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他簡直就是在寫詩!

  第201章 他簡直就是在寫詩!

  虎坊路15號。

  朱琳趴在江弦的胸口,雨打芭蕉般嬌艷,「你剛才寫什麼呢?」

  「一篇新小說,打算投給《兒童文學》。」

  「《兒童文學》?」

  朱琳「撲哧」一笑,「你給你孩子寫的呀?講什麼的?」

  「講了鄉村孩子們的小學時光,挺美好的一個故事。」

  朱琳想了想,「伱是不是也看到那些批評了?」

  江弦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自《米》出版以來,迎來極大讚譽的同時,文化界批評他的聲音也不少。

  好些位作家和評論家,都指責江弦不應該寫這樣的文章,批評他的文章只會一味的彰顯人性的丑與惡。

  還有位老詩人托作協的人給他帶話,說:創作要注意道德導向,不要覺得《伏羲伏羲》受到追捧,就大肆發揚審丑藝術。

  甚至有極端的,直接否定江弦這個作者,說他只會賣弄人性醜惡博眼球,寫不出貨真價實的文學作品。

  「這些人真是太煩了。」朱琳有些氣惱。

  「有爭議是難免的。」江弦深知,這世界上就是有槓精這種東西存在。

  四大名著還有一群人噴呢,就他寫的這些小說,有否定的聲音可太正常了。

  不過他這人還就心胸狹隘,就小家子氣,就愛較真,就愛啪啪打這群人的臉。

  不知道這群說他只會賣弄醜惡的人,看到他接下來這篇小說,臉該有多疼。

  「呀,你怎麼吃不夠?」朱琳嬌羞的埋怨一句。

  一夜操勞。

  第二天,江弦把朱琳送去片場,而後背著稿子去到《京城文藝》。

  「安憶同志!」

  「江弦?」

  王安憶剛從食堂打了份早飯,準備回招待所吃。

  倆人寒暄幾句,得知江弦剛剛完婚,王安憶吃了一驚,而後笑著給他道了聲賀。

  進到305號房間,布置一如張潔老師當年,此刻桌上堆滿稿件,江弦翻看了一遍,「這是你放假這段時間寫的?」

  「我在京城也沒什麼事情做,只好每天寫稿子。」王安憶回答。

  江弦嚇了一跳,一頁稿紙不提修改的小字,至少也有個500字,桌上起碼有個一兩百頁,少說七八萬的字數。

  這是真讓他弄了個卷王出來?

  「別老憋著寫文章,有空你也到處溜達溜達。」

  江弦提醒一嘴,隨後從挎包里取出一大盤切糕似的稿子,「我之前和金近老師約了一篇兒童文學的小說,你能幫我拿給他麼。」

  這正是江弦此行目的,王安憶因為寫兒童文學,文講所給她分的指導老師就是金近,她每周都要去他家裡面拜訪學習,江弦托她幫忙交稿子再合適不過。

  另一邊,剛為自己這些天的努力有些沾沾自喜的王安憶,見到江弦這一沓光捧著都有些吃力的稿子,嘴角的喜色全部消失。

  「你這是什麼時候寫的?」

  「在北戴河那會開始寫,昨天剛寫完。」

  「多少字?」

  「二十三萬。」

  噝。

  王安憶心情那叫個複雜。

  北戴河就是文講所放假前幾天去的,也就是說,江弦用了比她多四五天的時間,寫了二十三萬字出來。

  他甚至還抽空結了個婚!

  這要怎麼超越?

  怎麼總感覺自己活在江弦的陰影里?

  「我能拜讀一下麼?」

  王安憶問了一句,也不顧剛從食堂拎回來的包子、豆漿了,她這會兒根本沒啥吃東西的心情。

  「當然沒問題。」江弦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王安憶便捧起這份稿子,字跡圓鼓鼓的,向著一邊兒斜,第一行寫著作品名:

  《草房子》

  「草房子?好奇怪的書名」王安憶抬頭瞥了江弦一眼。

  又看向第一段。

  「那是一九六二年八月的一個上午,秋風乍起,暑氣已去,十四歲的男孩桑桑,登上了油麻地小學那一片草房子中最高一幢的房頂。他坐在屋脊上,油麻地小學第一次一下就全都撲進了他的眼底。秋天的白雲,溫柔如絮,悠悠遠去,梧桐的枯葉,正在秋風裡忽閃忽閃地飄落。這個男孩桑桑,忽然地覺得自己想哭,於是就小聲地嗚咽起來。

