鍋。
它跟隨烏巢禪師許久,雖然沒學到什麼真本事,但有關打機鋒,說謎語的事情卻是難不倒它。
對石磷磷來說,無頭僧人此言,近乎已經算得上是明示了
難怪娘親所說的菩薩,需要它們這麼一幫小妖,跟隨聖僧。
難怪禪師說,黃風嶺是它的頑石解脫處。
「原來,俺們幾個能幫上聖僧的地方,是在這裡……」
石磷磷看向大鐵鍋,喃喃自語。
一時之間,石雙雙和石蒼蒼,心中不由得生起了本能的懼怕。
「呱?那石頭,你為啥要盯著一口鍋說話?」
蛤蟆精似是注意到石磷磷,貌似有些不太對勁,當即不解發問。
石磷磷不作回答,只是苦笑一聲。
陳褘見此情況,面色愈發難看。
他已經意識到,無頭僧人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他當即上前一步,便要攔住石磷磷。
怎料石磷磷卻晃了晃身子,出言婉拒了他。
「聖僧,罷了」
「不知道為啥,俺感覺很累,很累.」
「好像自己經歷了很多,也看過了很多。」
「現在禪師也走了,他把經文託付給了聖僧你。」
「現在讓俺也助聖僧你一臂之力吧,這是禪師之願,也是娘親之願。」
「這裡,也許就是俺的天命。」
陳褘聽到這裡,探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天命,又是該死的天命!
「你,再等等,冷靜一些,說不準我們還有別的法子……」
石磷磷未再言語,頂開了陳褘的手。
緊接著,它便在眾妖震驚的目光中,輕輕一跳,落入到了大鐵鍋之中。
滾燙的沸水,將石磷磷煮的開裂,炸響不斷。
石磷磷痛苦不已,卻不忘朝著無頭僧人發問。
「這位大師,倘若你有慈悲心,能否告訴俺。」
「俺腦袋裡的東西,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俺為啥記得自己還有一臥病在床的老母?」
「可若是那老母才是俺娘,那石母又是什麼?」
「俺究竟是禪師點化,還是石母所生.」
無頭僧人停下撥弄三弦的手,不再彈唱。
它腹中作聲,語氣悲憫。
「石娃子,你著相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輪迴不止,眾生沉淪,為何不能都是真?」
「你既是點化成石,又是石頭所生,就看你最後信是不信.」
「多謝,俺明白了……」
石磷磷發出瓮聲瓮氣的釋然笑聲,緊接著石軀剝落,迅速沉入鍋中,分崩離析。
須臾之間,大鐵鍋之中,便剩下了兩顆光潔飽滿,圓潤無比的白骨眼珠。
「呱,這石頭,佛爺,究竟這是為什麼?」
蛤蟆精眼見一路相處的石磷磷,竟就這麼死了,一時之間有些茫然不解。
陳褘握緊拳頭,心中嗔怒滋生。
這該死的無頭僧人
不過他也知道,此事乃是石磷磷自己的選擇。
並且石磷磷此番抉擇,亦是為了他能夠渡過這八百里黃風嶺。
陳褘因此而受益,但他心中卻很不是滋味。
雖然他知道,自己這般模樣很虛偽就是了
難道,真要如此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