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升曾以為,離開了地球,離開了守護者,自己如禍水般的命運即便不消失,也不至於依舊如此的強烈。
他並非是自責什麼,因為沒有必要,周大千等人遲早都是要死的,只是時間問題,經歷過黑暗時期,這些事情他看開得很多,只是如果沒有他和影人,他們應當還能在極北雪地多活一段時間。
五大樞機自然是衝著他來的,而始作俑者則是影人。他們救了自己和影人,卻也因此而喪了命,如果讓他們知道了真相,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當周大千妻子的身體消散死亡,被人群擠壓側翻的楚雲升,在沒有了遮擋的視線中,看見了影人,而影人側臥在對面,也正對著自己,眼皮同樣被人拉開,兩人的目光在炎熱的沙漠中冰冷地對視著。
最開始的時候,見到楚雲升看著它,影人的目光有些不屑與挑釁,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它本就如此的冷酷與無情。
然而,漸漸地,在楚雲升始終冰寒如雪的注視下,它竟似乎有些躲閃!
當周大千的女兒在他們中間喊著媽媽的時候,影人似乎想要挑釁楚雲升地冷笑,卻最終沒有笑出來。
粒金從周大千妻子的腳底掠來,呼嘯穿過,留下一片塵埃,再掉頭時,對準了已經成了孤兒的小女孩。
楚雲升仍想著出劍,出劍!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即便可以動彈,可以出劍,也敵殺不過五個樞機,他只是想出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生與死對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活著。
他出劍,是想讓新世紀的樞機生命知道,人類並不是可以隨意宰割的對象!他楚雲升依然不是,他可以不怕丟臉的裝死,也可以毫無顧忌的出劍,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粒金分秒逼近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低頭捏著衣角小聲抽泣的小女孩。
劍依然出不了,形勢卻突然發生了變化。
極北雪地的森林深處,在此時,激發出一道絢爛的光芒,沖向天空,穿過雲層,再俯衝下來,將四周盆地山巒拋至身後,掠著地面高速飛行。
它的速度極快,甚至比五大樞機展開的千里攻擊還要快。
在它出現的一剎間,這顆星球上樞機以上的生命們,目光在瞬間紛紛激動地移向它。
正是洛紗要找的東西,傳說中即將出現的契約,至少一千年才會出現一次!
沒有契約,樞機以下的生命就是修煉至死,也終身無法跨越那道鴻溝半步,只有契約才能將修煉的生命送入到真正的修煉世界。
如同仙凡之隔一樣,卡在所有生命的脖子上,讓它們瘋狂地尋找所有無主的契約。
輕羽、水滴、雪花、粒金以及閃電,幾乎在同時放棄了希望已經不大的沙漠搜索,將方向投向了從極北之地飛掠而來的真正可以看得見、可以搶得到的契約!
嗖!嗖嗖!嗖嗖!
剎拉間,它們整齊地破開空氣,以最大的速度迎上那份飛翔的契約。
但小女孩的危機並沒有因此而消失,粒金加速的方向,正好要掠過小女孩,所以,她必死無疑。
粒金的輝彗光芒掀起小女孩的軟發,眼看就要從她的頭頂正上方,殘忍地擊穿過去……楚雲升仍在出劍!
這時候,影人挑釁的目光突然間向內稍稍收縮,似是利用靈封與楚雲升的聯繫,從零維的層次,對楚雲升的物子意識劍形成一股強大吸力,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稍有不慎,讓楚雲升的零維兵器入侵進去,此刻沒有靈的它或許就會面臨死亡。
吸力湧來,楚雲升一聲出劍落音!
他的眼睛中頓時似乎有無數碎片踩著殺伐之音,裹挾著熊熊的烈焰,如同怒火一般,射出眼眸之間。
電光火石,燃燒著烈焰的物子劍,狠狠地擊中了粒金!
光輝燦爛,如煙花般迸發在沙漠的上空。
零維空間波發的震盪,由於粒金在剎那間的奔潰而滲透入多維空間,強勁的氣流將小女孩掀翻,拋入不遠處的沙地之中,昏厥過去。
而裹挾精純黑氣的物子劍仍勢如破竹地帶著烈焰攻入粒金的本體,遙在陸地深處的一名金冠老者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有些猝然震驚地鎖緊了眉頭。
但它似乎並不擔心偷襲者的後續進攻,相隔數千里之遙,即便是其他國度的樞機背後偷襲它,也只能局限在沙漠的戰場上,至於遙襲到它所在的位置,時間上來不及,空間上不應許,幾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被這麼一弄,似乎在搶奪極北之地出現的那道契約上,它便處於了劣勢。
而偷襲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究竟是誰出手了?那名老者面容中露出一絲怒火,望向天空與海洋,輕羽裹走了沙漠裡天羽族的那名族人,水滴和閃電在為爭奪契約而激戰,都不可能是,因而它望向了極南的那片地方,那裡似乎有一個它很忌憚的生命。
但下一刻,它卻震駭地發現一道黑色的劍氣凌厲地刺破了粒金的本質,甚至刺穿了它與粒金之間的樞機關聯,赫然地直接出現在它的腦袋前方,銳嘯著一閃而過!
