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無邊的曠野里,沒有一絲的光亮,也沒有一絲的聲音,本是寧靜無比的地方,忽然闖入一陣急促的奔跑腳步聲,雜亂無章,混合著一顛一顛的沉重呼吸。
聽聲音應該是一個女孩子,細膩而柔弱,但腳步卻十分沉重,像是灌了鉛一樣,抬的艱難,放的無力。
女孩似乎有本領在黑暗無光的情況下,辨明哪裡是水溝,哪裡是枯樹,哪裡又是房屋障礙,所以即便是在奔跑中,時常也會努力地一跳,或者換個方向讓開一堵廢棄牆壁。
她身後背著的那個人仍在滴淌著血液,只是比起先前要少了許多,但仍像趴著一動不動,身體像是死掉了一般冰冷。
漆黑無邊的曠野在片刻後,重新安靜下來,女孩沉重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更遠的黑暗裡。
……
不知道跑了多遠,黑暗中斷斷續續地傳來一個幾乎掙扎用盡全力一個虛弱之極的兩個聲音。
「老、老幽,讓、讓她、放我、下來,我、我不能、這、這樣逃走!」
「您回去也沒有用,那是四元天以上的高手啊。」
「小、海、他們、、、我不能、一個人、逃走,快放我下來。」
「您已經這樣了,放您下來你也殺不回去。」
「我、不、能、、老幽、我不能、讓、讓小海、他們、為我、為我死戰,我,我卻、卻拋、拋、拋棄他們、逃、逃……我、我楚、楚雲升、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就、就是死、我、我也要、和他們、死在、在一起!」
「您要是不回去,他們說不定還能活,您要是回去,他們絕無活下來的可能啊。」
「你、你不懂、那個、灰、影人、不會留、留活口、留後患、他、他一定、一定會、斬草除根。」
「那您就更不能回去了,你要是回去了,他們的犧牲就會毫無價值!」
「老、老幽、就算、我、我逃、又、又、能逃到、哪裡去?四、元天、高、高手、我、我根本、打不贏,遲早、遲早是、一個、死,老幽、我逃夠了,這輩子、都逃夠了,還、還不如、和小海、他們一起、一起戰、戰死!」
「您忘了余小海對我們說的那番話了嗎?他說他為什麼要信一群陌生人而不信你這個師傅加兄弟?他說他相信你能給他們一個未來,您要真想對得起他們,就活下來,殺死那些王八蛋,給他們報仇,給他們未來。」
「沒、沒有、未來了,我已、已經、不知道、未來在、在哪裡?我曾、失去過、為了讓我、我活下、下來的、而戰死、死、的兄弟……老幽,你、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我不想、不想再、失去、他們……這個、這個世界、太殘酷、太冷了,我、掙扎、我拼命、一次、次、找理由、活下來、卻仍舊、沒、沒有活路,老幽、我想、想死、真的想死,和、和願意和我、一起死的人、去死、我、我知足、我知足……」
「我不會讓您死,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
「老、老幽、你放、下我。」
……
「老幽、你、你、個王、王八蛋,放下、放下我啊!」
……
最後那個聲音幾乎顫抖著哭著乞求道:「老、老幽,那個人、太、太強了、我心裡、很清楚,我根本、打不、不贏它,你就,可憐、可憐,我、吧……我不想、將、將來、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去、一個人、我好害怕、害怕一個人,孤獨、沒有人說話、你知道嗎?我有時候、都是自己、在跟自己說話,裝成、另外一個人、衝著自己、自己傻笑,你知道、那種孤獨、到快要瘋掉、的感覺嗎?老幽,放我、下來吧,這是、我、唯一、不孤單、死去、的機會了,我、怕、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冰冷的淚水順著他的臉頰落在女孩柔嫩的脖子上,在寒風中,將她涼了一個哆嗦,腳下一不小心,被絆了個跟頭,兩人帶一縷青煙,栽入一個粘糊糊的臭水「溝」里。
筋疲力盡、渾身重傷、長途奔逃、猛烈的撞擊地面……令他們幾乎同時昏厥過去,那個悲涼的聲音最後說了一句:
「我、不想……像一、一條死狗、一樣……」
……
……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雲升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淚,靜靜地睜開眼睛,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天空,又過很很久很久,一動不動。
許久後,他想動了,於是用剩下那隻殘臂扒著黏黏的地面,爬到「溝」的外面,杵著劍,支撐自己盤膝坐起來,然後再將劍插在斷臂的一側,繼續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
冬日的寒風吹過地面,嗚嗚鳴鳴,就像刀子一樣刮著他的臉頰,使上面沾著的血液凝固,將眼角的淚跡風乾。
他仍舊一動不動。
