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葭說的話孟氏是一個字都不相信,謝乾卻是看著她裙邊上的水漬和污泥若有所思。
過了半晌他道:「既然是無心之失,便沒有責罰的道理,起來回話吧。」
馮葭站起來,擦了擦眼角沒有的淚水。
「父親!」謝司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怎可聽她的一面之詞啊!」
「夠了!」謝乾恨鐵不成鋼地掃了一六兒子一眼,「你是府上嫡子,又是六哥,怎麼能在妹妹面前如此是分寸!」
「我……」謝司彥真不願意看馮葭如此被輕饒,在他心裡,要不是因為這個庶妹,母親又怎麼會被責罰,謝家又怎會有此風波,卻完全忽略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孟氏偷雞不成失把米造成的,可看到謝姝白在旁邊不停使眼色,心裡的那股怨氣也只好忍下去。
「這些年是謝家虧待了你,如今你回府了以後那種苦日子就不用過了,你母親和姐姐們都是和善的人,以後咱們一家人和和睦睦,昭兒你說好不好?」
馮葭立刻俯身應下,然而眼眸垂下去的那一刻,她的臉上驟然浮現出一絲森寒,一個能親手掐死自己親孫女的人竟然教她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簡直就是諷刺!
「天色晚了,都回去吧。」謝乾最後道。
出了門,謝乾一路向西去往書房,謝司彥則跟在他背後,聽前頭人道:「為父之前怎麼教的你,你往後是要出入官場的人,喜怒應當不形於色,可是你今日卻如此魯莽不知禮數!真是辜負了為父對你的栽培!」
謝乾想起方才的那一幕,青衣女子站在燈光的陰影里,臉上是懸而未掉的眼淚,然而低下頭的那一刻,謝乾看到她忽然暗淡下去的眉眼,以及緊繃的下巴。
小小庶女,哪裡來的如此大的恨意?
難道是責怪他這些年對她的不聞不問?
謝乾微微蹙眉,然而下一秒女子臉上怨恨的神色蕩然無存,又露出那張梨花帶雨般無辜的臉,對著他喊「父親大人」。
據他所知,這個庶女在石城過得並不輕鬆,然而她卻能憑著自己回到京城,又在剛回府就巧妙化解嫡母的陷阱,可見城府之深。
謝乾的眼神裡帶著上位者對下位者對蔑視,可惜還是太年輕,不懂得掩藏情緒,這樣的女兒留在身邊雖然很危險,但是若能夠為他所用,也未必不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
而謝乾自信自己能夠成為那個掌刀人。
「論心機,你竟然是連個庶女都不如!」與謝蘭昭一對比,謝乾覺得眼前的謝司彥真是蠢得像豬。
「爹!您怎可把我和那個庶女相比!我可是您的嫡子!」一想到謝蘭昭身上還流著青樓里的骯髒血液謝司彥就陣陣噁心,「況且我今日失態那也是因為母親!那個庶女竟然敢設計母親!」
「我與你說過什麼?成大事者不能心軟,亦不能有軟肋!」
「父親是說過,可是……」
謝司彥想起父親同他說過的話,只覺得陣陣發冷。
父親告訴他成大事者不能有軟肋,只要能夠往上爬,必要的犧牲算不得什麼,即便那個人是自己的母親,甚至是自己的親妹、兒女。
父親還告訴他,四姐姐和五姐姐生養下來的目的就是送到那至高無上之人的後宮,以此來給自己和大哥、三哥鋪路,可是……
那是十月懷胎辛苦把他生養下來的母親!那是他從小便會抱著衣袖撒嬌,叫她五姐姐的一母同胞……
他下不去手!
「下不去手你就只配在這謝府里做個遊手好閒的少爺!」謝乾見兒子一臉為難的樣子,便知道他在想什麼,一甩袖子,大步離開。
謝司彥想起父親離去時失望的眼神,只覺得心上被一塊巨石壓著,根本透不過氣來,握緊拳頭的五指隱隱發白。
謝蘭昭!都是因為你!
另一邊,馮葭剛進園子便打了個噴嚏。
不知道是誰在罵她,大抵不是謝常蓉就是大房那幾個吧。
無論是哪一個,馮葭都不在意,她施施然的躺在床上,也不管鞋襪還是濕的,就這麼看著黑洞洞的房梁。
今日她見到了前世第一個死仇,丞相謝乾。
以前世馮葭對那個謝丞相的了解,此人心狠手辣,自私自利,是能夠踩著親人的屍體往上爬的人,但這樣的人卻有個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剛愎自用,自作聰明!
