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不分日夜,地球卻有日夜,宋影開車來接他的時候,太陽還在那裡,地球卻將要轉到黑暗的背面。
人們總認為是頭頂上的太陽在動,從一邊升起再從另一邊落下,跨越藍藍的天空,運動不止,卻很少意識到真正在動的是自己,而不是太陽。
同樣的道理,人們也常常覺得別人走近或疏遠自己,是因為別人總在變、總在動,很少會認為真正變的、動的仍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只有極少數懂得內省聰明而富有智慧的人,才能擺脫地球慣性參照系的視角束縛,跳出自我感覺良好的心理世界,從自己身上首先找到問題的所在。
可惜,楚雲升不屬於此列,他恰恰是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人,與陽光底下絕大部分人甚至包括某些被法律與道德定義的壞蛋一樣,覺得自己心地挺好起碼不壞,總是能夠很是神奇地記住所有自己做過的好的事情,可以喋喋不休地說上三天三夜,就連細枝末節都栩栩如生,卻刻意忘記那些不好的地方,實在忘不了,也能為此找到足以裝滿幾大卡車的藉口,安慰自己並說服別人。
通常情況下,萬一既忘不掉且又安慰不了自己,內心仍有愧疚而又不足為外人所道,就會等到有能力的時候再做些彌補,否則便會心生不安,若是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了,這才會想起去求神拜佛,做點慈善,於是便有了「消業」一說,之後也就能心安理得了。
至於說服不了別人,別人又會怎麼看,在如今個性十足的時代,還真沒人把它當回事,我自求心平,別人的嘴巴又堵不住,愛怎麼說怎麼說,干我P事?
領導不也說了,獨立的人格不為理解啊!
楚雲升很是認同這個觀念,先前,他到處告訴別人12月28日將有大變,引來非議,公司里更是傳得沸沸揚揚,不少人認為他腦袋壞了,可送精神病醫院,這叫不為理解,現在,隨著余小海的辭職,他又一次成為關注的焦點,在銀河星系那一束銀光飛奔穿透四大旋臂的同時,有關楚雲升原來是傍了大款、從了富婆、吃上軟飯之類的八卦鋪天蓋地,有嘲諷有羨慕有驚訝,也有被雷得不輕,立即打電話特來詢問的,雖然壓根就沒這回事,但虛榮心是會作怪的,在老朋友老同事們面前,楚雲升先是悶騷了一段時間,可接著謠言愈演愈烈,各種話都出來了,而且越來越難聽,於是自尊心又開始作怪,漸漸地憤怒起來,申明自己的清白,這叫獨立的人格!
不管怎樣,時間到了12月1日,他的虛榮心與自尊心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強烈的使命感。
楚雲升不知道感覺從何而來,但總似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告訴他,他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很重要,甚至比他的性命還重要,與此比起來,一切都可以無視!
所以坐在宋影的車上,從宋影的嘴裡得知,她的母親大概也是誤解了他與宋影之間的關係,即便宋影做過解釋,但她越解釋被證明越是護著楚雲升,問題就更為嚴重,作為她的母親,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楚雲升這麼一個毫無前途的人給騙了。
但楚雲升毫不在意,雖然事情的確很狗血,他本不必去,甚至理都不用理,然而隨著他目的性越來越強烈,卻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十分重要的機會!
他從肥皂劇中的情節中,大致也能猜到宋影的母親會和他說些什麼,無非是一些狗血的內容,要錢還是死纏不放之類的。
強烈的目的性下,楚雲升自然不會準備將送上門的鈔票瀟灑的扔在宋影母親面前,然後說一翻盪氣迴腸且又感人肺腑的陳懇之言,又或者反戈一擊大有快感地說我根本沒看上你女兒,別自作多情了!
他要錢,即便被嘲笑被鄙視,他也要錢!
