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誕生」
對於編造一套記憶,並嘗試將其灌輸給暗淵子嗣的想法,雖然聽起來非常瘋狂,但修格知道,基於暗淵子嗣們的特性,這種做法確實存在可行性,就算「靈智訊問」沒有辦法徹底地抹除暗淵子嗣那種深藏於體內的掠食本能,但如果能夠將它那雜亂的記憶徹底洗淨,並更換為更為可靠、更為純粹的記憶,那麼確確實實有機會令其認知與本能發生對抗。
但是,將記憶灌輸給它,與將信仰灌輸給它,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
通過忒修斯的隻言片語以及對那些遠古眷族們的理解,修格基本可以確定,這些眷族們對於自己的力量起源,或者說自己力量背後的那些神祇,實際上都有著極其深刻的信仰。
甚至於,修格覺得,信仰這個詞彙是沒有辦法準確地形容那些眷族與其神祇之間的關係的。
因為這一詞彙與概念實際上更加適用於當今梵恩的這些智慧生靈與文明,人類也好精靈也罷,他們對神明的態度、關係與那些眷族們是絕對不同的。
眷族們之於神祇,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
但神祇的存在對於眷族們而言,卻是一種直接印刻在其本能當中的,絕對不容侵犯的存在——即便是狂奔之鼠,也不會允許修格這位實際上的主人在自己的面前口頭羞辱、貶低大地母神。
這是一種超乎於人類想像的詭異聯繫。
而現在,朱斯蒂娜等人所做的事情,便無異於在挑戰,或者說挑釁這種眷族與神祇之間的緊密關聯!
修格的反應自然是足夠迅速的,在那實驗樣本發出絕望尖嘯的剎那,他便已經成功地將正在執行儀式的法師拖到了一旁,隨後他便直接步入了儀式場的中心,來到了那團正在接受快速異變的暗淵子嗣旁邊。
他可以肯定,這個實驗樣本正在進行著某種自己都從來沒有見過的驚人變化,通過魔力視野,修格看見暗淵子嗣體內那些不斷流動的魔力線條正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暴躁趨勢,那種劇烈的變化甚至突破了它之前進入所謂「模仿態」時的那種紊亂狀態,而存在於四周空氣中的魔力,則開始不斷地朝其體內匯聚。
僅僅一眨眼的時間,它就經歷了無數次的自毀與重塑。
而在此時,攝人心魄的慘烈呼喊聲從那些似乎是嘴巴的裂縫當中沖了出來。
「救救我!救救我!」
它在用人類男性的聲線大聲呼救著。
在場法師們的面色變得蒼白了起來,作為實驗的參與者,他們隱隱猜到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實驗成功了,因為他們確確實實改變了這個實驗樣本的意識與精神,並賦予了它屬於人類的認知與意志,但也正是因此,當它以人類的本能與身份發出這種呼喊時,這裡所有人的情緒與狀態都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影響。
修格自然沒有被包括在其中。
旋轉當中的金屬圓盤,以及那一直在持續調動的魔力,成功地替他阻攔了所有層面上的衝擊,而眼前這看似詭異、慘烈的情景也根本沒有辦法對他如今的心智造成任何影響。
現在,他的眼裡只有那些冰冷且無序的躁動線條。
修格密切地觀察著暗淵子嗣的變化,這灘黑色的粘液現在正處於劇烈的變化當中,為了保證它不會對實驗室內的其他人員造成影響,修格直接在憑藉著自己現在對於魔力的優秀掌控力,在靈智訊問的儀式場內部進行了二次構建,將自己與那實驗樣本共同鎖在了一層新的魔力牢籠當中。
無論是與實驗樣本近距離接觸的做法,還是在完整儀式場內直接施法的行為,都算得上常規法師們的禁忌,但現在卻沒有任何一個法委會成員敢質疑修格的做法,面對這種超出預期的驚悚變化,他們只能相信這名神秘且強大的年輕法師的判斷。
「求求你們……救救我……」
