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第327章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今年上面下來個新規定:重大新聞的發布時間從20點,提前至央視的《新聞聯播》,播出時間為19點,重要新聞將首先在《新聞聯播》中發布。

  虎坊路15號這邊的央視人歡欣鼓舞,這次重大決定,意味著他們央視幹掉了以前的老霸主廣播電台,正式成為新聞機構的老大之一。

  晚飯後,江弦先是看了一會電視上的新聞。

  這會的新聞聯播當然長得不像後世,演播室就是一堵牆,左上角貼一塊兒牌子,上面寫四個字「新聞聯播」,看著非常像草台班子。

  播音員也不苟言笑,非常嚴肅的板著張臉。

  嗯,趙忠祥。

  江弦對他的印象全是宋單單那句「我十分想見趙忠祥」,一句話喊出了一個時代。

  如今趙忠祥正年輕,也不太年輕,都三十好幾了,他是《新聞聯播》第一個出鏡播報的播音員。

  並且早在兩年前,他就開始給《動物世界》進行配音了你敢信。

  「春天來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繁殖的季節」

  「咯咯咯咯。」

  沙發上,朱琳在一旁捧著一冊《紅樓夢》笑了起來。

  江弦湊過去,把她攬進懷裡,胳膊與朱琳的腰貼在一起,一陣滑軟。

  「笑啥呢?」

  「你看這段,寫的怎麼這麼有意思。」

  江弦看了一眼。

  朱琳說的是《紅樓》裡面一首詩:

  「豆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

  江弦也看的一樂。

  這是「蔣玉菡情贈茜香羅」一回,寫馮紫英宴請寶玉、薛蟠、蔣玉菡。

  這時候雲兒在一旁助興,就是敬酒、酒麴、行酒令。

  於是寫了這麼一首詩。

  意思很簡單,一個蟲兒碰到豆蔻,著著急急往裡鑽,結果怎麼也進不去,於是豆蔻就說了,我不開,你怎麼鑽.

  「你說這古代的人,一天說著有辱斯文,寫這些東西也不嫌害臊。」朱琳說。

  之前江弦給她說央視要拍《紅樓夢》的事情,朱琳給記在了心裡,這段時間閒著沒事兒就翻看翻看《紅樓夢》這小說。

  「這有什麼。」

  江弦輕笑道:「就這種水平,我也能寫。」

  「你也能寫?」

  朱琳翹首瞥一眼江弦。

  江弦也不磨嘰,直接吟誦道: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女兒愁,繡房攛出個大馬猴。

  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

  女兒樂,一根毛毛往裡戳。

  」

  一首詩吟罷,朱琳已經在他懷裡笑到不行了,因為兩個人貼在一起,加上衣物的摩擦,她上衣捲起了一些,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

  這當然不是江弦所作,是後面薛蟠這個大聰明受雲兒啟發,跟著寫了一首。

  朱琳笑完又嘆一口氣,暗自嘀咕,江弦湊過去一聽,才聽著她碎碎念的是詩中一句:

  「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

  這誰能忍?

