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一向乾燥,但到了秋天,依然也進入了難得連綿的雨季。
她站在小區門口那家便利店的門口等著,看著濕漉漉的地面和灰濛濛的天空,心情也有些鬱結起來。
旁邊是專門供小孩子玩的投幣搖搖車,她拎著一袋子東西微微有些重,就傾了身子靠過去。
淅淅瀝瀝的雨偶爾會突然猛烈一些,落在地面積水上濺開小水珠,漾開一圈漣漪。
她站了好一會,才終於看見沈默哲的座駕,從雨幕中穿過,越來越清晰。
她把東西拎好,等到車在面前挺穩,立刻幾步小跑過去,在雨霧中飛快地跑過去,濺起來的水珠落在她的腳面上,冰涼一片。
沈默哲已經傾過身子替她從裡面打開了副駕,她跑過來時,用力推了一下,葉長安便格外默契地扶住車門,快步上了車。
見她坐好,沈默哲也沒急著開車。把前面放著的抽紙盒遞到她的面前,開口時,聲音里都帶了一絲淺淺的笑意:「先擦一下。」
葉長安隨口說了聲「謝謝」,抬手抽了幾張紙巾後,邊擦著臉邊微微側過身去看他。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v領口長袖,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膚以及線條優美的鎖骨。因為正看著她,微微低著頭,45度角的側臉簡直瞬間就清空了葉長安的血槽,她愣了一下,一時怔在了原地。
現在掏出手機隨便拍幾張,放網上一叫價,她這一個月的生活費都足夠了吧……
她出神了片刻,見他眼底興味頗濃的樣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移開眼,耳廓卻微微地泛起了粉,漸漸轉深。
沈默哲恰好看到了這個變化,唇角一揚,越發愉悅。
葉長安餘光掃到他那個笑容,一時氣悶,越發害羞了……
就在半個小時前,葉長安放心不下打電話問問他的情況,原本只是簡單的寒暄,但沈默哲的話題一轉,又變成了找她幫忙。
「我現在不方便出現在公眾場合,經紀人去外地了,小顏也回了老家,你知不知道什麼商店是可以提供送貨上門服務的?」
葉長安微愣之下,條件反射地回答:「……家電。」
饒是沈默哲這種隨時能把控節奏的人也為她這突然「不在線」的回答給噎了一下,隨即便輕笑了起來:「我暫時不需要家電,是一般的洗漱用品。」
難為他還能回答的這麼一本正經……
葉長安清了清嗓子,這才說道:「那你等一下,我把號碼發給你。」
沈默哲略沉默了一下:「我在常青路,最好是附近的。」
葉長安「咦」了一聲,「你在常青路?我正好也是這條路,具體位置在哪裡?」
到最後,輕而易舉的……就拐了葉長安親自來送貨,只不過他需要上門。
「快到飯點了,一起去吃個飯,要謝謝你這會的雪中送炭。」他說的一本正經,低頭看了眼時間,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輕地敲了一下,便立刻決定了去處。
葉長安想著自己家裡還開著的電腦,剛想回絕,見他正好看過來,那眉目含笑的溫潤樣子,立刻違心地閉了嘴。
這麼好的相處機會,還寫什麼稿子?寫稿子有男神嗎?沒有!
