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信息差
黑色太陽究竟是什麼呢?
理解這個概念,需要從不同的領域與角度入手。
對於曾經《黑日時代》那個遊戲項目組的成員們而言,所謂的黑色太陽是遊戲故事的起源,是推動整個遊戲內循環與機制的背景動力,當然,也是懸掛於天空當中,用於作為提供氛圍的模型。
對於那些遊玩這一遊戲的玩家們而言,當黑色太陽升起,便意味著玩家的遊戲活動會變得更有挑戰性,遊戲世界當中會出現更多的未知數與危險,當然也伴隨著更多的獎勵。
然而,對於真實的梵恩,對於那些真正生活於此的人們而言……
這是一顆取代了原本溫暖明亮的太陽,並帶來不祥惡兆的黑色天體。
當它懸掛於高空,梵恩當中的一切魔力都將變得紊亂,那力量使得野獸的軀體發生異變,它令農作物枯死,令溫順的家畜變得狂躁,在其影響之下,人們內心的欲望與情感也將被放大……不僅如此,在過去作為梵恩當中主要生產力及技術支柱的魔法結晶開採產業也將同樣遭受了嚴重的衝擊。
魔法結晶當中的魔力開始變得活躍且難以捉摸,它們的不穩定性提升了,逸散出來的魔力將持續地影響周圍的一切,甚至會令那些可憐的開採者們罹患古怪的病症……
儘管這一切目前尚未發生,但通過澤克·恩斯特的話語,修格卻已然聽見了這場可怕災難的沉重步伐。
只不過荒誕之處便在於,那黑色太陽的腳步聲,分明就是人類自己發出的隆隆炮火聲。
「那位從化身祭祀之坑的塞倫城中爬出來的深淵獨子,不就正坐在我面前麼?」
有些事情自己在心底里想,和聽著別人從口中說出來,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尤其是當這句話從作為黑日結社成員的澤克·恩斯特口中說出時,其帶來的衝擊力便顯得更為驚人了。
「沒想到,我竟然有一天也能受到近似於『官方認證』的待遇。」
修格在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
對於澤克·恩斯特現在的表現以及他所說的話,修格只敢相信一部分。
原因很簡單,恩斯特家族的掌權者以及王國的前元帥,不應當是一個盲從虛無縹緲預言的人,倘若坐在這樣一個重要位置上的人的所有決策都以所謂的預言作為絕對參考,那麼把人換成一條聽話的狗,那效果估計也不會差太多了。
修格快速地思考了一下,便決定順著對方的話語繼續往下說。
「不管這個老傢伙究竟是在跟我演戲,還是真的是個黑日結社的忠實『信徒』,我現在都不宜直接質疑他的這套說辭……」
於是修格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認定我會成為所謂的……『深淵獨子』的?」
或許是因為情緒波動,又或許是因為有些口乾,他的聲音稍有些沙啞。
「很久之前。」
「所以那又是另外一個預言了,對麼?」
老人沒有回答,他只是看著修格靜靜地微笑著。
「好吧,那我試著理解一下您的意思……」
修格的身體繃著,他的手掌忍不住壓在了面前的小圓桌上,燈光將他的面孔與表情映在了那些封鎖著各種武器的玻璃展櫃之上,與四面八方無數的影子交錯在了一起。
「我的經歷是黑日結社精心設計好的,他們根據預言安排了這一切,而家族之所以沒有在塞倫城和平慶典之前就派人來將我帶出,其原因便是……」
「結社需要塞倫城化作祭祀之坑。」
老人接過了修格的話,他的聲音平和得如同一把鋒利且光潔的刺刀:「所有的一切,都是獻祭儀式的一部分,修格·恩斯特的存在以及逃離自然也是其中的一環……當然,也包括一些別的事情。」
「但你們對於我在塞倫城中的經歷一無所知,又憑什麼認為預言當中的事情真的已經發生了?難道就不會出現意外麼?」
聽見修格的這句話,老人讚許地點了點頭,他的視線在修格那隻按著桌面的手掌上稍稍停頓了一下,隨後說道:「有一些變化,是人力與魔法所無法造就的,而現在它們已經出現在了你的身上……對於結社而言,這便是最有力的證據了。」