  江弦眉頭一皺,直接摟著朱琳的腰間,把她從沙發上抱起。

  朱琳不重,江弦抱她相當輕鬆,他把朱琳放在腿上,這樣相當於是坐著抱在一起的姿勢。

  「幹嘛呀你。」朱琳看著他,象徵性的抱怨一嘴,臉上滿含嬌笑。

  江弦沒說話,朝著櫻紅的小嘴吻了過去。

  一番深吻過後,二人都漸漸情迷。

  「哎呦。」

  也不知是吻的還是怎麼的,朱琳的嘴唇色澤變得愈發紅潤,嬌艷欲滴。

  她抬手捂住,雙臂抱著江弦的後背,無力的趴在江弦肩上輕哼,聲若蚊蚋。

  雲過雨停。

  朱琳渾身無力的躺在江弦懷裡,看著自己的肚子,嘆一口氣。

  「你說怎麼都這麼久了,還沒動靜,該不會咱倆誰有問題?」

  「說啥傻話。」

  江弦揉一把朱琳的頭髮,「哪有一次就成的,總得多試幾次。」

  朱琳一看,臉一紅,「呀,怎麼又.」

  話還沒說完,便又被江弦擁入懷中,意識最後清醒的時刻,想的是,就以江弦這份表現來看,問題肯定是不可能有的。

  此前,王扶叮囑過朱琳,等江弦回來給她們《人民文學》打個電話。

  翌日,收到電話的王扶趕到江弦家裡。

  「怎麼還帶著東西?」朱琳看王扶上門還背著個麻袋,嚇了一跳。

  「都是給江弦的信。」王扶氣喘吁吁的說,「你們家這三樓也太高了,累死我了。」

  「王老師來了,快坐,喝杯茶。」

  江弦招待起來。

  他和王扶都非常熟悉了,不把對方當外人,相處起來非常自然。

  王扶先是喜滋滋的給江弦講了一下《人民文學》1982年第6期目前的訂購數量有多喜人。

  又拿出幾篇《紅高粱》的評論文章。

  「《當代作家評論》一次性就推出了四篇評論《紅高粱》的文章,文學界現在都是關於你這篇小說的討論,你就偷著樂吧。」王扶一臉與有榮焉的得意。

  江弦對《紅高粱》引起文學界的熱議也感到開心,不過開心的同時他也有顧慮。

  「除了這些讚譽,就沒什麼批評的聲音?」

  「也有。」

  王扶愣了愣,說,「你也知道,尋根文學在文學界很多人眼中,和如今的文學主流是相悖的」

  「王老師,你就直說吧。」

  見江弦都這麼說了,王扶只好如實相告:

  「別的都沒什麼,是正常的討論,對於一篇小說來講,有討論是正常的,不過之前《文學報》上有一篇文章引起了比較大的爭議。」

  「什麼文章?」

  「文章是一位老作家丁鑫寫的,引起爭議的點就在於,他認為《紅高粱》這篇小說,歌頌了土匪抗日。」

  王扶說起這事情都有些無奈。

  《紅高粱》這樣的小說,最怕尋章摘句。

  余占鰲、戴鳳蓮這些人,他們不是正規軍人,就是扛起鋤頭、拿了土槍的當地百姓,說是土匪,確實算得上是土匪,因為他們渾身匪氣,所以沒法直接反對歌頌土匪的說法。

  但是看了小說以後,就又會發現,這回事是這麼回事,可是根本沒辦法這麼簡單的去概括啊,也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啊。

  王扶說起丁鑫在文章批評《紅高粱》的一個問題:

  余占鰲親叔余大牙貪財好色,還嗜酒如命,有一回喝醉了酒,就玷污了村裡的姑娘。

  這個時候,余占鰲的第一反應就是包庇親人。

  他覺得,一個女人算個啥呢?有多傷天害理?

  丁鑫在文章中寫出這個情節,並且言辭激烈的批評,認為余占鰲這個角色三觀不正,小說不應該歌頌這樣毫無人性的「土匪」。

  「這分明就是斷章取義!」王扶有些氣憤道。

  余大牙是什麼人?余占鰲的親叔。

  余占鰲自幼喪父,是他一直接濟著余占鰲母子,這樣的人,余占鰲毫不猶豫的就給他槍斃,這可能嗎?

  更何況,劇情怎麼能只截取一段來分析?後面的發展和人物掙扎隻字不提。

  在後面的劇情里,隊伍里年輕又有學問的副官要求余占鰲處決余大牙,否則自己就不幹了。

  戴鳳蓮很理智,明白隊伍里有個好指揮是多麼重要,使勁兒勸余占鰲處決他親叔。

  還頂著余占鰲的槍口,痛罵他說:「原以為你是個好漢呢,沒想到也是個窩囊廢啊!」

  余占鰲呢,他渾身匪氣,可他不糊塗,心裡也明白啊,這回自己非得大義滅親不可了,要不然隊伍里的這幫人不會服自己。

  於是他說自己一定不忘余大牙的養育之恩,打算披麻戴孝去祭掃墳墓來報恩。

  不過,一碼歸一碼,欺負無辜的人,依照隊伍紀律就得被處死。

  於是,余大牙曉得自己犯了事,就坦然地去赴死了。

  當槍口指向他的時候,他看向遠方那光芒閃耀的高粱,張嘴大聲唱道:「高粱紅了,高粱紅了,東洋鬼子來嘍,東洋鬼子來嘍,國破嘍,家也亡嘍.」

  余大牙出生在東北的高粱地,他犯了很大的錯,就是死了也不值得同情,不過在臨死之前,倒也表現出了幾分男子氣概。

  整個劇情連貫著讀,並不覺得會有什麼問題,而且覺得非常順暢,每個人所作的決定和選擇,都滿足每個人物性格。

  「這些人真是沒茬找茬。」王扶毫不客氣的說,「余占鰲隊伍里,連聾帶啞連瘸帶拐,這些人是土匪嗎?難道不是正規的抗日軍人,一幫無名之輩就不值得去歌頌?」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江弦幽幽的說了一句。

