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秘密 公主與地牢
在沃特爾王國的語言與文化體系當中,「犧牲」這一概念有著古老且複雜的含義。
一般而言它有兩種常見的理解方法。
一是指被動地成為「犧牲品」,這多少帶一些宿命論的色彩,有關高原巨鷹以及相關神明的傳說便是最有代表性的體現。
二則是指「自我犧牲」,即不顧惜自我生命地為他人或是某個目標進行付出。
修格並不清楚德蘭王國那邊的情況,但根據他在波爾登當中的親眼所見,在過去的這段時間當中,沃特爾王國的人民正在不斷地從前者轉變為後者。
最初,修格還能看見許多對於即將爆發的戰爭感到恐懼,並對自己以及家庭的未來無比茫然的普通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批人的聲音也漸漸地消失了。
就像是一滴滴水匯入了沸騰的海洋當中一樣。
每一個普通的人,不管他們是軍人、商販、農夫還是手工業者,都正因為自己所處的複雜環境而發生令人咋舌著快速的變化。
在響徹整個啤酒館的嘹亮歌聲當中,修格看見,那個坐在自己對面,正紅著眼眶的女孩正緊緊地握著酒杯,她似乎也想加入到這種熱烈的歌唱當中去,但在她的心底里,卻又存在著另外一種聲音。
從血統與民族上來說,莎莉當然是沃特爾人。
但她卻是在塞倫城長大的,因此她對沃特爾的了解其實非常有限。
她並不熟悉那些令沃特爾人民狂熱的音樂與歌曲,對於沃特爾人所遵循的傳統的認知也相對有限。
再加上之前她之前在報紙上看見的,有關沃特爾軍隊炮擊塞倫城的新聞……
她對發生於眼下的情形感到迷茫。
與她不同,作為獵兵團的成員,杜登的情緒在此刻已經高昂到了極點,《波爾登之歌》最初就是軍歌,因此也是他最為熟悉的歌曲。
而當杜登站出來時,啤酒館當中的顧客們紛紛歡呼起來,女士們紛紛向年輕的士兵致意,而男子們則對著杜登端起了酒杯。
在如此氛圍之下,修格輕輕地伸出手,按在了莎莉的手腕上。
女孩愣了一下,她轉過頭來,卻見修格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而他的眼睛,則顯得與這啤酒館格格不入——倒更像是外面街道上尚未清掃乾淨的積雪。
於是莎莉冷靜了下來,她放下了酒杯,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加入這場短暫且突然的狂歡。
……
晚間時分,修格將莎莉送回了她的住處,同時也探望了一下已經能夠坐在輪椅上四下活動的老舒伯特。
因為受了一場折磨的緣故,這個老傢伙看起來要比之前更瘦了,不過他的精神倒是不錯,竟然還有精神去閱讀一些不太正經的小說。
修格剛出現時,老舒伯特是有些畏縮的,他聽莎莉說過了,修格現在已經正式回歸了恩斯特家族,因此他在看見修格的第一眼,甚至有些不知道該怎樣打招呼,這讓修格很是無奈。
不過幸運的是,在修格與舒伯特說了兩個「帶點顏色」的貴族圈子笑話後,這個老傢伙就一下放鬆了下來,拉著修格就開始追問他的新作品什麼時候能出來,甚至還問出了,假如修格上了戰場,還能不能夠進行投稿之類的詭異問題。
當然了,老舒伯特話里話外實際上都圍繞著一個主題——他希望修格能夠在戰場上想辦法保護好莎莉的安全。
在經歷了塞倫城的事情之後,老舒伯特的心靈變得脆弱了,而中午發生的炮擊,更是令這種脆弱雪上加霜。
他便是最普通、最平凡的那一類居民們當中的典型。
在告別了莎莉與老舒伯特後,修格便直接乘車返回了莊園,然而在莊園外,他便被人截住了。
截停車輛的人架子很大,至少修格拿他沒什麼辦法,而且還必須非常有禮貌地打招呼。
「芬恩管家,您找我?」
