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聖斯蒂爾的信
時間過得很快,有時又很慢。
對於那些好不容易從慘烈的前線輪換下來的士兵們而言,安穩、放鬆的休息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而對於那些在炮火連天的陣地上艱難求存的生命而言,每分每秒,每一次結晶子彈的呼嘯,每一次夾雜著血腥氣與土腥氣的呼吸,都有可能帶來永恆的沉眠。
在戰爭全面爆發後的這兩個月的時間裡,生命的消逝便成為了人們口中除了戰爭形式變化外的第二大重要的話題。
所有的參戰者,無論是各大王國,還是那些依附於王國存在的公國,現在都清晰地感受到了真正的戰爭烈度。
就像是在泥土下被憋悶了許久的植物幼苗一樣,人們對於魔法、蒸汽、軍械以及戰術的認知在得到了鮮血的灌溉後,便以極其兇猛的態勢突破了土層,並朝著上方黯淡的天空生長而去。
戰爭的進行,不可避免地使得雙方所依仗的魔法與蒸汽技術開始了融合與交流,當然,這些被動發生的變化最終帶來的,則是更為慘烈的死亡。
由黑河公國武器工坊主導的第一批仿製蒸汽槍械已經投入戰場,它們將在前線進行實地的測試,與此同時,針對卡爾凡重機槍展開的仿製工作也已經臨近收尾,這些以蒸汽機械為輔助,用魔法結晶和儀式作為主導力量的魔法槍械用不了多久,便將徹底拉平高原與平原上的武器差距。
與此同時,隨著沃特爾王國地面戰線的持續推進,以及海恩王國艦隊的持續進展,高原聯盟也終於迎來了自己在這場戰爭中的優勢局面。
第五獵兵團的成功突襲為沃特爾的軍隊打開了個重要的缺口,而被成功控制住黑森林交通樞紐,則成為了沃特爾人掌控周邊數個大型結晶礦的重要基石,而隨著原本匱乏的結晶礦開始得到補充,大量原本處於擱置狀態的軍械研發計劃也重新開始運作。
用來應對德蘭王國魔法空艇的新式對空結晶炮已經在正面戰場上嶄露頭角,而一種之前曾被修格無數次幻想過的大型武器,也在白銀走廊戰線首次登場。
「邪惡的沃特爾戰爭機械正在推進!」
「噴吐濃煙的金屬車輛正在摧毀可憐的德蘭士兵!」
「靈活的魔法是否會輸給愚笨的機械?」
作為駐紮在塞倫城附近駐地內的法委會成員,瓦列里感覺每一天都過得非常痛苦。
塞倫城附近的戰線變化同樣驚人,儘管作戰的雙方都不約而同地繞開了塞倫城這塊矗立在平原上的麻煩的「礁石」,但周圍持續不斷的炮擊,一場又一場的大規模交戰,卻也對那本就已經非常脆弱的交通道路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影響。
他焦躁地翻看著手中由梅林勒和下發的報紙,時不時地看向遠處塞倫城的陰影。
修格之前吩咐給瓦列里的事情,他已經盡力去做了,而且他也在不斷地跟蹤著相關的事態變化,然而這些天,戰爭的形式與烈度仍在不斷地發生變化,但他所關注的那些東西卻遲遲沒有出現。
按照常理而言,他並不需要如此的著急,然而這些天,位於塞倫城附近的另外一處地點,卻出現了一些超出所有人預期的「新變化」。
大地震的起源地,或者說,那引發了大地震的魔力異動的爆發地,在過去的幾日內並不安穩。
根據法委會監測站回報的訊息來看,在嶙峋丘地與平原的交界處,正在發生某種超出常理的「魔力震顫」現象,根據監測站成員們的形容,他們能夠通過秘儀,感受到魔力層面的輕微波動。
「如同有一顆藏在地底的心臟在微微跳動……平均數小時一次,很慢,但也很有規律,其源頭深度已經超出秘儀的檢測範圍。」
「針對魔力異動源頭的深層探查工作正在準備,預計在五天內完成秘儀的搭設,並組織志願隊伍通過地表裂縫前往地下進行檢查……」
