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晨正在收拾藥膏,聽見手機鈴聲,就偏頭往她的手機上看了眼,顯然也是看見「唐澤宸」三個字了。
見她還愣著不接電話,蘇曉晨反而急了,輕捏了捏她的手,「快接電話啊。」
秦暖陽這才回過神來,起身攏了攏袖子,邊接起電話,邊往窗口走去。
事發前一個小時。
S市分公司的帳目不清不楚的,資金被凍結,貸款下不來,最新接的單子直接被凍住不能運行。
他來了之後就細查了一下帳目,不知道是帳做得太好,還是他太過信任唐裕,直到現在李牧和阿生分頭查帳才算把問題揪了出來。
最新接下來的單子,底金早已經撥了下去,但被唐裕半道上不動聲色地截了,直接轉進了一個帳戶。
再細查下去,才從銀行那邊查出端倪來。就在前不久的時候,公司流進了一筆比之前支出更龐大的一筆錢。還沒等唐裕用這筆錢堵上窟窿,就因為這來歷不明的黑錢惹上了麻煩。
如今公司名譽受損,單子不能按時給貨,資金凍結,銀行方面不放貸款,分公司如果不及時註上一筆錢,等待的就是破產的結局。
唐裕垂著頭,看都不敢看一眼就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心下悔恨,卻有口難開。
唐澤宸也不急,就坐在窗口,端著杯咖啡不緊不慢地喝著,垂眸看著窗外整片城市的繁華,神色平靜。
他在查出問題之後,就沒再離開過這間辦公室,一直靜坐在這裡等著他自己主動尋來認錯。
可惜,等到了現在,也還是他吩咐阿生去把人叫進來的。
他手指落在透過窗口投在他指尖的那一小片陽光里,修長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輕輕地敲了敲,終於還是先開口了:「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他悶悶地開口,依然不敢抬頭看他。
唐澤宸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微微一大轉,眼底飛快地掠過一抹複雜的光芒,隨即恢復平靜,「那你先給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話落,他手裡的咖啡杯也被他重重地放回桌面上,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來,意為警告,「不准隱瞞,照實說,不然我會讓你親眼看著許雅淑怎麼生不如死。」
唐裕抖了一下,眼底掠過一抹恐懼,終是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看見唐澤宸眼底那冷冽的目光時,心立刻沉了下去。
「三爺前段時間來了S市,帶我上了賭桌。那時候剛知道我那孩子沒保住,心情煩悶又紓解不了,三爺把我偷偷領出去我就跟著去了。那天晚上我贏了不少回來,便把家中長輩的勸誡都丟在了腦後。
隔日他再來時我就一點防備也沒有了,和一桌的賭客廝混了一整晚,喝了不少酒。等酒醒的時候發現……」
唐裕頓了頓,有些難以啟齒,「三爺不在了,我輸了一大筆錢。人被扣了下來,三爺打電話來給我救場,告訴我我爸已經快要到S市了,我一著急就承了他的情。」
唐澤宸眼底掠過一抹輕嘲,能對自己人出手的,也莫過於唐三爺這心狠手辣的。
「後來他就要求你給他洗錢,幫你瞞著這件事,你膽子是不大,不敢說,就由著他把手伸進了公司里,抽走了一大筆錢,又堵上這一層窟窿?」
他的語氣陰冷,早已沒了剛才的和煦,聽得唐裕背脊布上一層冷汗,臉色都微微有些發白:「是……我爸那樣驕傲的人,那天來這裡卻低頭道歉。我知道他心裡的難過不比我少,那些坦白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三爺後來要我給他洗一筆錢,說是已經過了好幾道查不到這裡,還說會給幾十萬當手續費,我錯信了就……」