沈默哲暫時不能出入公共場合,但是並不妨礙他去一些私密性比較高的高級會所,例如TC會館。
他大概是經常過來,經理一看見他就親自上來迎接,一直引到二樓的包廂里,推開門之後目光這才在她身上巡視了一圈,但即使是巡視也是格外禮貌,僅一眼立刻挪開。
一席飯下來,兩個人的交流並不多,氣氛卻不見一點尷尬。
吃過飯,他送她回家,剛走出包廂沒幾步,前面一個房間也豁然打開了門,走出來了好幾個人。
沈默哲的步子頓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葉長安的面前。
凌子木看見沈默哲的時候吊高了眼角笑了笑,「默哲你也在這裡啊。」
「嗯,和朋友來吃飯。」他語氣冷淡,並不見怎麼熟稔。
凌子木也不在意,原本想看一眼沈默哲的朋友,但沈默哲的身高優勢,又恰到好處的把葉長安整個都攏在了他背後,他一時並沒有看見,只知道是個女的。
凌子木略有些痞氣地笑了笑,試探道:「是女朋友啊?久仰久仰。」
沈默哲微微抿了下唇,眼底冷光一現,聲音依然還是不咸不淡的,「普通朋友。」
凌子木再遲鈍也知道沈默哲不待見了,說了聲「那我先走了」後,便大步帶著他的朋友走了出去,臨下樓梯前,目光一轉又看了過來,依然什麼也沒有看見。
「是不是很不方便?」葉長安垂下眼,語氣微微有些……懊惱。
沈默哲「嗯?」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哪方面,解釋道:「不是,只是這個人不怎麼好。」
葉長安抬頭看了他一眼,就看見他線條流暢的側臉,半隱在黑暗裡。
她心底微微一沉,輕應了一聲,再沒說話。只是原先心底才有的那點小慶幸還是被打得粉身碎骨。
多年來的喜歡,已經讓她習慣性地維護他,以他的一切為先。她是個占有欲很強,但安全感很弱的人,太過親近,以至於她差點忘記自己其實是個沒有勇氣的人。
沈默哲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知道她瞬間情緒低落了許多,但不明緣由,連安撫的話都不知道如何出口。
風波一過,他立刻歸隊進組,開始緊張的收尾工作。
剛入組的那幾天,他還會一直留心有沒有她的簡訊,但接連半個月都再未收到她的隻言片語後,便漸漸也不再留意。
直到有一天小顏在片場和她通電話。
他剛換了一套衣服出來,保溫杯里沒有水了,馬上就是他的戲份了,他便拎著那保溫杯去找小顏打水。
她站在旁邊那棵樹下,語氣有些急切:「你多大的人了啊,居然還能發燒到把自己都折騰進醫院……」
沈默哲的步子微微一頓,就站在她的幾步遠,沒再上前。
小顏還在低聲訓斥著:「長安,你長點心好不好?每年換季都要大病一場,你還能趕稿趕到半夜,連著感冒三天還不去醫院,我等會務必要找阿姨談一談……身邊有沒有人照應著啊?你一個人?臥槽……」
沈默哲抬起眼來看過去,眸色微微深沉。
然後轉身離開,自己跑了一趟,等回來的時候小顏正著急上火地滿劇組找他。看見他拿著保溫杯回來,一想到剛才自己接了那麼久的電話,頓時愧疚了,「老闆對不起啊……」
沈默哲抬眼睨她,「需不需要放假?」
小顏一愣:「啊?」
沈默哲移開目光,淡淡地說道:「我剛才聽到你講電話了,如果需要請假的話我可以給你放兩天。」
小顏一時沉浸在巨大的驚喜中,緩不過神來,等她三魂七魄都歸體時,沈默哲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只留一個修長的背影。
小顏立刻追上去,笑得格外燦爛,「老闆你可真是個大好人啊,等長安病好了,我讓她親自來謝謝你啊。那我現在就先走了啊……」
沈默哲步子頓了一下,開口叫住她:「等一下。」
說著,便幾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翻過口袋拿出錢包來,數都沒數,直接拿出一沓紙鈔來遞給她:「幫我買束花,在買點水果和營養品帶過去。」
小顏愣愣的接過,傻乎乎地問道:「……老闆你什麼時候和長安關係那麼好了?」
沈默哲被她問得一時回答不上來,就這麼看了她片刻,這才雲淡風輕地回答:「只是朋友,她幫了我幾次,我應該做的。」
小顏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拿著那沓燙手的錢,立刻滾蛋了。
但滾得太快,她在A市的花店挑花時,後悔得腸子都青了……那到底是要送什麼花才能表達心意啊?
