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鐵律
忒修斯給修格的感覺越來越奇怪了。
最初，修格會覺得忒修斯是一個備著諸多怪癖與喜好且擁有強大力量的神祇。
然而在最近的兩次接觸中，修格卻總覺得自己能夠在對方身上看見一些非常微妙的特性，有的時候，忒修斯會讓修格感覺他實際上就是一個人，從說話用於到行為習慣，都與一個真正的人類沒有任何區別。
但還有的時候，忒修斯又會展露出一些令人難以捉摸的興趣和情緒，在這種時候，他身上的人類特質便又消失不見了，變得混沌且令人難以捉摸。
而更加令修格感到疑惑的是，作為一個與「失落神祇」們存在密切關聯的存在，忒修斯又與這夢境庇護所當中封存的那些遠古造物存在著非常鮮明的差異，他的面貌雖然難以捉摸，但身體卻始終保持著人形，不僅如此，他對於人類世界似乎非常了解，而且從他之前說過的一些話語來看，他對於人類世界極為了解。
而這個「人類世界」不僅僅包括梵恩。
還包括修格自己的家鄉。
修格甚至產生了懷疑，究竟是自己對於梵恩的創作促生了忒修斯這樣的神祇，還是對方本就存在，並且利用自己當下還無法了解的力量，「啟發」自己進行了創作？
修格坐在了忒修斯身旁的椅子上，看著這個自稱「千變萬面之神」的傢伙熟練地進行了遊戲的開局，然而這一次他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才剛玩了不到幾分鐘，忒修斯就帶著對開局的不滿退回了主菜單，並進行了遊戲的重開。
趁著遊戲讀進度條的時間，修格開口說道：「有關黑日的預言……」
「怎麼又是這個問題，那不就是你自己寫下的東西嗎？」
說著，忒修斯伸出了手，他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了一面鏡子，將它放在了修格面前的桌子上，並將鏡面對準了修格。
在那鏡面當中，修格看見了自己的臉。
因為夢境庇護所當中的光線，也因為之前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現在這張面龐顯得更加蒼白了。
忒修斯的聲音傳了過來：「上次我就說過了，與其問我，倒不如問問你自己？」
修格搖搖頭，隨後便將那鏡子推到了一旁，他沒有理會忒修斯的敷衍，而是直接說道：「黑日結社與世俗社會的結合程度比我想像中的要深……我原以為他們會更加專注於有關失落神祇的信仰與研究，但事實上，無論是王國政權還是那些重要家族的延續，都在遭受他們的影響。」
忒修斯並沒有扭頭，仍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操作著電腦，但他卻也沒有迴避修格的話，輕輕地應了一聲。
「嗯。」
於是修格接著說道：「我如今的家族正在遭受黑日結社的控制，塞倫城當中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當中存在他們的影子……不僅如此，從之前的一些跡象來看，他們的成員也早就已經滲透到了其他國家的政權以及上流圈子當中。」
「如果結社僅僅只是一群抱有同樣信仰的野法師們組成的團體，他們的影響力與行動力絕對不可能到達這種地步，而且根據恩斯特家族當權者的說法，黑日結社的存在時間很可能比法委會都更加長久……」
聽到這裡，忒修斯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輕輕地在鍵盤上敲了一下，暫停了遊戲當中不斷流逝的時間，構成面部的黑色迷霧輕輕顫動：「這才正常不是麼？我覺得這些切實發生的事情，要比你之前寫下的東西有趣、精彩多了。」
「但如果我們當時就這麼寫，估計過不了審。」
「不錯的笑話，我喜歡。」
忒修斯拍了拍手，混沌的面孔當中也浮現出了一個經典的「笑哭」表情，隨後他說道：「我猜，伱接下來又要問回上一次的問題了……黑色的太陽究竟指的是什麼，對吧？」
修格直視著對方，輕輕地點了點頭。
