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擺在一張破爛的桌子上,桌腳還用磚頭墊了一塊,在昏暗的手電光下,有點搖搖欲墜的晃動感。
菜不多,只有三樣,一份土豆燒豬肉,一份不太匹配的蘿蔔雞湯,還有一份鹹菜;分量也不足,分別用兩個大碗和一隻盒子盛著,那隻盒子,楚雲升還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若是放在陽光時代,如此簡單的飯菜,可能連一百塊錢都不到!但論在此時,卻已經珍貴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新鮮飯菜的香味是無可抵擋的,即便是一向食物有所保障的楚雲升,此時也是胃中痙攣,自從申城那一鍋沒吃完的牛肉湯後,他就幾乎一直沒有吃到過這樣的熱乎乎的家常菜。
這些日子,他吃的不是餅乾、麵包,就是髒呼呼的糊糊,再這麼吃下去,楚雲升覺得自己早晚要患上壞血病!
比起楚雲升,段大年的人更是不堪,不要說早已幾乎絕跡的蔬菜,就是豬肉雞肉,好多人都已經連續幾個月見都沒見過了!
如果不是楚雲升和他們的老大還未入座,估計早就直接開始動手扒飯了!
「小逸還是不肯吃東西?」楚雲升見姑媽端著一小碗雞湯,卻始終餵不進去。
「他一心求死,是不想拖累我們……」楚涵昏睡之後,恢復了一絲她往日的柔韌,溫和地撫摸著景逸的面頰,眼神中儘是母親的柔愛,輕聲道:「媽媽知道你痛苦,知道你生不如死,可是媽媽捨不得,你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媽媽不能看著你就這麼沒了……」
楚涵眼中含蓄著淚光,沒有要死要活的悲呼,只有那份對兒子的濃濃地執著地愛,她語氣平緩,猶如在獨自傾訴一般。
一道淺淺的淚水,從景逸的眼角,划過耳根,落在他散落的頭髮上,晶瑩剔透。
「老孃,你先去吃飯,讓我來試試!」楚雲升接過姑媽手上的雞湯,他亦知道景逸自小便繼承了姑父和姑媽那份堅忍的性格,為了不浪費食物,為了不肯拖累家人,按景逸的性格一定是寧死不渝。
「嗯,也好,打小他一直就最親你,你來勸他吧,一會老孃還有話對你說,你也瘦了不少!」楚涵整理了一下楚雲升的有些皺疊的衣領,嘆了口氣道。
「老孃,你放心,景逸的事情,我會儘快想辦法治好他,你別著急,身體最重要。」楚雲升勸慰道,神情篤堅,姑媽的消瘦已經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而且還生著病。
「我沒事,都是一些老病根了,你先吃一點再勸他吧,別餓著了。」楚涵點了點頭道,似乎根本沒有見到楚雲升說能夠治好景逸的那句話,她的心已經涼了。
「景恬,扶你媽媽先過去吃飯,我勸勸你弟。」楚雲升囑咐道,現在全家只有景恬還稍微健康一點。
景恬應了一聲,她不愛說話,但心裡卻想著很多事情。
父親的慘死,弟弟有兩度負傷、生不如死,最後母親也餓得病倒了,滿世界的黑暗、蟲子、怪物;混亂、飢餓、無助蜂擁而至,景恬只覺得上天無門,入地無縫,如同陷入無盡的深淵之中。
當初賣房子的時候,景恬認識了總研究部的資料收集員程炳文,於是她左思右想,決定鋌而走險,「自願」進行試驗,換取食物和藥品,雖然有人斷言尋常的藥物救不了景逸,但她仍幻想能夠救回自己的弟弟,景逸是覺醒的黑暗武士,只有他活著,她們這個家才有希望。
她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準備,踏入了新食物研究部的實驗室大門,偏在這個時候,她和媽媽朝思暮想的表哥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般,神奇地出現她的身後,那一聲熟悉而又親切的大吼,那一連三個咱們的堅定,她當時就驚喜的懵住了,腦袋一片混亂,連那本從不離身的日記本,也竟忘落在研究部的實驗室而無所察覺。
打小她和景逸就是楚雲升的跟屁蟲,在她童年的印象中似乎表哥和父親一樣是無所不能的,上樹掏鳥蛋,下河捉螃蟹,……總是能做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逐漸地明白,童年的想法是多麼的可愛,父親和表哥也是凡人,並不是那樣的無所不能。父親的脊樑會隨著年紀的衰老而變的彎曲,表哥也會因為工作而煩勞不已;但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們對她和景逸的愛護,始終如同一面高大而寬厚的牆壁,堅不可摧!
然而,當實驗室的盧主任點頭哈腰那一瞬間開始,她恍惚間又見到那個在烈日下,騎在桑葚樹上,摘下甜甜的桑果,喊她接著的那個無所不能的表哥!