王室管家芬恩點了點頭:「是索菲婭公主正在找你,她希望修格先生你能夠趕緊過去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來進行確認。」
聽了這話,修格立即將自己之前隨身攜帶的那些文件交給了杜登,讓他放回住處,自己則帶著隨身的證件與魔法書隨著芬恩一起換乘了車輛。
這是伊米爾軍團當中的軍車,車身龐大,動力強勁,而為了提供充足的防護,車輛的上加裝了大量的扼魔銀裝甲。
在修格看來,這玩意已經具備了早期裝甲車的雛形。
待車門關閉,車輛開始行駛後,芬恩管家立即開口問道:「聽說,今天炮擊發生時,修格先生就在醫師學院現場?」
「是的,炮彈就落在四十米外。」
「那還真是危險……」
芬恩點了點頭,隨後他說道:「那麼,對於這次炮擊,修格先生有什麼看法?我希望能夠聽見伱的真實判斷與想法。」
修格轉過頭,他與這位王室管家兼強大的法師對視了兩秒,隨後回答道:「在我看來,這是一場目的性非常明確的炮擊。」
「什麼目的?」
「引發民眾的憤怒,徹底點燃沃特爾人民對於全面宣戰的熱情。」
修格直視著芬恩,他搖了搖頭,說道:「芬恩管家,這個結論應當不難得出吧?放著軍營、宮殿、倉庫等等重要目標不管,而是對波爾登的平民發動襲擊,這是非常明顯的挑釁行為。」
「嗯……那麼你覺得,這件事情是誰策劃的?」
車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經過一番思考後,修格回答道:「不是德蘭人,也不可能是任何一個平原上其他國家的密探或間諜。同時,我也不認為我們的王室會為了這一目的而炮擊自己的民眾……」
修格頓了一下,隨後問道:「對了,芬恩管家,我之前在報紙上看見,德蘭王國及法委會都派出了自己的重要人物,希望能夠與我們進行談判?」
「是的,談判是前天結束的。」
「但結果並沒有公布。」
「沒錯,因為梅林勒和在這一次表現出了很大的誠意,他們甚至不惜讓渡相當一部分利益,並且願意承認高原法師評議會的正當地位。」
管家的回答令修格無比吃驚。
他完全沒有想到,有一天法委會竟然會讓步到這種程度,在過去的歲月里,法委會的唯一正統地位在梵恩當中可以說是無人可以撼動,而現在,為了避免戰爭,他們竟然願意與從法委會當中脫離出去的「叛徒們」共享這一龐大的權力果實。
「重新劃分穩定國境線,簽訂新的商貿協定……而且其中絕大多數條款都對我方有利。」
「他們的要求呢?」
「沃特爾王國及海恩王國停止備戰,嶙峋丘地的軍隊撤離到原本劃定的安全線之外,且承諾不會支援北方的伊薩河戰線……也就是說,他們希望用大量對我們有利的條件,來換取我們撕毀之前簽訂的高原聯盟合作條款,好讓梅林勒和及平原諸國能夠解決聖斯蒂爾的問題。」
聽著這些絕對能夠算得上機密的事項,修格只感覺自己的背脊有些發涼。
芬恩嘆了口氣:「我無權干涉王室以及我們官員們的決策,法委會及平原諸國在這一次所做出的讓步非常誇張,因此它足以讓所有的從政者都重新考慮當下的計劃,尤其是那份商貿協定,它的簽訂,足以解決沃特爾王國數百年來結晶礦稀缺的隱患。」
「也就是說,我們的官員確確實實對這些條件動了心,並且真的開始考慮是否要停止備戰。」
「正是如此。」
芬恩點了點頭:「這項決策的影響非常大,一旦它做出,則高原上的格局必將發生新的變化,我們之前以及現在所做的幾乎所有事情,也必須立即發生改變……因此,我們選擇了保密。」
「但消息仍舊走漏了,對吧?」
「就是這樣,修格先生。」
芬恩點了點頭:「問題或許出在我們內部,當然也有可能是德蘭與梅林勒和那邊出現了紕漏。總之,不過短短一天半的時間,便有人發動了埋藏在波爾登當中的棋子……那是一名波爾登城市防衛軍團的炮兵軍官,呵呵,還有他的副手。」
說到這裡,這位王室管家用力地搖了搖頭,臉龐上閃過一絲陰沉的怒色:「簡直難以置信。」