  王扶卻聽得精神一振。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她喃喃念了一遍,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得好,江弦,你這句說得真好。」

  這話的意思很簡單,從事卑賤職業的普通民眾,而有知識的人卻往往做出違背良心、背棄情義的事情。

  這會兒江弦用在這裡,反懟那個名為丁鑫的老作家,可以說再合適不過。

  「我這些天正在寫一篇文學評論,準備替你解釋解釋丁鑫這篇文章里那些誤人子弟的批評,我再把你這句話加進去,好好刺一刺他。」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也是引用。」江弦解釋說。

  他並沒阻止王扶寫評論文章的事情。

  他可不像八一廠的李俊導演那樣,能灑脫的「把一切都留給時間」。

  留給時間,坐等輿論自己發酵。

  那就完了!

  他從來都是學習魯迅先生,凡是招惹上來的,必定回懟過去。

  魯迅先生是真猛人。

  就連自己寵溺孩子這種事被人家陰陽怪氣了,他都要果斷的回懟,還寫了一首七絕,名字就叫《答客誚》,意思回答客人的譏諷。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一個人冷酷無情未必就是真正的豪傑,相反,那些憐愛孩子的人又怎見得就不是大丈夫呢?

  你可知曉,那山林中興風狂嘯的老虎,還時時回過頭來顧看小老虎呢?

  輿論從來都是要靠自己引導的,江弦作為後世人太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王扶要寫評論文章,甚至要寫他回懟的那一句「仗義每多屠狗輩」,江弦都是完全支持的,甚至不介意自己親筆寫上一篇。

  說完這事兒,王扶又拿出高密文化館給江弦的來信,和他約起了創作談。

  高密縣關注到《紅高粱》,這事兒也在江弦的預料里。

  他其實有考慮過,將高密改成一個虛構的地方,避免小說發表以後自己還得想辦法解釋。

  但是後來想想還是硬著頭皮用了。

  沒辦法。

  「高粱高密輝煌。」

  這一句太經典,寫的也太妙了。

  改了故事的發生地點,這一句的韻味不只是大打折扣,可以說是完全褪色。

  所以就遵循原著,寫成了高密。

  至於創作談,江弦也答應下來,一來有錢賺,二來也是向外界做出他對自己寫出高密故事的一番解釋。

  只要聽起來足夠合理,也沒多少人會在這個事上糾結。

  王扶告辭以後,江弦的創作談還沒動筆,新華社那邊又來人了。

  吳克魯給江弦來送了一趟《理解萬歲》的稿酬。

  他又很是不好意思的旁敲側擊,說京城好多機關單位,都想聽江弦的《理解萬歲》報告,問江弦能不能在京城再組織幾場。

  江弦婉言拒絕了他,「接下來的時間,我想我還是要專注於創作當中。」

  吳克魯遺憾告辭。

  過後幾天,江弦蹲在家裡編《紅高粱》的創作談。

  與此同時,王濛也開始替他辦理調任的事情。

  消息是瞞不住的,很快就傳開。

  可以說,王濛這忽然一步棋子打亂了很多人的布置,然而這些人的反應也很快,令王濛意想不到的快。

  九月初,針對《紅高粱》的批判文章數量激增,江弦又察覺到一種熟悉的氣壓和壓迫,正如當年《銅錢街》發行以後。

  山雨欲來風滿樓。

  就在江弦有些頭疼之際,吳克魯又找上門來。

  這回上門還是一樣,要求江弦再組織一次《理解萬歲》的報告。

  江弦自然是拒絕。

  但吳克魯笑著說:

  「這個單位,你恐怕沒辦法不答應。」

  江弦一頭霧水。

  「哪個單位這麼邪門?我還沒辦法不答應?」

  吳克魯微微一笑,附耳過去:

  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