反正已經被軍方盯上了,偷偷摸摸儲備的計劃完全落空,而那股強烈到致命的使命感告訴他,不管用什麼辦法,他都必須強大起來,而且越快越好。
他能感覺到這股使命感中充滿了對軍方強權力量的不屑一顧,似乎他的對手根本不是這些人,而是頂端的存在。
所以這些細枝末節,他必須迅速砍掉,毫不在意,更不會在乎別人怎麼看他,目前只有錢,只有鈔票,才能讓他在28日前,快速強大起來,讓他集中出足夠多的可以憑仗的東西。
但他的預計出了偏差,肥皂劇中的狗血情節嚴重影響了他對上層人物的判斷,這與使命感無關,使命感不能讓他更聰明,也不能讓他更有閱歷和見識,它只是一種氣勢上的感覺。
汽車駛入一家位於周圍環境優雅猶如花園的私人會館,這裡似乎正在舉行一場私人宴會。
確切的說,是生日宴會。
參加宴會的男男女女,楚雲升是一個都不認識,自然也就犯不著與他們打招呼。
但見宋影出現,許多人都或主動向她問好,或點頭示意,說得最多一句話,便是「生日快樂!」
楚雲升顯得有些尷尬,他完全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從接到電話後,就開始一門心思想著怎麼從宋影母親手裡搞到更多的錢和權利上的支持,哪裡會料到還有這麼一出?
當然也沒人在意他的尷尬,從他一出現,便自動被所有人忽略了,其實也不是忽略,只是楚雲升的心理落差而已,本以為按照「標準劇本」,應該會發生點什麼,至少也有個什麼宋影的追求者出來先給他個下馬威什麼的,然而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發生,在這些人的眼神連嘲諷的意味都沒有,壓根就像正常一樣。
宋影如果向他介紹某個人,那人也會微笑著與他握手甚至交談兩句,始終彬彬有禮,客客氣氣,如果不給他介紹,那些人也不會奇怪什麼,更不會竊竊私下進而指指點點。
等走到草坪的盡頭,楚雲升這才恍然大悟,真是狗血劇害死人,在楚雲升那個層次上的朋友同事,會有那麼大的反應是因為他們認為宋影這種家世的人如果和楚雲升發生點什麼,那是不得了的大新聞大事情,就連楚雲升也這麼想,還真當做了一回事。
而站在草坪上的這些人反應截然不同,並非是他們的素質與境界有多高,或許許多方面還比不了楚雲升圈子中的朋友,但在這些非富即貴的人的世界觀里,這種事不過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還不如草坪上的一株野草來得驚訝,富家豪門子弟嘛,偶爾與來自底層的人發生點什麼,沒人會在意的,說不定他們自己就親身經歷過,再正常不過了。
這就是雙方地位角度不同而造成的差異,一方是往上看,一方是往下看,想法自然懸殊巨大!
也難怪,那些狗血劇正是面向與楚雲升一樣的廣大老百姓,關乎到收視率,當然是老百姓想看什麼,編劇們便安排什麼,也怪不得他們。
楚雲升的尷尬便最終尷尬在這裡,滿懷著一腔「熱血」跑來,結果連個水花都沒有,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宋影的母親絕對不會與自己談什麼「要錢還是要人」之類的弱智話題,虧得自己還信心滿滿,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幸虧沒人知道自己的想法,要不然,這臉絕對是丟到家了!
幾個打扮漂亮的女孩很快便將宋影拉到一邊,倒是這幾個小丫頭,對楚雲升進行了一番評頭論足,要不是那股強烈的使命感給予他足夠的氣場,這會,他肯定會有點心虛了。
宋影大概也不想對楚雲升表現的過於特別,給他造成不必要的壓力,切蛋糕的時候,都故意沒提到楚雲升。
獨自一人在花園一角吃了一點東西,楚雲升開始有點煩躁,他與這裡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聊天沒有話題,交談沒有共同點,多待一秒都是受罪,索性起身準備離開,回去繼續繪製可供28日之後使用街道店鋪地圖。
「你就是小楚吧?」
迎面走來一個氣質斐然的女人,成熟的身體包裹在黑色裙子中,像是一團火焰在燃燒,而白皙又如綢緞般滑膩的肌膚在黑裙的存托下,更顯得意韻悠長與激情內斂。
楚雲升點了點頭,收回腳步,在這裡能夠認識他並主動來和他說話的,除了想要見一見自己的宋影母親,還能有誰?