葉長安正在掛水,病房裡排著三個床位,但除了她幾乎都睡著了,比起別處的喧鬧,這裡格外的安靜。
她微垂著頭,手裡正壓著一本書,專心致志地看著。
但因為一隻手不能動,只用一隻手看書有些不方便,剛蹙起眉頭就聽見輕快的腳步聲,一抬頭,就看見現在應該忙得人仰馬翻的小顏捧著一大束的花,拎著大包小包各種東西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
小顏擠眉弄眼地把東西都給放下來,這才甩著酸疼的手臂說道:「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啊,再加上我們老闆准假我就過來了……這些花和營養品都是他交代我買的,別看了,就那一個蘋果是我賞你的。」
葉長安:「……」敢不敢再摳門一點。
小顏立刻笑了起來,格外不懷好意:「我嘴笨,老闆交待我的時候我還問他什麼時候跟你關係這麼好了。後來被他唬了一下立刻就忘記了,但我想了一路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葉長安頓時氣弱了,雖然她什麼也沒做,但不知道為什麼,被小顏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這麼看著就是有些……心虛。
頓了一下,小顏才總結髮言道:「你對我們老闆的企圖心我一直知道,但老闆對你的態度也有些奇怪,雖然他對人一向溫潤有禮,但還從來沒見過他對女的這麼關心的。」
話落,搖搖頭,不讓自己再想,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你現在怎麼樣了?」
葉長安也有些心不在焉,搖搖頭,手裡那本看得津津有味的書怎麼也看不下去了。
葉長安在小顏來之前,就已經在醫院病房裡住了兩天,今天是第三天,掛完水之後正好出院。
小顏一般爽快地幫她提著東西一邊哀聲栽到,「早知道你今天出院我就直接去你家等你了啊,還多跑一趟。」
嘴上是這麼說著,動作卻格外爽利,到了長安家之後還幫著打掃了一遍房間,又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飯,生怕她晚上又反覆,乾脆就住了下來。
傍晚吃過飯,沈默哲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葉長安心裡有準備,所以看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這個名字時,並不意外。見小顏在廚房裡洗碗,便拿了手機去陽台接電話。
沈默哲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啞,又帶著一絲清潤,「好點了沒有?」
「好多了。」
沈默哲「嗯」了一聲,語氣放鬆了些許:「既然身體不好就休息一下,別熬夜趕稿子。」
葉長安心口發熱,不知道是不是人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那時候心底的防線最容易被打開,她心緒來回糾纏,話就在嘴邊,卻始終說不出口。
一時沉默。
良久,沈默哲才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掛了。」
葉長安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立刻全線崩潰,沈默哲那端話音剛落,她已經下意識地叫住了他的名字。
「嗯?」
「……謝謝你。」說完這三個字,她頓時有些泄氣,咬了咬下唇,看著華燈初起,心裡落寞得不像話。
沈默哲又是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是不是有別的話跟我說?」
他心思細,果然還是聽出了她語氣里的不對勁。
葉長安卻搖搖頭,鼻子酸溜溜的,可最惱恨的卻是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委屈。
良久聽不到她說話,只聽到她微微沉重起來的呼吸聲,沈默哲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在哭?」
話音一落,葉長安積蓄起來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吸了一下鼻子,鎮定了一下,等恢復了平日裡那樣的自己後,這才開口:「對不起,我有些不舒服,情緒有些奇怪。」
沈默哲笑了笑,聲音很輕:「理解,我生病的時候也會很脆弱。」
他這麼「善解人意」,葉長安還真的說不出什麼了。
心底有股強烈的想法想告訴他自己對他的真實想法,可理智卻又拼命地壓制她,告訴她這麼做是不對的。也許說出口,會讓他們之間那點好不容易親近的距離立刻拉成了平行線。
她在這頭努力壓制壞脾氣,默默地把眼淚逼回去。
他就在那頭靜靜地陪著她,等她聲音穩定了,這才說道:「如果你願意相信我,隨時可以跟我說說話。一個人久了,難免會把事情都壓在心底,何況你呢。」
最後四個字,聲音清潤間隱約透出一股孤寂悠然。一時讓葉長安不知道他是在說自己,還是在暗喻某些時候的他。
「長安,有些時候不必要把自己逼得太緊。適當的放鬆下也許會有更好的效果。」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剛紅的時候,急功近利,想把一切都做好,想把所有的榮耀都包攬下來,想站上金字塔的頂端。但反而是那段急躁的時間,我所有的成績都平平淡淡的,並未給我加分。
後來,慢慢的,就開始有些沉默寡言。不太喜歡和人說話,也不接納他們靠近,心裡的事情越藏越多,擠壓到一定程度,我背負不了。後來我請了三個月的假,去了一趟水鄉古鎮和西藏,回來後就知道了自己的方向。
我不知道你現在面對的是什麼,工作,或者是感情方面。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不如意,你要做的並不是放縱它,而是找尋一個最適合自己的辦法。要麼減壓,不顧一切地拋棄它。要麼增壓,不顧一切的擁有它。」
葉長安聽懂了。
她垂下眼,看著自己手背上細小的針孔,眼睛又濕潤了。
大抵他是唯一一個完全不知曉她心事,卻又足夠了解她的人。這番話正好刺中她內心的最隱秘,疼得她心尖都發酸。
可其實,他說的是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要麼不顧一切地拋棄它,要麼不顧一切地擁有它。
但這兩者,都需要足夠的勇氣……
「謝謝你,我大概知道怎麼做了。」
沈默哲沒有接話,他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只覺得太陽穴隱隱有些作痛。他大概……是知道一點她在想什麼,只是不確定,便只能用這一番話來開解她。
但說完,他就後悔了。
什麼叫不顧一切拋棄它……這個選項應該在她那裡划去的,萬一她真的選擇了這種呢?
可直到最後掛斷電話,他也只是說了一句:「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私人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