它的額頭上頓時出現了一個血洞,鮮血順著面頰大量地湧現出來。
瞬間重傷的老者在震怒和驚訝之間,一連做出了幾個動作,先是殺死身邊所有知道自己此刻重傷的侍從,隨即發布出去一道音令,然後關閉大門,將自己鎖入進去,隔絕內外聯繫,最後才阻止血流,合上因為被偷襲而充滿了怒火的眼睛,緊急地恢復傷勢。
樞機平衡一旦被打破,整個種族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
數千里上萬里之外的沙漠上,與影人合力一擊之後,返回的物子劍帶著濃郁的血腥,再次令楚雲升進入深度的昏迷狀態,那團火似乎燒得更旺了。
當他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人拖行在「冰冷」的沙漠上,之所以是冰冷,是因為他太熱了,渾身滾燙,幾乎下一刻就要自燃起來。
拖著他的人竟然是那個地底小人,不知道它怎麼逃過了五物擊殺,此刻的它看來起極為虛弱,身上的防護服撕開了好幾道縫隙,銀色的面罩也幾道裂紋,隔著空氣,都能聽到它竭力的喘氣聲。
想來那個防護服的制動功能已經失去,它僅憑藉著自身本來的力氣拖拉「巨人」般的楚雲升。
不知道它發什麼神經,想要把自己拖到什麼地方去,楚雲升開不了口,只能暗自苦笑,這個小地底人,不知道怎麼就認準他了,難道真如影人說的,它真把自己看成它喜愛的寵物了?
想到了影人,楚雲升的目光沉凝起來,最後那一擊沒有影人配合,物子劍仍舊出不來,若放在昨天,他或許還會絞盡腦汁地去想影人為什麼要冒著巨大的風險與自己合力一擊,是仍想要看到自己的零維兵器,還是其他陰暗目的,現在,卻不想去想了。
被拖的跌跌撞撞中,看到沙漠邊緣磅礴升起的巨大太陽,新世界星球所圍繞的恆星,楚雲升的眼睛便被翻山越嶺而來的陽光染塵一片金黃。
他記得曾有人說過,每一次太陽落下,便有無數人再也看不到第二天太陽的升起。
他很慶幸,自己還能看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陽,沐浴在它的光芒下,身體也如它一般火熱與燃燒,一似新生的太陽……清晨的陽光橫掃整個星球,瞬息千萬里,將夜間留下的所有黑暗與血腥驅逐一空。
但它卻驅散不了人心中的陰霾。
影人終於還是與自己分開了,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會不會又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決戰?
還有那個小女孩,周大千的女兒,還活著嗎?
楚雲升並不是一定要救她,昨夜的那一劍,如果最終出不了,他今天也不會糾結;出了,即便再次昏厥,他同樣也不會後悔,不知何時起,他似乎覺得自己越發的麻木無情了。
真是可悲呢……
他仰著朝陽的目光,似蓄滿了淚水。
……
丘壑跌宕,延綿不斷的沙漠上,一個矮小的身影拉著一個巨大的身軀,漸漸越來越遠,孤零零地消失在沙丘的背後,揚起一縷煙塵。
……
沙漠綠洲小島里,橫躺著兩個年幼的小孩,一個昏厥不醒,一個呼吸全無,暴曬在日光之下,任憑風吹塵打。
許久之後,日落沙漠的邊緣,年幼的小女孩暈暈醒來,抹了抹眼皮上遮擋住視線的血跡,呆呆望著空無一人的綠洲,然後大聲地哭起來。
她一直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後一縷陽光嘆息一聲般地沒入黑暗,小女孩才歪歪倒倒地站起來,拖著一瘸一拐的小腿,磨爛了褲子,擦破了幼嫩的膝蓋,爬上沙堆,爬上丘嶺,對著寂靜無人的沙漠充滿幼稚地希望喊著:「爸爸,媽媽,你們在哪兒?我一個人害怕……」
沒有人回答她,四周一片死寂。
「你們不要我了嗎?」
「我不躲貓貓了,你們出來吧!」
「我真的不躲了!」
「我以後一定乖乖的,再也不躲貓貓了……」
她找遍了綠洲,找遍了山丘,一邊跌跌爬爬地走,一邊哭喊:「爸爸,你騙人,爸爸,你騙人,壞爸爸,討厭爸爸,世界上最壞的爸爸……」
「你們躲到哪裡去了……」
許久許久之後,她找累了,爬累了,也哭累了,倒在小男孩身邊,疲倦與飢餓讓她意識越來越模糊,淚痕乾涸在幼小的臉龐上,喃喃地含糊不清道:
「八八哥哥,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了,我也沒有爸爸媽媽了,怎麼辦……」
「八八哥哥,你也會躲起來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