只是沒想到她看起來會這麼年輕,看起來就像三十歲剛剛出頭。
「我是影影的母親,我姓蘇,你叫我Sussica好了,坐下說吧。」她指了指楚雲升屁股後面的椅子,微微一笑道。
楚雲升略一思索,雖然來之前的計劃全廢了,但既然來了,又見到面了,就見機行事吧。
而且剛才的那句話,看似很隨和也很客氣,但正顯出了她的睿智之處,在兩人正式說話之前,以「稱呼」的方式,既不著痕跡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又可以根據楚雲升如何應對來判斷楚雲升的想法。
如果楚雲升按照她的要求,稱呼她為Sussica,那就說明楚雲升遵從了她的態度,如果故意還要叫她阿姨,那就說明楚雲升是真的對她女兒動了心思。
兩者間的差別,決定了她後續談話的方向。
但她卻高估了楚雲升的智商,這麼一會功夫,他哪裡能想得到這麼多彎彎?
他這會正滿腦子著運轉如何說服她加大投資,並運用權力保證投資不引起亂子,至於稱呼她什麼,完全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見楚雲升只坐下,卻不說話,還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不會正面回答自己話中的機鋒,宋影的母親再一次高估了楚雲升的智商,看了一眼人群中忙著說話,卻時不時擔心地朝這邊往過一兩眼的宋影,笑著道:
「聽說你這段時間一直在照顧影影,她還是小孩,讓你費心了。」
這話里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說宋影是個小孩,暗示楚雲升的年紀,避開容易傷人自尊的身份問題,算是比較委婉了。
她是宋影的母親,所謂知女莫如母,那些客人不拿這件事當一回事,她原先也的確同樣這樣認為,但自從回國後,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尤其在見過宋影的父親之後。
「還好,她也幫了我不少忙。」楚雲升這下是聽出她的意思了,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索性直截了當道:「我就直說吧,我對您女兒沒動什麼心思,你也不用擔心什麼,我來見你,其實與她沒什麼關係。」
聽楚雲升這麼說,宋影母親的眼神反而更為複雜了,漸漸嚴肅道:「感謝你的坦誠,我也願意相信你。我的女兒我知道,從我回來後,她的每一句話里只有你,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實話說,我很驚訝,也很不解,你可能對她沒有意思,但她對你——」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眉頭極好看的微蹙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你可能會笑話我,但我的確不知道如何啟口,她當著我的面親口說過,為了你,她什麼都願意付出,只你需要,她拼命也會做到,你能明白嗎?」
楚雲升沉默了一下,正色道:「我明白,我想這大概是有原因的,可能與車禍以及實驗室發生的事情有關,她心理上有陰影,相信過段時間就會好起來,不過,我並非是在利用她這點,我告訴過她,現在也可以告訴你,28日之後,我所拿到多少錢,都會加倍甚至數倍回報給你們。」
宋影母親輕輕搖搖頭,口吐香氣,緩緩道:「我找了心理醫生,全美最好的,正在排期,過幾天就會來上海,我也不在乎她為你花多少錢,但她和你之間不是感情,更像是一種奴役關係,而且她心甘情願,是一種心理上的變態,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這是直覺,女人的直覺。作為父母,如果你站在我角度,自己的女兒心甘情願成為別人的奴隸,你會怎麼想?」
楚雲升點點頭,道:「我能理解,如果是我也絕對不會應許的,不過,我覺得你說得可能過於嚴重了,還不至於是那樣,起碼我從來沒這麼想,我一直認為我們是合作關係。」
宋影母親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黯然道:「問題是她這麼想。」
楚雲升無語道:「那你們想我怎麼辦?消失還是?」
後面那句話,他沒說出來,但不得不說他們的確有這個能力將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宋影母親抱歉地點了點頭,從包里拿出一疊證件,商議道:「這是辦好的護照和飛機票,如果你願意,明天就可以登機去美國,我只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懇求你,暫時離開她一段時間,配合她的治療,等她心理恢復健康後,如果她願意,只要她開心,我不會反對她做任何事,只是希望她能擁有正常的心態與平等的權利,而不是現在建立在不健康心理上的畸形關係,希望你能諒解,而且也需要你親自向影影解釋,她可能只聽的。
美國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可以去我的公司,也可以去當做度假,我知道軍方正在盯著你,也知道你正在做的事情,到了那邊,你可以接管我的一個這方面的公司,繼續做同樣的事情,資金你不用擔心,由我來負責。」
楚雲升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竟然準備了這樣的一個計劃,語氣一變,冷冷道:「如果我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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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