瓦列里有些煩躁地將手中的報紙折了起來,今天是陰天,雖然沒有下雪,但卻空氣中卻透著一絲水汽,這讓人感到更為陰冷。
他走出自己的房間,在空地上來回踱了兩圈。
不遠處,一批好不容易通過海路運送過來的物資正在進行清點與重新裝車,這些物資接下來將會被運動監測站那邊去,以幫助法委會對那魔力異動的源頭進行探查。
按理來說,梅林勒和願意承擔起這樣的職責,是值得瓦列里開心的,然而他卻也知道,有關這些魔力異動的情報與訊息已經在這些天通知給了交戰中的諸國。
結果,除了德蘭王室與高原評議會做出了一些回應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人響應這件事了。
而高原法師評議會對於此事的態度同樣曖昧,他們同意在忽略戰爭前提的情況下與梅林勒和進行臨時合作,但對於總體的指揮權,以及最終探查成果的分享,他們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不出意外的話,兩方又要開會談判了……也不知能不能有個結果,這種事情總不能拖延吧?」
瓦列里長嘆了一口氣。
他伸手捏住了那從自己成為法師以來,就已經開始佩戴的掛墜,掛墜由一枚已經沒有魔力的藍色魔法結晶雕刻而成,是非常經典的梅爾女神塑像,雖然算不上太精緻,但卻能夠很好地表現出這位象徵著智慧與慈愛的女神的氣質。
大概是因為佩戴了太久的緣故,它已經有些磨損了,甚至於女神的面目都變得有些模糊。
瓦列里對於梅爾女神的信仰從來沒有發生過改變,無論是他成為法師之前,還是進入法委會之後,他信仰梅爾女神,並不僅僅只是因為嚮往名為魔法的奇蹟,也並非因為自己那施法者的身份。
他只是單純地認同,並追求著這一信仰下的理念。
他認同「魔力定律」,而且也確實認為,梵恩的當中的一切事物本該是互相聯繫的,尤其是那些擁有智慧的種族、國家以及個體。
遠方的天空中,十幾艘繪製著高原巨鷹圖案的試製魔法空艇正在緩緩前進,瓦列里不用想也知道,這些由沃特爾人改造出來沒多久的運輸工具上,一定裝配著輕型的結晶炮,並搭載著那種可怕的連發槍械。
「魔法也好,機械也罷……它們不該只用在這些地方吧?」
瓦列里無比悲傷地嘆了一口氣。
「瓦列里法師!這裡有你的信,從聖斯蒂爾來的!」
一名學徒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他將一封才剛剛從梅爾之眼秘儀中取出來的厚重信件放在了瓦列里的手中,隨後又趕忙跑開了,今天是私人信件傳遞的日子,他還有好多信件要送。
瓦列里將信拿到了眼前,在光線下,信封上隱隱約約地顯露出了一個非常漂亮、規整的雪花圖案,雪花的邊角上,還有著一個小小的冰原熊的掌印。
瓦列里將自己的臉貼到了信封上,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感受到從自己那遙遠家鄉傳遞過來的熟悉冷意。
然而,在經過這長途的傳遞之後,信件上面當然不會再存留什麼雪花與寒冬的溫度了。
於是,他將信封拆開,帶著忐忑的心情閱讀了起來。
……
「親愛的哥哥,」
「我們收到你的信了,媽媽很開心,信到的那天她專門多吃了一頓飯以表慶賀,我們還喝了一點點甜酒,真的只有一點點。」
「在那之前,家裡人都嚇壞了,我們都以為你會被送到前線和我們自己的軍隊打仗,那樣就太殘酷了……沒有人想要看見聖斯蒂爾人互相殘殺,生命女神與魔法女神的信徒是不該做這種事情的!」
「我們鄰居里的好多人都收到了訃告……包括伊萬叔叔,他的小兒子薩沙,也就是伱以前的那位牌友已經戰死了,據說他和自己的十幾名戰友一起,被一發加量的結晶炮彈直接命中,沒有找回來任何能夠象徵身份的東西。」
