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刀又往周朗逸脖子上貼了一寸,「都是因為你們!是你們逼死的她!」
周朗逸的脖子又被割進了幾分,血珠子沿著刀面滾在地上,然而他卻如丟了魂一般,半是祈求道:「陸巡,你、你莫要動氣,小心肚子裡的孩子!」
「而且、而且當年我並沒有讓那個姓王的做那種事,我只是、我只是打聽到他是你們家的房東主,我只是要他監視陸覃,若是必要就找機會將你們趕出京城,我從來沒想過他會對你妹妹做下那等齷齪之事……我真的沒有!」
「那又如何!」陸巡嘶吼,「那我的妹妹也是因你們而死!」
周耘下意識摸向腰間匕首,可想起方才時旬差人來傳的話,又緊鎖眉頭。要留她活口?
可陸巡手裡有人質,在人質不受傷害的情況下殺掉陸巡不難,可要留陸巡的命,不容易。
「那你為何不選擇報官?」
「報官?」陸巡嗤笑一聲,「我也曾經揣著這樣愚蠢的想法,可是等我帶著訴狀進了御史台,才知道那個狗官早就和書院的院長沆瀣一氣!他拿出當時我簽字畫押的文書,我這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認領撫恤金的簽收憑證,而是和解書!」
「而是作為陸覃家屬與周慕琪這個兇手的和解書!也就是說,我妹妹並不是自己跳井自戕的,而是被周慕琪推下井的!」陸巡咯咯地笑起來,「是我太蠢,竟然錯信他們!什麼書院,什麼京兆府府台,全都是攀權附勢的小人!拿我妹妹的屍骨做墊腳石罷了!」
周朗逸雙手垂在肚腹上,不知是否是在懺悔,神情僵硬。
江耘向牆頭使了個眼色,趴在牆上的弓箭手微點頭,箭矢透過樹梢的縫隙直落在陸巡左肩上,然而陸巡很機警,很快避開了那點盲區,弓箭手錯過了最佳機會,只能松下弓弩,另尋機會。
陸巡眉頭皺成一個川字,故意拖延道:「那這宋家父母也是你找來的?」
陸巡沒說話,原本一直低垂著頭的宋母卻忽然喊道:「與陸巡無關,我們只是為了宋舒!」
女兒抓著風箏奔跑,笑靦如花的模樣仿如昨日一般,宋父眼有淚花,宋母泣不成聲,一手捶著胸脯道:「我可憐的舒兒,她也是如烈陽般明媚開朗的孩子!自小便以當年大理寺女少丞馮葭為榜樣,想要參加吏考進入大理寺,我們雖然清貧,可也想圓女兒一個夢想,舉全家之力將她送到京城最有名的私塾顧家私塾,誰知道不到一年,便傳來女兒自戕的噩耗!」
「可是我的舒兒上個月還給我去了書信,說書院要放假,想回家看看娘親,我與夫君歡歡喜喜忙碌了一個月,可是等來的卻是一口棺材!」宋母不斷捶著自己的胸脯,「你讓我們老兩口怎麼相信!所以我們一年前來到京城,一直在找我女兒的真正死因!後來才知道,這顧家私塾三年之內死了十幾個孩子,都是被官府認定為自戕!都是窮苦人家的小孩,而且都和周家那個小姐周慕琪有關!」
眾人終於聽出了其中的玄機,若是一個兩個是這樣那也就算了,竟然三年有十幾個那麼多,那不明擺著有貓膩嗎?
這哪裡還是在京中受人推崇的顧家私塾,簡直就是吃人的魔窟!