唐澤宸低低笑了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出口時,聲音里隱約多了一層涼意:「唐裕啊唐裕,你還不跟我說實話。」
唐裕神色一凜,面部表情僵硬了片刻,這才輕吐出一口氣來,直接雙膝一彎跪在了唐澤宸的身前:「三爺還同我說了許雅淑的事情,說她一無所有,說她被唐家逼迫,說她這孩子落的不得已……」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也沙啞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喜歡她,喜歡的死心塌地。」
唐澤宸睨了他一眼,交疊在上的那條長腿輕踢了一下他的膝蓋,語氣不辨喜怒:「男兒膝下有黃金,除了跪謝父母養育之恩,求婚妻子許諾終生,不要輕易下跪。」
唐裕一愣,抬起頭,透過那朦朧的水霧看著他。
他喜怒不形於色慣了,饒是此刻被三爺下了套,唐裕一時糊塗一手毀了S市的這家分公司,心裡惱怒異常,面上依然寡淡得毫無顏色。
他垂眸看了眼外面的一輪暖陽,看他坐了回去,這才說道:「選一個合適的人陪伴左右,愛情固然重要。但也要看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人,許雅淑這種品行不端正,趨炎附勢,水性楊花的,值當你豁出去為她?你倒是告訴我,你看上她哪一點了?」
唐裕眼底一現迷茫,答不上來。
唐澤宸已經懶得和他廢話了,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口,視線遠遠的落在這片繁忙的城市上,一字一句道:「二叔現在應該知道你做了什麼蠢事,你是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點代價。公司里的事情我會擺平,你……」
他的手指一頓,再無一點耐心,「滾去美國。」
話落,他站起身來,披著一身金燦燦的暖光,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抬步往門口走去。
唐裕坐在椅子上,卻渾身僵硬得如同墜入了萬丈深淵的冰寒之地,那冷意從腳底開始,逐漸蔓延上來,漸漸地變成一種恐懼,讓他驚慌得不能自己。
他動作緩慢地側過頭去看他的身影,心裡的苦澀都要將他淹沒,「哥……」
他沙啞的聲音幾不可聞,卻還是讓聽見了的唐澤宸腳步一頓。
唐裕話到了嘴邊,百轉千回,最終也還是啞聲保證:「我會好好反省的。」
唐澤宸沒應聲,握住門把的手往下一壓,利落地開了門往外走去。
剛從那一片壓抑里走出來,他胸口就是一陣鈍痛,他眉頭微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李牧飛快地從旁邊的會議室里跑出來,神色驚慌。
他心底湧起一股從所未有的不安,連那胸口猛然而起的痛感都暫時得壓抑了下去。
李牧面色蒼白,見他就站在門口,咽了下口水,才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暖陽小姐那裡……出事了。」
他一雙漆黑的眸子,眼底驟然聚起了狂風驟雨,凝聚起一團沉鬱的濃墨,瘋狂的涌動著。
秦暖陽一邊接通了電話,一邊微微掀起一角的窗簾往樓下看去。
保安處的辦公室正對著樓下的大門,能把下面的動靜看的一清二楚,此刻門口圍聚著的人群久久不散,而不遠處的廣場上,更是一輛一輛的車子接踵而來,飛快地擁堵而上。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手指觸及透著一層冷冽的窗口,只覺得那股涼意從她的指尖一路流竄直入心底。