「有關結社以及這些預言的事情,如今在這整個家族當中便僅有三人知道。」
「我、伱、當然還有你的那位父親葉里溫。」
就像是擔心修格聽漏什麼東西一樣,老人放慢了語速:「我已經很老很老了,一旦離開了莊園裡的這些密儀,我很快就會死去,所以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躺在墳墓里慢慢腐爛。而葉里溫……呵呵,我很清楚他的能力,他不足以領導恩斯特家族的延續,也沒有那個能力應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他盯著眼前的年輕人。
眼神專注得如同在照鏡子。
「對我個人而言,這才是你真正坐在這裡的原因。」
窗外的雪花連成了一片,似乎形成了足以隔絕所有秘密交談的屏障。
修格在心中反覆地「品味」著老澤克所說的這些話,他總覺得裡面有哪些地方不太對勁,但一時間卻還無法從中找出關鍵。
於是,他決定先問一問有關莊園酒店的事情。
「好吧,就算我真的是你們口中所謂的『深淵獨子』,那麼莊園酒店當中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宅邸明明沒有進行任何形式的翻修,為何要強制將所有的年輕一代集中到明顯存在異常的酒店裡。」
老人回答道:「此為恩斯特家族秉承的古老傳統,早在家族與結社開始合作之初,家族便在結社的『幫助』之下定下了這一傳承儀式。」
「那幢莊園酒店事實上才是家族最早的宅邸,根據結社所言,其中寄宿著恩斯特家族的意志……當新老交替之時,所有擁有繼承人候選資格的年輕人都將入住其中,並接受家族意志的篩選。」
「您說的篩選,指的是把自己的後代從樓上扔下來?這方法可還真狂野啊。」
修格並沒有掩飾自己對此的質疑:「所以今天晚上的事情,接下來還會繼續發生?」
「或許會,或許不會。」
老人搖了搖頭:「但無論如何,恩斯特家族的成員必須遵從家族意志的選擇,無論其帶來的結果如何,都應欣然接受,此為結社對於家族的啟示之一。」
「我們暫且不去討論您堅持要讓我成為家族繼承人的原因……我現在只想知道,我接下來在莊園酒店當中,應當做些什麼?如果您口中的『家族意志』最終選上了別人,那又該如何?」
「它一定會找上你,所以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澤克·恩斯特盯著面前的年輕人:「孩子,在某些方面,你應當比我更加清楚才對。」
……
當修格被那些沉默的護衛們帶著從恩斯特莊園的那幢巨大宅邸當中離開時,他的精神世界仍舊未能平靜下來。
造成這一情況的不僅僅是因為澤克·恩斯特向自己透露出來那許多的秘密,更是因為修格在這名恩斯特家族當權者的身上捕捉到了那種詭異的反差感。
擁有三爪獵鷹之稱的澤克·恩斯特不該是這樣的。
在修格的設想當中,這名老人應當是一名睿智冷靜的軍人,是一個絕對理性且智慧的政客,而非什麼結社的信徒。
當修格走到莊園酒店的門口前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會覺得老澤克之前說的那些話格外奇怪了。
「他在談及預言以及所謂的深淵獨子時,使用的主語都是『結社』……只有在最後談及家族繼承問題時,才重新用了『我』這個字眼。不僅如此,在莊園酒店這一問題上,老澤克的表達方法也非常相似,這是否能夠說明,這個老頭子對於所謂的傳承儀式以及預言的態度其實非常的曖昧?但卻迫於某些原因,不能明說?」
站在莊園酒店的大廳當中,修格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正在發脹,脹得厲害。
感覺要長腦子了。
在護衛們的監視中,他走向了酒店的樓梯,順著階梯一層一層向上走去。
在這個夜晚,洶湧而來的海量信息幾乎填滿了修格的腦海,儘管已經勞累了一整天,但他卻根本沒有半分困意。