而這樣的人只會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她現在是被拋棄在外十三載的謝府庶女,十三年吃盡苦頭,剛回府就被嫡母設計,如果表現得太過通情達理,毫無怨言,只會讓謝乾覺得她另有目的,所以她剛剛在他跟前才會毫不掩飾恨意,故意讓他看到。
讓他誤以為自己是因為這十幾年的漂泊之仇而心懷怨恨,從而掩飾住她真實的意圖。
日子還長,她不急,她有的是時間跟他慢慢斗!
……
亥時,公主府內。
內室奢華的地毯上燃著一頂金漆雲紋的香爐,銀絲細炭中木香夾雜著清淡的合梔香,伴隨著一縷縷的煙霧飄散在寢殿的各個角落。
平昌公主被幾個公公扶在貴妃榻上,她的臉上帶著微熏的坨紅色,眼神迷離。
「今日駙馬要宿在宮裡嗎?」旁邊伺候的允公公一甩拂塵,向著謝子麟拱手道。
謝子麟看了一眼已經醉倒的平昌公主,道:「不必了。」
轉身欲走,衣帶卻被人牽住,謝子麟低頭,看見一截雪白的胳膊,平昌公主已經如貓兒一般纏了上來。
「駙馬,今日陪陪我好嗎?」平昌公主的聲線有些喑啞,甚至帶著一些幾不可聞的討好。
然而謝子麟卻只是遲疑了一下,便將那雙手從腰上拿了下來,轉身,臉上帶著平日裡慣見的儒雅笑容:「公主,你忘了嗎,今日臣與好友有約,要去飲酒作對的。」
「是和哪個?」平昌公主眼神有些飄忽,像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是和臣的同知,宣敬使長子盧正安。」
「原是他,」平昌公主笑著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駙馬,你瞧我真是醉了,你好像昨日才同我說過,我轉頭便忘了……」
「醉了便好生休息吧,」謝子麟坐在塌上,為平昌公主端來醒酒湯餵了她一口,又為她掖好被角,「明日還要去宮裡拜見太后,你得養足精神。」
「駙馬說的是……」平昌公主看著這個溫柔夫君,頓了下問道:「晚上,要宿在盧府?」
「今夜多半是要飲醉。」謝子麟朝著平昌公主道,只是眼睛卻轉到旁邊,沒有看她。
「今晚,當真不能陪喬兒嘛……」
「公主……」謝子麟臉上浮現出為難的神情。
「罷了,駙馬如今剛剛晉升,自然有許多關係需要打點,喬兒明白的,你去吧,只是要注意少飲些酒,當心傷身。」
「臣有分寸。」聽到徐喬不再強求,謝子麟語氣如釋負重。
謝子麟走了,外頭清冷的月光順著窗台的縫隙照進來,一直照在平昌公主徐喬沉鬱的臉上,她眸中清明一片,哪裡有半點醉意。
「公主,可要奴才派人跟著駙馬爺?」旁邊的允公公見自己主子這幅神情,適時道。
「不必了,」平昌公主坐起身,她抓起塌上的繡花枕頭死死的按下去,以此來宣洩不滿,眼睛大睜著,裡頭全部是恨意和狠戾:「派人盯著他又有什麼用!他除了去那!還能去哪?!」
「主子!」允公公連忙跪下,一個勁的磕頭道:「主子您小心鳳體!主子!要不咱麼去告訴聖上!駙馬如此對公主,奴才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告訴父皇有什麼用!難道要本宮與駙馬和離?!本宮為了他求了父皇那麼久!甚至不惜謀劃殺那馮氏全家!你讓本宮現在與駙馬和離!便是讓天下人都看本宮的笑話!」
平昌公主豁然站起來,整個人都像得了失心瘋一般,赤紅著眼睛歇斯底里:「讓本宮和離,本宮寧可去死!本宮寧可去死!!!」
「公主?」
這時從內殿裡奔出來一個男人,此人身上未著一縷,渾身上下唯有羞處捂了塊白巾,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平昌公主腳下,匍匐在地。
不是謝子麟的同知盧正安是誰。
「公主,那謝子麟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享盡榮華富貴卻還要作死,明明有嬌妻在床卻還念著那個死了三年的人!」
盧正安拽下來平昌公主的一隻靴子,臉埋在她腳邊,臉上儘是諂媚與討好:「公主莫要為這種人生氣!謝子麟不疼您,臣疼您!」
言罷,盧正安的手已經攀上了平昌公主纖細的腰肢,為她解開了半敞開的襦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