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茶樓賤客

  翠釵驚呆了:「姑娘,你怎麼做到的,剛剛老爺明明清點過了!」

  馮葭抓著那張地契抖開,上頭印著官印,是城外一座香山的地契。

  「這應該是謝雲瑤外祖留給她的,是她的私產,並沒有過丞相府的帳簿,所以父親沒有查出來。」

  那匣子來得太容易,馮葭故而有所防備,在清點的時候存了個心眼,沒想到留的後手當真派上了用場。

  馮葭把那張地契疊起來,重新放在袖子裡道:「待會兒管家會把你的賣身契送過來,你便拿著它去京城府管戶籍的衙門銷了奴籍。」

  翠釵怔住。

  「對了,順便把你的名字改回來,青書可比翠釵雅多了。」

  翠釵只覺得喉嚨里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聲音沉悶又沙啞,帶著哭腔道:「姑娘……」

  馮葭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眸帶著別樣的光彩:「青書,以後你就是自由身了,不再是謝府的奴婢,也不會再是任何人的奴婢。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跟著我,我向你保證,只要你對我忠心,有我謝蘭昭在的一天,絕對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第二,你可以選擇離開謝府,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會給你足夠的盤纏,從今往後,你與我,不再是主僕,天涯各自一方。」

  崔釵立刻跪在地上,眼淚嘩嘩地往外淌:「姑娘是要不趕我走嗎?我不走,那賣身契我也不要了,我只要跟在姑娘身邊!」

  「我何時說過要趕你走,我只是讓你選而已,之前你是沒得選,現在你有機會選擇你今後的人生,我想知道你真實的想法,」馮葭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只覺得心酸又好笑,把她扶起來道,「還有,這賣身契可是用我那一匣子的契換來的,你若是不要了,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姑娘,」翠釵被逗得撲哧一聲笑出來,用袖子擦拭眼淚道:「姑娘,不管是有的選還是沒的選,翠釵,不,青書,青書永遠都選擇站在姑娘這邊。」

  「你當真願意跟著我?」

  青書堅定地點頭:「青書是個孤兒,這輩子除了馮夫人,只要姑娘對奴婢最好,奴婢早就無處可去了,奴婢只想跟著姑娘!」

  馮葭微微一笑道:「好,但是這個選擇依舊有效,若有一日你不想在這府上待了,或是找到良人了,大可以再選一次。」

  青書的眼淚滾滾而落:「謝姑娘恩典!」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青書忽然想起什麼道:「姑娘,您前些日子讓我找小將軍查俞氏一家搬去的住所,今早上小將軍托人來信了!」

  馮葭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琅琊俞氏,便是她外祖家。

  她重生之後,曾找人多番打探過,只知道外祖一家受馮家貪墨案牽連,琅琊的生意毀於一旦,舉家遷走了,但是遷去了哪裡卻不得而知。

  如今終於有了他們的消息。

  「他們現在在哪?」

  「回姑娘,現在他們就在京城,康樂坊那邊。」

  馮葭滿臉震動,微微閉了閉眼。他們竟然在京城,竟然離她如此近?

  可是她聽說外祖家的聲音就是被謝乾派人一手毀去,百年基業,幾代人的心血付諸東流,外祖那般剛烈的人怎麼願意跟這丞相府比鄰而居?

  再睜開眼,馮葭臉上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眼睛澄澈清明。

  再如何,還是要去見見他們的。

  黃昏時分,雨絲傾瀉而下,雷聲喧囂不已。

  康樂坊旁邊的富貴茶樓的二層,坐著兩個身著華服的青年。

  「近日見你憔悴不少,是否還在為羊城旱災一事煩憂?」

  一個穿著絳紫服飾的男子為對面添了杯茶,接著道:「要我說,這旱災乃是百年難遇的禍事,天發怒人力怎可抗之?何必每日廢寢忘食?還是說你是被這新封的常平司提舉的頭銜給絆住了?」

  謝子麟抿唇不語。

  盧正安扯了扯嘴角,眼中分明帶了一絲妒意,可面上卻是笑哈哈的:「我也是想不明白你,明明可以做個富貴駙馬,何必又進那常平司?不僅俸祿少責任大,而且還得罪人,明明是多少人推脫的差使,你可倒好,上趕著去受苦!」

  謝子麟喝了口茶,搖搖頭:「你不懂。」

  三年前馮葭身隕,央央也罹患重疾而亡,那時,他便隨她們死過一回了,只是若不找個繁雜的差使麻痹自己,他怕自己會撐不下去。

  「你這幾日都不宿在常平司,就不怕公主怪罪?」

  聽到公主的名字,謝子麟眼眸帶著些許複雜。公主溫柔,婚後對他也是百依百順,可是他是被母親以死相逼才娶了徐喬,對她完全沒有感情,縱然有,也不是愛意,而是愧疚。

  他沒有辦法放過自己去愛另一個人,同樣,他也不能不顧親母的生死而拒絕與徐喬的婚姻,故而只能軟弱地不見她,不碰她,仿佛這樣,他身上的罪孽便少了半分,輕了半分。

  「我宿在外是為大曆百姓,想必公主能理解。」

  盧正安真想一杯茶潑在謝子麟臉上。

  心道,你個謝子麟妄為男兒,三年都不碰公主身子,還老打著跟他喝酒的幌子,去那郊外宅院裡思念馮氏。

  你不喜歡徐喬便與她和離便是,卻還占著駙馬的位置不肯撒手,苦了他每夜像賊一樣潛進公主府與徐喬偷情。

  也正是因為你這個偽君子,徐喬才不肯給自己名分,你卻還在這道貌岸然說自己都是為了百姓!

  當真是個無恥賤人!

  明明心中腹誹,可面上還要笑臉相迎,盧正安甚至還給他續了杯茶,喃喃自語道:「平昌公主心繫百姓,自然理解,自然理解。」

  有雨絲順著廊下墜下來,滴在謝子麟手背上,他很自然的把目光轉向窗外。

  窗外大雨瓢潑。

  商販們推著販賣的小車穿梭在深巷子裡,偶爾有撞在一起的兩人的叫罵聲,再往前,是家典當鋪,一個穿著石青色外衫的女子抓著把油紙傘在廊下躲雨。

  傘將她半個身子都遮掩住,謝子麟只能看到她翻飛的裙角,雨絲稠密,落在地上飛濺在她腳下,女子青色的長裙邊緣被打濕,顏色顯得得濃且重,像是被水暈過的水墨一般。

  雨勢漸小,女子從廊下走出來,她帶著白色幃帽看不清面容。

  謝子麟正要把目光收回,風卻忽然把女子的幃帽吹起來,露出她略顯瘦削的下巴。

  然後就是背影。

  女子的背脊挺得很直,長發如墨般傾瀉下來,髮髻上只插了一枝竹釵,自有一派文人墨客的朗朗風骨,女子握傘的手指纖細卻有力,傘面在她手裡輕輕轉了兩下。

  謝子麟臉色瞬間大變。

  手上一松,手裡的茶杯滾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