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謝乾給馮葭請的教書先生李阜從九姑娘的杏園裡出來,準備打道回府,卻見紅袍加身的謝丞相正站在不遠處的長廊外,立刻上去參拜。
「我家這個小九天生愚鈍,李先生近日辛苦了。」
李阜擦了把頭頂的汗珠,拱手一拜道:「丞相過謙。」
昨日那盤玲瓏棋局他回家翻閱了幾篇古籍,才找到破解之法,今日滿懷信心想要挽回昨日丟的臉面,誰知道那九姑娘殺伐果斷,與他交鋒不過十幾手,便將他殺得丟盔棄甲,連連敗退。
心道,若是這謝蘭昭還叫愚鈍,那他簡直可以稱得上痴兒!
這般想著,李阜又道:「九姑娘不僅天資聰穎,而且難得保持了一份刻苦鑽研的恆心。老夫昨日講過一遍的東西,九姑娘第二日便可一字不差地復誦,且有獨到見解,初學琴時略顯笨拙,可給她幾個晚上,便能按著曲譜彈出來,書畫也是一樣,可見九姑娘是刻苦在學的,這棋便更不用說了。」
李阜又取出帕子沾了沾鼻樑上的汗珠,臉皮發紅道:「不瞞丞相爺,前幾日我與九姑娘下過一盤棋,那時我贏了,而後雖然也贏,卻是險勝,昨日我與九姑娘又下了一局,說來慚愧,竟是我敗了,今日再下,則是平局,每人各輸五子,可是老夫看得出來九姑娘是存心讓我,丞相爺,您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李阜眼睛放光:「這代表九小姐不僅能輕易地打敗我,而且可以看透我的下一步,甚至是接下來五步棋,然後精準地輸給我……」
她的棋風讓李阜想到一個人,那就是原大理寺卿馮虢。
當年澧朝國手挑釁,馮虢代表大曆應戰,李阜有幸見過那局棋,當時的馮虢也是單刀直入,把對方殺了片甲不留。
謝乾微微訝異,他想過謝蘭昭厲害,但從未想過她如此厲害。
李阜真誠道:「想來再過段日子,以我淺陋的才學怕是教不了九姑娘了,丞相爺還是早作打算,將她送到私塾吧。」
謝乾原本就想著把謝蘭昭送進顧家私塾,只是怕她進去鬧笑話,丟了丞相府的臉面,這才在送進去之前找了李阜給她惡補些知識。
「我會考慮的,」謝乾又道:「實則今日在此等候先生,是有另一樁事情。」
李阜頷首:「丞相但說無妨。」
謝乾開門見山:「我聽小九說,昨日李先生教了她怎麼管帳目?」
李阜眼角微微一抖,就要跪下去:「大人只要老夫教姑娘琴棋書畫,可昨日九姑娘恰巧聊到羊城旱災,老夫有感而發,便與九姑娘議論了幾句稅賦律法……是昨日老夫失言了,還請大人責罰!」
謝乾他生性多疑,昨晚上謝蘭昭核對帳目時他並不覺得有問題,可是當夜便越想越不對勁,太湊巧了。
湊巧她看到帳本,又湊巧當天李先生教過她。
謝乾這才有此一問,不過看李阜的反應,他心中的疑慮消了大半,笑了笑道:「李先生不必如此,我並無苛責先生的意思,相反,是知道先生不僅詩書精通,竟然對稅法也如數家珍,很是驚喜,恰巧我這裡有本帳簿,還想請先生過目。」
謝府的家帳自然不能拿出來,這一份是謝乾吩咐小廝找人拓下來的其中幾頁。
李阜接過帳本翻了翻,而後眉毛擰得很緊,說的話與馮葭昨晚一致,只是最後補充道:「這本帳簿很有問題,因為官府收稅前都會核對帳簿,且會摁上官印,稅額偏差這麼大,官府不可能發現不了,所以老夫斷定,這上頭的印泥為假,這也是本假帳。」
謝乾緊緊握了握拳,面上卻不顯,半晌道:「今日之事,還請老先生保密。」
李阜不蠢,立刻察覺到了什麼,趕緊低頭:「丞相放心,李某定守口如瓶。」
李阜走後,謝乾便在書房裡等待,夜半子時,一個小廝匆匆前來,將手裡的東西奉上去:「這是京郊幾處田宅的帳本子,請老爺過目。」
謝乾將帳本翻開,與府里的一一比對,頃刻間勃然大怒。
他一拍桌子吼道:「傳我的話!把孟雨那個狗奴才給我押上來!」
……
「聽聞孟管事做了假帳,私吞府里幾萬兩銀錢,被老爺發現之後亂棍打死了!」
「天吶,幾萬兩!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孟管事怎麼敢!」
「這孟管事是大夫人從娘家帶回來的,會不會……」
「噓!這等話你也敢說!我看你是活膩了!」
杏園裡,馮葭正在院子裡剝荔枝,青書皺眉看著院外頭:「姑娘,要不要我上去教訓下這幾個碎嘴的丫頭?」
馮葭笑了笑:「教訓做什麼,你不覺得這樣聽牆角挺好玩的嗎?」
青書道:「不過真沒想到孟管事平日裡看著老實正派,竟然這麼大的膽子!」
「不是他膽子大,是孟氏膽子大。」
青書一愣:「姑娘的意思是,當真如那幾個丫頭所言,這假帳是大夫人命孟管家做的?這幾萬兩白銀也是入了大夫人的口袋?」
馮葭淡淡道:「若不是,為何大夫人又進了祠堂罰跪?」
青書恍然大悟,大抵是照拂大夫人的面子,所以丞相爺才將罪責都安在孟管家的身上,直接賜死了他。
實際上孟氏有小金庫這件事情,馮葭前世便有所察覺,只是那時的她只想著如何做好謝家兒媳,對於這個婆婆唯有敬重,所以沒有細查。
這一世在知道管家也姓孟,且是孟氏從娘家帶過來的人,一聯想,馮葭便知道了事情始末。
這世上無人不貪,何況像孟氏這樣的人。
「可惜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大夫人竟然還沒有被重罰。」青書嘆氣。
馮葭臉上並沒有多少失望神色:「我說過,孟氏就如百年之樹,你想要真的將她連根拔起,沒有那麼容易,但是除掉她的羽翼,已經夠她疼一陣子了。」
正說著,頭頂一陣輕微的細響。
馮葭抬頭,卻見一身白衣的沈靖嘴裡叼了根柳條,怡然地在坐在院子的牆頭上晃著腿。
青書識趣地離開了,馮葭微微蹙起眉頭道:「小將軍,你老是爬我杏園的牆頭,若是叫人瞧見了,我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我看你也不是在乎名聲的人。」沈靖眼光掃到桌上的果殼愣了一下,「你也喜歡吃荔枝?」
馮葭自然是喜歡,但還是假裝詢問:「還有誰喜歡吃嗎?」
沈靖眼神暗淡了一下,許久都未說話。他想起很久以前,在知曉那個人甚愛荔枝後,他也曾經年少輕狂,走遍大街小巷尋訪,只為挑出最大最紅的送到她府上。
後來又覺得外頭買的不合心意,便找人買了幾十棵荔枝苗,親手栽種到將軍府的後山上,只是還未等到荔枝成熟,那人便已經身死魂銷。
「你今日來到底做什麼的?」
沈靖回神,又是那副懶散模樣,甚至捂著嘴打了個哈欠:「邊關戰事吃緊,我已經向聖上請了令,帶兵掛帥,大軍明日便出發,歸期不定,今日得閒便來跟你告個別。」
馮葭一愣,沈靖要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