「薩沙在上戰場前寫了遺囑,他說自己收藏的所有龍牙牌最後都歸你所有……伊萬叔叔把它們全都送過來了,說是以後也不想再看到這些紙片,媽媽認為戰死的人的東西會給你帶來厄運,爸爸則認為那是你朋友最後留下的祝福,因此他幫你收了起來,還做了整理,說等你回來了,還可以用它來打兩局,說不定能贏些錢回來。」
在陰冷的寒風中,瓦列里默默地舔了舔嘴唇,同時也抿去了從自己嘴角處滑落的一絲咸苦氣味。
大家對於戰爭都不看好……因為我們的進攻實在是太激進了,就仿佛士兵的生命根本不重要……索諾斯基將軍一直在不斷嘗試推進,所以我們的人損失很大,補給也跟不上了,爸爸抱怨說,再這樣下去連他這種老頭子都要被帶到前線去了。」
「已經是第三波徵兵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結束。」
「我有想過要去前線做醫護,媽媽不給,和她吵了一架,我認輸。」
……
……
「哥哥,你肯定不知道,就在昨天,那個距離我們家很近的王室礦場發生了騷亂,王室派去的監工都被打死了……據說起因是監工們強迫礦工一直向下挖掘,但卻根本沒有給他們相應的魔法保護——原本負責這件事情的法師已經上前線去了,因此礦洞發生了坍塌,有幾十人被困死在了下面。」
「具體的細節我就不說了,爸爸說那樣信件容易被攔下來,會發不出去的……總之家裡還是留了好多儲備的罐頭、用水和糧食,就連武器也有好幾把哩,不用擔心。」
瓦列里沉默地將信紙上那些由自己妹妹寫下的絮絮叨叨的文字一點一點地刻進了自己的眼眶裡,此時此刻,他得到了難得的平靜,就連遠方時不時傳來的零星炮火聲,也變得順耳了不少。
然而這信件著實有些厚了,在將所有信紙都抽出來後,瓦列里發現,這信封內竟然還夾著一份新的報紙,報紙上使用的雖然是通用語,但印刷出來的字體,卻都帶著非常經典的聖斯蒂爾風格,筆觸鋒利、如同在冰原行走時會使用的冰刀。
他疑惑地將信件翻到了最後,卻見在信紙最下方的邊角處,有一段明顯是臨時補上去的文字。
「對了,在寄件的路上,有一些人正在四處贈送報紙……爸爸翻了一下,就說這上面的文章你一定會喜歡,所以就一起寄過去了,記得看!」
空氣中的濕氣越發的重了,為了保護信紙,瓦列里回到了屋內,他順手激活了室內的魔法儀式,將信件在上方稍稍烤了一下,隨後便將它們收好,準備過一會兒再慢慢地讀上兩遍。
隨後,他便在燈光下展開了那份折迭起來的報紙。
報紙非常新,上面的魔法油墨氣味稍微有些刺鼻,顯然它們的質量不怎麼樣,這是那種小報社常有的問題。
報紙上的內容相對有限,而當瓦列里仔細去看時,卻無比驚訝的發現,位於報紙頭版的竟然是一副非常精美的魔法畫作,在畫面中,他看見了一座殘破的城市,它孤獨地矗立在平原之上,千瘡百孔的城牆上,透著一種令人不安的黑色陰影。
而在這座城市旁邊的平原上,則是瓦列里極其熟悉的那個戰場。
空中有魔法飛艇懸掛,炮火砸落在陣地與人群之中,連成串的子彈則不斷地穿透那些微小的人體……
畫作的名字就寫在它的上面。
「遭受遺忘之地。」
瓦列里低聲念出了它的名字,隨後將目光繼續向下移動,試圖尋找創作者的姓名。
最終他發現,在畫作的右下角,赫然有著兩個名字。
「喬治·馬克姆。」
「米哈伊爾·格拉西莫夫。」
這兩個名字他都很熟悉,前者自然不必說,是一位非常有聲望,且受人尊敬的魔法學者,而後者,在整個聖斯蒂爾都非常出名,他的畫作曾一度被掛在聖斯蒂爾王室的畫廊里,直到有人告密,說這位畫家參與了針對聖斯蒂爾王室的刺殺案,這使得格拉西莫夫被迫離開了家鄉,流亡到了其他國家。
瓦列里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