又過了許久,他的背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縷青煙飄了出來。
「你醒了?」
楚雲升沒有回頭,依舊靜靜地目視劍與天交接的地方。
「小人去叫醒阿芙,背您儘快離開這裡。」
老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這樣說道。
「讓她再睡一會吧。」楚雲升依舊沒有回頭,依舊靜靜地看著劍天交接的地方。
「領導……」老幽意識到楚雲升已經清醒,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您,節哀、節哀順便吧,余……他們現在應該全部戰死了……」
楚雲升沒說,沉默了很久,只聽到嗚嗚的冬日寒風聲吹過鋒利的劍身,發出清越的劍鳴。
天與地就這樣安靜著,透著一絲淡淡的哀傷。
「老幽——」楚雲升在一陣風中,忽然開口道:「謝謝你,你救了我一命。」
「領導,小人……」老幽依舊不知道說什麼好,它能感覺到楚雲升的周圍除了安靜,還有一絲淡淡的蕭殺,猶如清越的劍鳴。
「我每落淚一次,便會對這個世界心死一份。」楚雲升靜靜地說道:「如果有一天,我為這個世界流盡最後一滴眼淚,我想我會變成一個無情的人,就像這柄冰冷冷的劍。」
「領導?」老幽抬頭,神情複雜道。
「所以——」楚雲升打斷它,靜靜地望著將大地與天空一分為二的鋒銳劍身:「趁著我還沒有變成一個徹底無情的人,趁著我還能說話,還願意說出我自己的事……你願意聽嗎?」
「領導……」
……
……
楚雲升靜靜地說著,沒有悲傷,也沒激動,像是在說一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人,平靜地說著,將他怎麼拿到古書,怎麼練劍,怎麼殺赤甲蟲,怎麼……一直到見到骨骸六序,一一敘述,最終,靜靜地說道:
「小海前幾天對我說,讓我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始終憋在心裡,那樣遲早會瘋掉的,他想幫我,所以想聽我說,可我沒有說,他活著的時候我就沒有說,當他再活一次的時候,又給我一次機會說,我還是沒有說,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
我不怪上天,它是公正的,甚至是偏愛的,它給了我兩次機會,我都沒有珍惜,所以……
老幽,今天我想說,我想珍惜,因為下輩子,無論有多後悔,大家都不會再見。」
楚雲昇平靜地說完,老幽有一種非常揪心難受的感覺,卻更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就這麼沉默著,望著劍,也望著天,一直等到藍發女孩醒來。
……
「我們要去哪?」楚雲升知道老幽連死都要帶著藍發女孩,一定是計劃好了。
「去埃及。」老幽平靜地說道:「找到大金字塔,然後離開這裡。」
「去哪裡?」楚雲升仍靜靜地說道。
「她的星球。」老幽指著藍發女孩,道:「我翻閱了所有歷史與考古檔案,再根據阿芙的描述和畫圖,埃及的大金字塔是我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且可能保存完好的降臨通道。」
不知道為什麼,從楚雲升說完那些話後,老幽便不再自稱小人,而楚雲升也不追問。
「也好,你們倆去那裡最安全。」楚雲升望著劍身,聽著清越劍鳴,平靜說道。
「那你呢?」老幽聽出了楚雲升的弦外之音。
「我會留在這裡。」楚雲升的頭髮在寒風中飄散起來,靜靜道:「這個世界不論是節點還是偽碑,都因我而起,我會給他們一個未來。」
「你要選那條路嗎?」老幽沉默片刻,嘆息道,他指的是骨骸六序說的那條路。
「路不是我選的,是別人選好的,我只是想改變一下路徑。」楚雲升迎著寒風說道。
「那個灰影人,很強,有樞機源門以上的力量。」老幽想了想說道。
「所以,我會先跟你們去埃及,然後我會找到殺死它的辦法。」楚雲升望著劍與天交接的地方說道。
「你既然已經做好決定,我也就不再勸你,其實我每每也是餿主意。」老幽自嘲一聲,道:「但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那就現在說吧。」楚雲升淡淡道。
「不論你怎麼做,我都希望你能活著,因為我翻閱歷史和考古時,發現一個秘密,雖然還需要驗證,但——」老幽停頓了一下,繼續道:
「人類是一個很悲慘的種族,你們實際上可能在被奴役著,包括你們的祖先,一代代地被奴役著,阿芙星球上墜毀了一個飛船,根據阿芙的描述,當然她不知道,我卻明白,那是一條奴隸船,裡面裝運的很可能就是你們人類,其實這次去埃及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想找到證據。
所以你要真的想給他們一個未來,不是在這裡虛假的世界,而是真正給那些活著的人和將要出生的人——小海他們的後代以及你的後代一個不再被奴役的未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