直到他柔聲叫她的名字時,她才緩過神來,連帶著那一股涼意也暫時被壓了下來。
「等我回來。」
她想起他離開的那一天,就在門口俯低了身子柔情萬千地吻著她,每吻一下就說一句「等我回來」的樣子。
那眼底的繾綣溫柔,似是一縷陽光,漸入她的心底,撫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她眼底的酸意怎麼也忍不住,眼睛疼得厲害,再出口時,還是壓抑不住那到嘴邊的哽咽,只咬唇應了一個字:「好。」
米雅悄悄地趕過來時,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
秦暖陽眼睛不舒服,被蘇曉晨勸著就在一旁的沙發上閉目養神,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面對鏡頭時已經用盡了力氣,才靠在她身上沒多久,很快就呼吸平穩的睡了過去。
米雅來的時候,就看見蘇曉晨齜牙咧嘴地緩解著肩膀上的酸痛和壓力,偏偏有不敢驚擾她的好笑樣子。
但在路上已經了解了前因後果的米雅,此刻可笑不出來。她浸淫娛樂圈多年,對各路的消息苗頭都格外敏感準確。
雖然秦暖陽第一時間已經努力做了挽回,但這條消息見報的時候,可想而知輿論壓力會有多大。更別說,現在網絡的傳播能力大,還有人在暗處操控,秦暖陽如今的地位朝夕不保都還是輕的,就怕來個更慘烈的,一下子毀掉她。
她走到暖陽的跟前,蹲下身,看著她眼底的青黑,蒼白如紙的臉色,寡淡乾燥的唇瓣,心裡也不好受起來。
就這麼看了一會,她才伸出手去,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手,「暖陽……」
她只是淺眠,聽見米雅的聲音立刻就醒了過來,神色還有一瞬間的迷茫。
見她醒過來,米雅對蘇曉晨笑了笑,輕聲交代:「老闆派來接你的車已經在樓下了,暖陽現在自顧不暇,還要麻煩蘇小姐把正新先送回去,好好安撫下。」
蘇曉晨揉著肩膀,點點頭:「你放心。」
米雅這才回頭去扶了暖陽,三人一起離開。
開保姆車未免太過招搖,米雅就開了自己的私人座駕來接她,從商廈的地下車場悄無聲息地離開之後,她這才鬆了口氣打量副駕上暖陽的神色。
「我沒事。」察覺到她的關心,她輕揉了揉額角,「我當著鏡頭的面把許雅淑打了,怕是影響不好。身份曝光你肯定知道了,反正鬧得很難看……」
米雅現在不敢火上澆油,安慰了她幾句,見車內氣氛實在有些沉悶,索性去開了電台。
剛開出來,米雅就後悔了,一臉便色地看了眼睜開眼看過來的秦暖陽,伸手就要去關,卻被秦暖陽抬手輕輕擋開。
電台的娛樂節目正在播放著下午這件事的新聞,主持人一驚一乍,對秦暖陽的身份表示了高度的驚訝之後,又轉而把焦點落在了許雅淑意外流產事件上。
秦暖陽面色無異,靜靜地聽完,才問道:「有幾分把握把這條新聞徹底洗白?」
「公關已經在處理了,但現在……」她思忖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壓不下來。」
秦暖陽好歹也在娛樂圈一年多了,不至於不知道這個道理,抬手關了電台,閉目養神。
米雅直接把她送回了帝爵世家,秦墨和安安不在,家裡只有張媽一個,還是接了秦昭陽的電話臨時回來的。
張媽是打小看著這兩兄妹一起長大的,當自己半個家人看待,聽秦昭陽特地叮囑了幾句,便知道秦暖陽這邊出了點事,要小心照料。
但等秦暖陽下了車,走進門時,才知道這事是多大的事。
秦暖陽回房間去洗個澡,米雅生怕還不知道她手上被許雅淑弄出的傷口,幫她整理衣服,看見她露出來的手臂時,立刻炸毛了。