「關於黑日預言，我上一次已經給過你回答了，這一次答案仍舊不變——那是一幫愚昧且卑微的後裔們對於眾神聲音和意志的片面解讀。」
忒修斯回答道：「不過，在那預言當中也確實存在著準確的部分，那就是黑色太陽的升起。」
無面神明的聲音仍舊怪異，但語氣卻變得肅穆起來：「灼熱的烈陽屬於人類以及當今的梵恩眾神，而那黑色的天體則象徵著『祂們』的復甦。」
「祂們？」
修格終於聽見了忒修斯對於黑色太陽的正面回答，於是他立即集中起了精神：「你是說失落眾神？祂們會隨黑色太陽的出現而甦醒？」
「當然不是。」
忒修斯發出了兩聲輕笑：「倘若祂們真的直接甦醒，那麼你也不必去擔憂任何的事情了……現在的你不會明白祂們究竟擁有何等的偉力，也不會明白祂們的甦醒對於一個世界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不理解……」
面對修格的困惑，忒修斯在這一刻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他翹著腿，雙手搭在身前，慢慢地解釋了起來：「在那個曾經屬於祂們的時代里，黑色的太陽永遠懸掛於高空，因為那是連接祂們居所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通道……作為神祇，祂們還是更加喜歡待在自己的地盤上，至於外面的世界，往往交由自己的眷族與子嗣進行打理。」
「黑色太陽的升起並不等同於失落神祇的復甦，但卻象徵著祂們的力量將再一次從通過這條『通道』從祂們的世界到達梵恩，並對這裡的一切施加影響。」
修格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隨後他問道：「你所說的，祂們的世界，指的是不是……暗淵？」
忒修斯沒有開口回答，但修格卻看見，他的那張混沌的面孔當中有一個「√」一閃而過。
這一次的談話為修格帶來了極大的幫助，他在腦內迅速地過了一遍忒修斯所透露給自己的這些信息，隨後皺眉問道：「但我覺得，黑日結社想方設法召喚黑色太陽的這件事還是非常的……勉強和誇張。」
「哈，勉強和誇張？」
忒修斯對修格的這個說法似是來了興趣：「具體說說？」
「倘若黑色太陽與失落神祇們的力量和存在直接相關，是溝通梵恩與失落眾神的『通道』，那麼我覺得比起思考如何將通道『打開』，倒不如先想想它為何會『關閉』。」
修格快速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假設失落神祇們對於梵恩的統治與掌控在遙遠過去的某一刻被『中斷』，眷族與子嗣也相繼消亡，那麼主導這件事的一定是極為強大的存在，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當今梵恩當中在接受普遍信仰的諸神。」
「由此可以得出一條結論，想要『打開』溝通失落眾神的通道，成功召喚所謂的黑色太陽，要麼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要麼則必須依靠與失落眾神直接相關的複雜儀式……但從之前黑日結社召喚暗淵子嗣的表現來看，他們並沒有辦法觸及這條界限。」
修格認真地說道：「所以我認為，他們與其說是在執行某種儀式，倒更加像是刻意地製造某些事端，並令事態朝著他們已知的預言靠攏……倘若這些傢伙真的有能力觸碰到那條界限，或許他們更應該嘗試直接推翻、頂替法委會，這樣效率或許會更高一些。」
「非常正確的思路。」
忒修斯點了點頭，他轉動了一下椅子，重新看向了電腦的屏幕。
在那款宇宙主題的策略遊戲當中，形形色色的星體正漂浮在沒有邊際的漆黑星空里，忒修斯說道：「所以我說，他們所謂的預言只是一種愚昧且片面的解讀，裡面摻雜了太多不必要的愚蠢臆想……」
「對於人類而言，神明以自身偉力所制定的條例便與規律無異。」
「太陽循環往復，落下之後自然還會升起，它可不會因為一部分人類的信仰與行為而發生改變，說到底，那只是他們的自作多情而已。」