一個人承受、思考這些東西實在是太過於煎熬了。
走在樓梯之上,修格發現自己對於恩斯特家族的預估出現了巨大的偏差與錯誤。
事實上,不僅是他,就連那位索菲婭王女對於恩斯特家族以及老澤克的認知同樣存在著巨大的空白與誤區。
二者關注的從來就不是同一件事。
作為王女,索菲婭·奧古斯汀所追求的目標是儘可能削弱甚至解除貴族群體對於王國權力的干涉,儘可能將軍事、經濟等重要領域的權力收歸王室,令貴族們成為純粹的王國吉祥物,讓他們專注於家族的傳承以及後代的培養。
而被索菲婭王女作為首要目標的澤克·恩斯特卻根本不在意這些。
「比起世俗的權力與利益爭奪,這個老傢伙真正在意的似乎是家族的存續……而從之前所有的跡象來看,無論是我現在莫名背負上的所謂『深淵獨子』的身份,還是現在莊園酒店當中發生的事情,凡是與恩斯特家族有關的事件背後,似乎都離不開黑日結社的存在。」
「如果澤克·恩斯特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樣,對黑日結社存有戒備之心,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他也仍舊沒有選擇完全投向索菲婭王女,這是否能夠說明,他不認為憑藉王國的力量就能夠處理掉結社對於家族的影響?」
「他難道是希望……由我來替他完成這件事?」
在沉默的思考中,修格來到了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這裡同樣有護衛在警戒著。
他推開房門,走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根據黑日結社的行為以及他們所掌握的那些召喚儀式來看,他們極有可能與忒修斯提到的古老眾神相關,那麼我之前在這莊園酒店當中看見的、感受到的東西,說不定也是與暗淵子嗣性質相仿的存在。」
「也只有這樣,它才有可能直接引發卡爾戎之觸等來自夢境庇護所的力量的敵意與牴觸。」
修格來到了書桌前,他秉承著自己的思考習慣,快速地抽出一張紙,在上面胡亂地寫寫畫畫起來。
「黑日結社對於那些預言的判斷明顯存在謬誤。」
「按照結社預言當中的說法,曾經的修格·恩斯特確實已經死去了,正如我在遭受暗淵子嗣侵蝕的時候聽見的祭文一樣,這具身體的本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因此根據他們原本的計劃,應當是由被召喚出來的暗淵子嗣『入住』這具身軀,並完成身份的取代。」
「但事實上,這一預言已經出現了明顯的缺漏——儘管它本來就已經足夠模稜兩可,但發生在塞倫城中的事情,以及我這具身軀之上的異變,已經完全超脫了這些句子的預測。」
「其一,倘若深淵獨子指的是被黑日結社的法師們召喚出來的暗淵子嗣,那麼暗淵子嗣已經不再完整,根據之前得到的記憶以及法委會的消息,它在嚴重受創之後便被迫分裂了自己的力量,一部分流竄於塞倫城,另一部分則成為了我的『食糧』。」
「其二,如若深淵獨子指向的是『修格·恩斯特』,那麼黑日結社的成員們則不可能知道,這具身體實際上早在和平慶典的事件發生之前便已經徹底改換了靈魂,不僅如此,夢境庇護所以及忒修斯的存在更是帶來了新的變數……」
「除此之外,老澤克在這一系列事情當中扮演的角色也非常微妙,我需要進一步進行驗證和判斷,以確認他確實想要對我傳遞某些信息,而非在刻意地對我進行引導。」
修格抬起頭,在燈光的照射下,他的影像映在了玻璃窗上。
鏡面中的人像似是在微笑,看起來竟是有幾分詭異與陰森。
「目前看來,關鍵的信息差還掌握在我的手裡,這便意味著,我完全可以藉此做出一些大膽的嘗試與計劃……忒修斯,這就是你所說的即興表演麼?」
窗外的雪花飄飄蕩蕩。
這確實是一場大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