「所以,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便與此相關了?」
「等一會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車輛便已經停進了一個有些偏僻的花園當中,這裡距離恩斯特莊園並不算太遠,看起來像是某位落魄貴族的莊園改造出來的地方。
芬恩親自帶著修格下了車,在數名伊米爾軍團士兵的陪同下,他們來到了花園的中心,並踏上了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
在踏上階梯的那一瞬間,修格便感覺自己的魔力似乎遭到了嚴重的扼制,那是極大量扼魔銀堆積在一起時才可能帶來的影響。
「不用緊張,進去之後就正常了。」
芬恩安慰了一聲,隨後便帶著修格朝著樓梯底部走去。
很快,修格便驚訝的發現,隱藏在這花園地下的,竟然是一間龐大的地牢,只不過這地牢的規格極為誇張,每一間牢房的地板均由金屬鋪制而成,其中顯然融入了大量的扼魔銀,每間牢房裡的用品與擺設都非常齊全,修格甚至還看見了書桌和書架。
「能夠被關進這裡的人肯定不簡單。」
修格這樣想著,而沒走幾步,他便看見了一個被關在右側牢房當中的瘦高人影。
他驚訝的發現,這個人自己竟然認識。
雖然摘取了單邊眼鏡,換掉了身上的禮服,但修格仍舊一眼認出了對方——這便是那個在塞倫城發生變故之前,曾經指使和平報社主編菲利普進行輿論引導的德蘭貴族「莫雷爾」。
只不過現在,莫雷爾的精神狀態明顯不太對了,他正站在自己牢房的正中央,對著身旁的空氣喃喃自語著,而他的手、腳乃至脖子上面都戴著用高純度扼魔銀打造而成的鐵環。
芬恩看了修格一眼,問道:「認識他,對吧?」
「在塞倫城中見過兩次。」
「嗯,他當時一直在和平報社活動,你見過他很正常。」
芬恩冷笑了起來:「一個試圖從多方勢力當中同時得益的丑角罷了,在他離開塞倫城之後,我們的密探就盯上了他……呵,他原本想要逃到南方的港口出海的。」
芬恩冷笑了一聲:「不過,他也並非什麼重要的角色,就算用了靈智訊問,也沒有辦法問出任何有用的情報,就讓他待在這裡對空氣說話到死吧。」
「修格先生,這邊請。」
說著,芬恩便將修格引向了地牢的深處,並伸手推開了一扇緊閉著的審訊室大門。
哪怕修格現在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的警兆,但是這裡的情景以及芬恩管家的動作仍舊讓他感到有些不寒而慄——這簡直想是邀請自己去受審一樣。
修格走進了審訊室內,在這裡,他看見了一副有些詭異的畫面。
審訊室很大,其中央是一間方形的牢房,而在這牢房的正中央,則坐著一個人影——他的身上栓縛著許許多多的鎖鏈,有的是魔力鎖鏈,有的則是實體的扼魔銀鐐銬,這些鎖鏈將牢籠當中的人影死死地固定在了地上,而在他的身下,大量繁複的魔法紋路則不斷地閃爍著光芒,似是在對他的身體施加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影響。
「修格先生,又見面了,看起來您今天很忙碌啊……直到現在,才有時間過來。」
索菲婭公主的聲音從一旁飄來,打斷了修格對於那牢籠的觀察。
他轉頭去看,卻見這位沃特爾的公主穿著一身便服,腰間別著結晶銃與短劍,手裡則捧著一份審訊記錄。
她的頭髮利落地在腦後紮起,僅在右前額垂下了小小的一縷,而當她的視線投來時,修格便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頗具壓迫感的鋒利氣息,就像是有刀子要將自己開膛破肚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