「許雅淑那小賤人掐的?她把你掐成這樣?你才打她一巴掌,太不划算了!忍不住了,人在哪裡,這麼欺負人不成啊,非得打回來不可。這小蹄子從來沒有眼力勁,弄不死她!」
「她被曉晨揍得臉都腫了,我還抓了她一把頭髮,沒吃虧。」她彎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米雅的頭髮給她順毛,「你讓張媽給我做點吃的,我去洗個澡,收拾下就出來。唐先生已經在飛機上了,我總不能這麼去見他。」
米雅一聽唐澤宸已經趕回來了,這才不甘不願地哼了一聲,下樓讓張媽給做吃的去。
張媽還在擔心秦暖陽,非纏著米雅把事情給說了,聽完也沒吭聲,反過來安慰氣急的米雅:「你也別憂心,暖陽是個有福的,哥哥能做主,秦先生和秦夫人更是護短的人,少不得讓那個人得不償失,付出點代價,斷然沒有暖陽吃苦的道理。」
米雅面上的憂色卻越發沉重,嘆了一口氣:「張媽你不懂娛樂圈,那麼多俊男美女,一道走慢了一步沒跟上那就是再無出頭之日。暖陽好不容易站上去,現在一攪和,肯定差很多的。」
說罷,又補充道:「你說明星為什麼受歡迎,長得好看啊,演的電視電影符合了她們的想像。但一旦這個想像破滅了,她們的忘性也很大,轉眼就能忘記一個名字,一個人。所以在娛樂圈裡,更新換代快,常青樹卻難尋,像秦夫人那樣的就算是淡出影壇多年依然也是傳奇神話的,屈指可數。」
張媽笑了笑,依然還是一句話:「我們暖陽是有福氣的人。」
洗完熱水澡,又吃了一碗張媽親手做的小餛飩,一直揪著的胃也舒坦了很多,她神色一松,心情總算是好上了幾分,見米雅還愁眉苦臉的,不由打趣道:「幹嘛一副我走到頭了的表情啊,我就不信這麼點事能捅破天去。」
米雅剛要說話,手機卻響了起來。她的工作手機因為來電太多,已經直接關機了,只有私人手機一直開著,現在能打進電話來的,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就是身邊親近的人。
她進廚房陪張媽收拾,一邊問她晚上吃什麼,想著晚點秦昭陽和蘇曉晨都會過來,便乾脆給張媽打起下手來。
張媽也沒攔著,絮絮叨叨地說起她小時候的趣事,不動聲色地開導她。
她聽著聽著,就漸漸出了神。
許雅淑出現的時候她隱約就覺得會出不好的事情,直到後來被人圍堵,被記者包圍,眼前只有閃光燈時,那一瞬間的恐懼不安,無措驚慌就恍若夜潮一般將她包圍起來。
日子太過安逸,以至於臨場應變都緩慢了不少。
她來不及細想最好的應對辦法,在聽見許雅淑污衊唐澤宸時,那點害怕不安都被鼎沸的人聲匆忙掩蓋。
唐澤宸這三個字讓她想起了心底因他而起的那片安寧,是她,不可觸碰的底線之一。
她這一生被人妥帖安放,寵在手心,而如今,她也有了想要保護的人,不止是家人,還有他……
哪怕她面對鏡頭時,不自覺的顫抖,面上卻是沒有表現出分毫來。不能露怯,不能退讓,不能逃避,她要做的,就是直面這些。
門鈴聲響了起來。
她從思緒里抽身,拿過一旁的毛巾擦乾手,起身去開門。
米雅正好掛斷電話,跟著她一起過去,嘴上還露出一絲笑來:「是不是唐先生來了?」
秦暖陽算了一下時間,唐澤宸這會兒應該還在飛機上,哪能出現在這裡。大概是蘇曉晨回來了,但拉開門的瞬間,她卻有些詫異地停在原地。
「你好,你們……」
「您好,我是A市派出所的辦案民警。請問您是秦暖陽小姐嗎?」
秦暖陽一臉狐疑地和米雅對視了一眼,隨即點點頭,「對,我是秦暖陽。」
「有人舉報您涉嫌販賣毒品,請跟我們回所里一趟協助調查。」
秦暖陽一片錯愕,剛想反駁,那位民警已經上前一步,看向她。
正僵持間,身後汽車引擎聲漸進,秦暖陽抬頭看去,三五成群的記者正如下午一樣從車上快速地跳下來,一下子擁堵而上。
噩夢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