暗淵子嗣已經聲嘶力竭,那團黑色的粘液甚至勉強地構成了一個成年男性的上半身,並試圖從粘液當中爬出,但這樣的行為自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個實驗樣本的力量實在是太過於有限了,根本不足以支撐它進行這種程度的變化。
修格可以看出,現在眼前的暗淵子嗣正處於一個非常微妙的階段,作為直接由意識、本能與魔力作為主導的殘缺眷族,它現在迫切地想要遵從自己剛剛被灌輸的那些記憶,讓自己擁有一個確切的形態,徹底地擁抱自己的記憶,成為與在場的眾人一樣的存在。
然而除卻它那殘缺的軀體之外,似乎還有另外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不斷地干涉、阻斷著這種行為。
能夠直接窺見魔力流動的修格清晰地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他注意到,每當眼前的暗淵子嗣試圖讓自己擁有完整的人形,並用人類的語言進行呼救,它軀體內的魔力模型立即就會被一股莫名其妙的波動強行打亂,就仿佛有一隻巨大的爪子,在不斷地撩撥著水盆中的水面,以防止它真正地靜止下來。
這種擾動對於實驗樣本而言顯然是非常致命的。
它的生命力量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逝,魔力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重組與崩潰逐漸消散,而在人為灌輸、構築的那些魔力痕跡開始褪去後,原屬於暗淵子嗣的本能也開始逐步甦醒。
就如同剛剛被召喚出來時那樣,這團粘稠的黑色流體開始朝著修格的方向緩緩滾動,這是它所能夠到的最近的獵物,而直到這個時候,在一些殘存的裂口當中,仍舊不斷地有人類的聲音傳出。
然而,那些話語,卻令修格改變了自己原先銷毀這一樣本的想法。
它說的是:「快跑,離開我。」
「……」
修格眯了眯眼,他快速扭頭,對著朱斯蒂娜喊道:「把我之前帶來的那些殘缺胚胎拿來,全部!」
隨後他便單膝跪下,就像是要撫慰一隻受傷的動物那般,將自己的手掌伸到了那掙扎不休的暗淵子嗣上方,下一瞬,大量深沉的魔力煙霧自修格的身旁顯現而出,這些由濃郁魔力構成的霧氣快速地貼近他親手構築的囚籠,將所有人的視線當場隔絕,緊接著,修格在這昏暗的空間內緩緩抽出了鏡中使者的黑色面具,並將其戴在了臉上。
針對黑日結社法師的模仿快速開始,修格體內的魔力狀態迅速發生改變,在一陣刺痛後,能夠有限制造出暗淵魔力的人造魔力迴路迅速形成,緊接著,大量的暗淵魔力被修格製造出來,它們就像是流水一般快速地朝著那暗淵子嗣墜去,並將它那支離破碎的軀體包裹了起來。
就仿佛在岸上掙扎了許久即將死去的魚類重新回到了水中一般,暗淵子嗣那原本極度紊亂的魔力狀態在即將徹底崩潰的一瞬間,竟然重新獲得了活力,它軀體當中的魔力開始得到充盈,原本已經潰散的魔力模型開始重組。
然而隨著這一過程的進行,暗淵子嗣的痛苦卻開始加劇了。
它被灌輸的那些人類意志與記憶在沒有半分溫度的暗淵魔力影響下開始瓦解,它的呼喊聲開始嚴重地變形、扭曲,漸漸的,那原本屬於成年人類男性的聲線開始褪去,它雖然仍在不斷地呼喊著人類的語言,但其聲音本質卻已經開始朝著混沌、渾濁的方向傾斜。
捕獵的本能如仍在支配著這團漆黑的淤泥,它的身體漸漸地延展出了兩條黑色的長線,就像是軟體動物的腕足一般,悄悄地朝著修格的身體纏繞了過去。
然而就在此刻,鏡中使者的迷霧從修格的眼瞳當中逸散出來,隨後,他的嘴巴無聲張開,帶著陰鬱魔力的低沉聲音傳出。
就如同一名醫者在面對慌亂的病人般,修格一邊延續著這實驗樣本的生命,一邊說出了它所能夠聽懂的話語。
「不要亂動,聽話。」
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那殘缺的意識發出呼喊:「救救我……」
「我正在救你。」
修格輕輕地晃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更多的魔力傾瀉出來,加速填補暗淵子嗣崩潰所帶來的魔力空缺,與此同時,他開口說道:「我命令你回答我的問題。」