忒修斯的聲音在不知不覺當中變得低沉了起來，那由無數嗓音混雜而成的聲線如同飛翔的子彈般貫入了修格的腦海，幾乎要在他的意識當中留下烙痕。
「修格，你最好記住我的話。」
「戰爭這一概念從來不會局限於國家與國家之間……它很快就要開始了，做好準備。」
……
修格從書店閣樓的床上緩緩爬起。
他用手拽了拽自己的衣領，背脊上出了一些冷汗，這讓他有些不太舒服。
外面的雪停了，明媚的陽光照進了閣樓的窗戶，落在了窗台邊的一台發條時鐘上。
時鐘的造型很別致，是一個袖珍的巨耳地精——耳朵格外的大，面部也被塑造得非常可愛，大概是埃倫為了討自己女兒開心買回來的。
時間已經過了中午，現在已經接近下午兩點了。
「睡得挺久……直接把午飯睡過去了。」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修格嘆了一口氣，他扯了一下袖子，檢查了一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狼牙刺青，發現之前因為試驗「獵犬之牙」而黯淡下去的那其中一個狼牙圖案現在已經恢復了些許，看上去只要再過上半天的時間，便應當能夠恢復完全了。
「填充的時間有些慢，看來還是不能作為常規的槍械使用……但作為具備可持續性的殺手鐧還是不錯的。」
修格掃了一眼那之前裝著幼年殺人藤根莖的長木盒，確認裡面確實空了，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這說明，他之前的獻祭確實成功了，忒修斯並沒有欺騙自己。
只不過，要在一個夢境世界當中種植殺人藤……還必須等待一段時間，這聽起來還是蠻奇怪的。
尤其是忒修斯自告奮勇地告訴修格，他可以幫忙進行照料。
「也不知道這個傢伙會不會給殺人藤『施肥』。」
修格滿懷惡意地揣測了一下。
他站了起來，走進了午後的明亮陽光里，然而他的心情卻有些陰暗。
忒修斯在夢境庇護所中說的那些話令人感到不安，而當修格嘗試著在心中回想忒修斯的話語時，他便感受到了一種非常怪異的壓迫感。
這與在塞倫城中等待和平慶典逼近的時候完全不同，修格現在感受到的是一股非常模糊、抽象的壓力。
「黑色太陽必將升起……無關儀式，無關信仰，那是一條逐漸逼近的線。」
修格用力地握了握拳：「這一下，有關黑色太陽所帶來的影響就都說得通了，當來自失落眾神棲息之地的力量通過黑色太陽抵達梵恩，便將對整個梵恩當中的環境和生靈進行干涉與改造，那樣的世界，看起來確實適合斯尼奇這樣的傢伙生活啊。」
就像是感受到了修格的想法一樣，金屬圓盤當中的狂奔之鼠輕輕地叫了一聲。
「忒修斯強調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修格拿起了大衣與那兩個空盒，他此時尚有些恍惚，於是便模仿著忒修斯的語氣輕輕地念道：「戰爭這一概念從來不會局限於國家與國家之間……」
「國家與國家、族群與族群……還有文明和信仰，甚至是……」
修格舔了舔自己發乾的嘴唇：「所謂的神祇之間的鬥爭麼？」
他順手解除了設置在閣樓入口上的基礎儀式，隨後打開活板門，順著樓梯走下。
書店當中還是非常的安靜，修格的腳步雖然很輕，但這仍然引起了埃倫的夫人的注意，她訝異的轉頭看了過來，於是修格立即感激地朝著對方點了點頭。
女人禮貌地笑了笑，隨後她指了指書店的大門，示意埃倫等人正在外面，於是修格便向外走去。
在書店外的街道上，修格看見小卡拉正騎在身形魁梧的伊戈爾身上，她手中拿著一個蒸汽飛艇的模型，正在空中不斷地比劃著名，看起來與懸浮在波爾登城旁邊的飛艇如出一轍。
見埃倫正站在書店門口的冷杉邊上抽菸，修格便走上前去要了一根，很快，隨著菸捲的點燃，稍微有些嗆人的捲菸氣味被修格吸入口中……
在街道的對面，幾名身上掛著軍營標識的，隸屬于波爾登市政府的年輕文員正忙著在肅靜的建築牆壁上懸掛、張貼海報，海報之上的文字工整且醒目。
「支持國家，支持我們的士兵！」
在下方，還有另外一行字。
「選擇巨鷹債券！幫助我們獲得勝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