在場的人裡面,有些人的孩子也在顧家私塾讀書的,聞言心中吃了大驚,想著回家一定要跟孩子好好談談是否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有的則慶幸自己是官宦人家,即便對方是周家,也不能仗著權勢對自己孩子怎麼樣。
江耘的心底不由得直冒寒氣:「那其他人的父母呢?」
宋母擦了擦眼淚哀嘆道:「有些人家收了顧院長的撫恤金,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些人家則月月向京兆府遞狀紙,可是到頭來呢,被官府和周家聯合打壓,餬口的生意都丟了,只能人財兩空地回老家,最後堅持下來的只有我們和小巡……」
「那你們也不能殺人啊!」江耘恨聲道。
「大人,那你能教我們如何?」宋母哭恫哭道,「上天對我們苦命人不公啊!無人為我們平冤屈,沒有地方給我訴苦衷,難道貧苦人就不是人了嗎!窮苦人的孩子就活該被你們這些達官顯貴欺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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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我這老婆子再沒有文化,也聽過一句民貴君輕!你們這些遵循孔孟之道的儒生,可還記得在學堂前立過什麼誓,發過什麼願!你們將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逼上絕路,卻還反過頭來責怪我們,為何不報官?為何不喊冤?」
宋母哭得一聲比一聲悽厲,眾人無不動容。穿著官服的大曆朝臣們,有的被罵得面紅耳赤,臉有愧色,有的則低頭沉思,表現凝重。
江耘說不出話來。
陸巡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裡全是淒楚之色,而後忽然也好一咬牙:「你是最後一個,周朗逸,拿命來!」
說著,那把沾了血的匕首便忽然揚起,下一秒就要狠狠刺入周朗逸脆弱的脖子,而正是動手的這一秒,陸巡露出了一個極為明顯的破綻。
「快!」江耘揚聲喊道。
牆上的弓箭手會意,箭矢對準陸巡的左肩上,心中默念要留活口,長拉弓弩,正要鬆手,旁邊人的箭這比他更快。
那箭矢帶著破空的風聲,穿過樹梢的縫隙,狠狠釘入周朗逸的左胸,又從陸巡的背後射出,狠狠地沒入牆壁之中,巨大的力道甚至將牆壁都鑿穿了一個洞。
「啪,啪啪啪啪。」
無數的血珠子從周朗逸胸口落下,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鮮血堵在喉嚨里,不斷地往外冒,高大的身軀如漲軟的麵條般癱落在地上。
而站在她身後的陸巡亦是被一箭穿肺而過,巨大的疼痛感在心口某一點炸開,她頹然地後退兩步,就在要跌到地上的那一刻,後背卻被人穩穩地托起,她跌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原本趴在牆上的大理寺弓箭手詫異無比,然而還沒來得及反應怎麼回事,一把冰涼的短刀就這麼輕易割破了自己的喉嚨。
意外來得毫無徵兆。
然後是第二箭,第三箭,幾十隻箭從四面八方織成的密網罩下來,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則射穿身體,十幾個丫鬟、僕從、高官、貴女紛紛中箭倒地,有的甚至身中數箭,被插成了刺蝟。
「有刺客!」時旬拔劍喊道。
大理寺衙役們紛紛拔刀,一面砍斷飛過來的箭矢,一面護送剩下的人離開。
馮葭抱著逐漸失溫的陸巡的身體,扭頭去看那支箭射過來的方向,卻只看到了幾個飛快逃離的殘影。
「救命啊!殺人啦!」
人群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這一聲就像是打開了開關,又像是一隻手,將原本就杯弓蛇影的眾人心中那根弦扯斷,他們四下逃命,慘叫聲不絕於耳,那些已經來不及逃走被絆倒的人,成了後面一波又一波人的腳墊,周圍亂成一片。
「陸巡!你看著我,你不能死!」馮葭一手拼命地摁住陸巡的胸口,試圖將她身體裡一股又一股冒出的血花給摁進去,一面到處搜尋,「大夫!快來個大夫!」
「簪子……」陸巡氣若遊絲。
簪子,簪子!馮葭立刻撿起不遠處被扔在地上的梨花髮簪,握進陸巡手裡,「在,髮簪在!」
陸巡摸著那髮簪,只覺得心中安慰,這是陸覃的簪子,是妹妹送給她的簪子。
手上黏膩的血液粘在髮簪上,陸巡費力地皺了皺眉,用乾淨的袖子一點點擦去血跡,可是卻越擦越多,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上身上全是血液,甚至血液多到衣物都吸收不掉,從胸口滿溢出來,流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泊。
「他們是誰?為什麼殺你!」馮葭說的是剛剛射箭的刺客,她知道,陸巡一定聽得懂。
陸巡看了一眼馮葭,似乎在努力辨認她是誰,半晌,她笑起來:「因為我背叛了組織。」
「他們、他們怕我泄露他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