「是……」
「伱的身份是?」
蠕動的黑色陰影中重新浮現出了痛苦的人類男性面容,它掙扎著回答道:「我是……我是人類……施法者,北境的法師……我不記得我的名字。」
修格微微點頭,他接著問道:「你現在是怎麼了?」
「我不……不明白……很痛,這是懲罰……我不想這樣……」
修格立即追問道:「懲罰?什麼懲罰?」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這個問題顯然觸及了關鍵,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干擾開始爆發,即便有著修格那源源不斷的魔力供給,這團暗淵子嗣的軀體仍舊開始不受控地走向徹底的崩解,於是修格立即扭頭,朝著牢籠外吼道:「東西拿來了沒有?」
話音未落,不知誰的法師之手便將修格之前帶來的那些由黑日結社藥物改造而來的殘缺胚胎送進了儀式場內,修格順手接過,黑色的角質覆蓋了他的手掌,於是他輕而易舉地捏碎了裝著這些胚胎的容器,將那些對自己沒有半分敵意,甚至還頗為親近的暗淵胚胎托在了手中。
經由剛剛的接觸,修格已經基本確認了暗淵子嗣這種異變的關鍵所在,作為源於暗淵宮廷的產物,無論它再怎麼殘缺,再怎樣接受人為的改造,都沒有辦法徹底地脫離暗淵力量存在,而在這股力量當中,顯然寄宿著來自暗淵宮廷的,對於自身眷族的強大限制。
「也就是說,我必須將這種限制去除……就如同之前服用了藥物而發生變化的那名鳶尾親衛一樣,以自身的力量與意識作為絕對的主體,將來自暗淵的限制剝除……」
在這些想法產生的剎那,修格也聯想到了忒修斯對夢境庇護所內的造物們的描述。
按照忒修斯的說法,他正是通過某些特殊的方法,才將這些眷族從那些作為它們力量根源的神祇的統治之下成功剝離,而這也就意味著,自己現在的設想很有可能是正確的,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大膽的嘗試!
修格舒了口氣,他對著掙扎不休的子嗣說道:「忍著,你不會死……但這可能會有點疼。」
話音落下,鏡中使者迷霧立即開始運作,這一次,修格沒有再繼續向它供給魔力,而是採取了之前獵殺其他子嗣時的方法,他將眼前子嗣體內的暗淵力量不斷抽取而出,與此同時,他將那些屬於自身的魔力朝著手中的殘缺胚胎注入而去,待它擁有足夠的力量後,便直接將這胚胎拋進了已經嚴重萎縮的樣本內部。
躁動在這一刻突然停止了。
修格這種極度粗暴且違反常理的做法似乎打斷了那隻無形之手對於暗淵子嗣的「懲戒」過程,支撐崩潰的那股力量已經被修格完全地抽離,而現在支撐其活動與重塑的,則是那團經過黑日結社與修格多次「淨化」、「刪減」之後的胚胎。
封鎖著視野的魔法迷霧漸漸散去,於是,已經無比緊張的法委會法師們終於重新看見了實驗室正中心的奇異情景。
他們看見,在那個年輕人的面前,一團漆黑的陰影正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不斷地蠕動著,光是用視覺就能夠知道,此時的它無比虛弱,但那種狂躁的波動與變化,卻已經完全停止。
朱斯蒂娜關切地看著那團漆黑的陰影,她無比迫切地想要得到修格對此的解釋。
然而緊接著,她便看見修格突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緩緩地抬起了一隻手,並朝著那團蠕動的黑色陰影小心地探出了一根手指。
片刻之後,就如同在回應修格一般,在那團漆黑的粘液中心,一條輪廓尚有些模糊的手臂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探了出來。
它同樣伸出了一根手指。
就像是在回應「父親」的召喚那般,與修格輕輕地碰了一下,隨後一切重歸寧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