盧主任的態度360°大轉彎,總研究部特級研研究師的親自笑臉陪送,總研部門外的一車恭謹等候的黑暗武士,甚至還有一隻古怪異常的小老虎寸步不離,一件一件地接踵而至,令景恬如墜夢境的那般虛幻,她一路上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吃了那些實驗用的「新食物」,才產生眼前這樣的幻覺,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寧願自己永遠不要醒過來。
現在,她扶著媽媽坐在桌前,周圍的那七八個完全可以在窩棚區橫行霸道的黑暗武士,只因表哥還沒有過來,竟無一人敢坐下動筷子!。
就連那個擁有二級黑暗武士徽章的胖頭頭,亦是如此,景恬還記得景逸曾經說過,他跟的那個老大也不過是個二級的黑武!
哥哥倒是總研究部的研究員?還是黑武總部的黑暗武士呢?又會是評定幾級呢?景恬不禁有些疑惑。
「景逸,哥知道你現在很難很難,咱兄弟倆也不說廢話,哥只和你說三件事情。」楚雲升將雞湯放在床頭,景逸是心死,心不活,餵什麼都沒用:
「第一件事,你的傷,哥保證能治好,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哥說的不是安慰你的話,是事實,這個時代變了,規則變了,陽光時代束手無策的事情,現在卻並不困難,你給哥時間,快則一個月,慢則三個月,哥保證你活蹦亂跳的下床!
第二,哥還活著,哥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到金陵城的,不知道有多少次,哥都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可是哥硬是活了下來,還我找到了你們,別的道理我不知道,只曉得,只有你活著這一切才有可能,只有你活著才能知道未來會怎樣,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楚雲升停了停,他怕說得太快太多,以景逸目前的身體狀況會反應不過來:「最後一件事,有你哥我在,你別擔心食物的問題,不要說你媽和你姐,就是你小子,哥也保證給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楚雲升笑了笑,兄弟間的打笑一般親密。
景逸不能說話,但眼睛卻是傳神的窗口,楚雲升說完三件事後,他的眼神逐漸恢復了生機,雖然不是那麼明顯,但當楚雲升再次餵他雞湯的時候,他終於不再反芻,喝下整整一小碗雞湯,楚雲升考慮他許久未曾進食,不敢讓他多食。
他一吃東西,楚涵和景恬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嘩地流了出來。
「吃飯,吃飯!」楚雲升趕緊岔開話題,捧起已經盛好的米飯,大聲說道。
桌子太小,人多坐不下,段大年的人除了他自己坐在桌前,其他人都端著米飯站在一邊,分了點菜,動手開飯,可能是許久沒有吃過這樣的飯菜,整個窩棚里稀里嘩啦地全是快速扒飯的聲音,鍋里的飯可是不多了,吃的快的,或許還能再添一碗呢!
「請問,這是楚涵,楚嫂子家嗎?」窩棚外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男人聲音。
因為電筒放在窩棚里,光線反忖下,外面反倒愈加的黑暗不清,眾人此時正在埋頭扒飯,被這冷不丁一聲弄的莫名其妙。
「你是哪位?進來說話吧!」楚涵楞了一下,若是以往,她抵死也不敢在這深更半夜裡,讓一個陌生人進屋,如今站了一屋子的黑武,底氣自然足了許多。
「楚嫂子,我是區裡的路亞明!」路亞明提著盒子裝的稠粥,上面放著一罐午餐肉罐頭,面帶春風地說道。
他已經通過周邊的街坊鄰居,打聽到今天當事人的姓名和住處,甚至家裡的情況都摸清了一二。
「是路專員啊,快進來坐,地方小,您委屈一下。」楚涵看清來人,連忙站了起來道,路亞明掌控著生死攸關的食物分配權,儼然是這一代窩棚區的土皇帝,積威甚久,對楚涵原本一個平頭百姓來說,他就是天大的官!
因此她本能地有些慌亂,緊張之下卻是忘了自己侄子一群人強悍的身份。
窩棚就那麼大,哪裡還有什麼凳子可以給路亞明做,連老段都是坐在磚頭堆的凳子上,除了景恬乖巧地站了起來,老段和楚雲升都紋絲不動。
「不坐,不坐,不用客氣,楚嫂子,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吃你的,不用管我。」路亞明哪敢讓一個二級的黑武和總研究部的研究員給他讓座,連連搖手道。
「路專員,這麼晚了,有什麼事情嗎?」楚雲升丟下碗筷,波瀾不驚地問道。
他在見到姑媽的時候,也見過這人,區裡的分片專員,應該算是總指揮部的人,他當時趕到的時候,只見到了姑媽和金銳的衝突,之前的事情,姑媽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楚雲升看路亞明手裡雖提著東西,卻是不知道他想幹什麼,畢竟段老大的人是當著他們警察的面,直接殺了金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