  明天一大早,一隻大木船,在油麻地還未醒來時,就將載著他和他的家,遠遠地離開這裡

  ──他將永遠告別與他朝夕相伴的這片金色的草房子.」

  只頃刻間,王安憶便被這個故事抓了進去。

  江弦坐在一旁,喝了口王安憶給他倒的茶水,站起身瞥了眼窗外樓下的籃球場,沒打擾她,悄聲離開了這間屋子。

  這篇《草房子》,便是隨機靈感【鄉村孩子】+【小學時光】所合成出的一部長篇小說。

  小說發生在油麻地,是一個虛構的村落,村子裡的房子全都是草房子這種特殊建築,所以書名叫草房子。

  小說是以小男孩桑桑為主視角,寫了五個小孩子桑桑、禿鶴、杜小康、細馬、紙月看似尋常又催人淚下的成長曆程。

  因為是類似《芙蓉鎮》的那種穿插式敘事形式,所以《草房子》里的每個角色都寫的很打動人。

  說起來,這小說的原作者曹文軒,這會兒還在燕大任教,是劉震雲、梁左、陳建功這些人的老師。

  不過他很年輕,才26歲,從燕大畢業以後就被燕大留下任教了,要知道他的學生陳建功今年都31了。

  嗯,他和鄭淵潔這位「童話大王」還有一番宿怨,一直互相不對付,把他倆人放到相聲界,就好比一個是姜昆,另一個是缸子。

  天漸漸暗下去了,王安憶仍捧著《草房子》,專注的讀著,一口飯沒吃、一滴水沒喝。

  8月出頭,正是京城天氣最熱的時候,桌上的包子和豆漿都餿了。

  她已經讀到了江弦這篇稿子的最後一個章節「藥寮」。

  桑桑得了病,快要死去,他妹妹柳柳忽然變得乖巧。

  「媽媽為什麼總哭?」

  桑桑說:「因為我要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就你一個人去嗎?」

  「就我一個人。」

  「我和你一起去,你帶我嗎?」

  「那個地方,只有我能去。」

  「那你能把你的鴿子帶去嗎?」

  「我帶不走它們。」

  「那你給細馬哥哥了?」

  「我和他已經說好了。」

  「那我能去看你嗎?」

  「不能。」

  「長大了,也不能嗎?」

  「長大了,也不能。」

  「那個地方好嗎?」

  「我不知道。」

  「那個地方也有城嗎?」

  「可能有的。」

  「城是什麼樣子?」

  「城城也是一個地方,這地方密密麻麻地有很多很多房子,有一條一條的街,沒有田野,只有房子和街.」

  柳柳想像著城的樣子,說:「我想看到城。」

  王安憶眼眶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模糊了,尤其是看到桑桑背著妹妹柳柳爬上了縣城城牆,她眼淚瞬間汪在了眼睛裡。

  翻完最後一頁,看完最後一行,王安憶心中想的只有一個詞

  ——純美。

  她呆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縈繞在小說的氛圍里,久久走不出。

  這哪裡是一篇兒童文學?

  一篇兒童文學,能讓她這個成年人止不住的紅了眼眶?

  可說它不是兒童文學,它講的又全都是小孩子的事情。

  桑桑,禿鶴,紙月,杜小康,細馬,每一個人,都是那麼好的孩子。

  王安憶自小就看過很多小說,作家們為了追求藝術性,總是要寫一個驚絕的結局,給讀者留下幾分悵然與回想。

  所以最後一個章節,看到桑桑得了病快要病死的時候,王安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看到江弦寫了一個圓滿的好結局,她才終於松下了那口氣,甚至在心底對江弦這個作者一陣感恩戴德。

  「寫的真好。」

  王安憶揉揉眼眶,此刻,她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聽聽金近老師對這篇小說的評價。

  終於等到授課那天,她早早的起來往金近家去,路上轉了兩路汽車,又走了一截。

  「金老師!」

  「安憶來了!」

  金近穿著汗背心,手持一把蒲扇,像個鄉下小老頭,貼心的給王安憶備了茶水,還有盛在菜碗裡的半碗杏子。

  他倆都是南方人,金近的江浙口音,王安憶聽得十分親切。

  「金近老師,我幫江弦同志遞一篇他的稿子給你。」

  金近當然記得這回事情,他原本想著,都已經這麼久了,江弦還沒交上來,或許是覺得不適合就放棄了,沒想到這個時間點王安憶給他送了過來。

  等王安憶從挎包里掏出沉甸甸的稿子,金近忍不住吃了一驚。

  「這麼厚?!」

  「他寫了一部長篇小說。」

  「長篇小說?還是兒童文學?」

  這可太少見了。

  要知道大部分兒童文學,寫的都不長,像是《神筆馬良》《小鯉魚跳龍門》《一隻想飛的貓》.大部分甚至是散文,像《小橘燈》。

  「你已經看過了?」

  王安憶點點頭,「讀起來就像《愛的教育》一樣感動。」

  金近頓覺不可思議。

  他當然知道《愛的教育》,這本書上世紀就出版了,暢銷全世界。

  這小說原名叫《心》,是長篇日記體小說,相當於主角安利柯的日記,還寫了老師在課堂上宣讀的「每月故事」。

  咳咳,「每月故事」每篇都賊好看,「馬爾科六千里尋母」看一次感動一次。

  金近很尊重王安憶的想法,王安憶在《少年文藝》擔任編輯,不可能在兒童文學上沒有她的判斷能力。

  「有這麼好?」他笑呵呵的問,一臉的難以置信。

  王安憶嘆了口氣。

  「至少我寫不出這樣的作品。」

  金近還要給王安憶她們上課,來不及看完這一部長篇,只先匆匆瀏覽了幾行。

  「6,2年?」

  「是倒敘,江弦先寫了小說的結尾,然後才從六年前講起這個故事。」

  「.背景是這段時期?」

  金近皺了皺眉,這個時間段他太熟悉了,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也太熟悉了。

  「江弦沒有寫這段歷史,他就講了一個水鄉的小說,油麻地小學。」王安憶解釋道。

  「噢。」金近點點頭,「這樣的處理是對的,江弦寫的是兒童文學,孩子們的世界是純淨的,所以兒童文學裡不應該出現世界的衝突和苦難。」

  王安憶想了想,「江弦寫了苦難,但他處理悲傷和苦難的方式很高級.」

  王安憶說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表述。

  「遮蔽的藝術?」金近問了一句。

  她興奮的點點頭,「對、遮蔽的藝術!」

  金近笑了笑,他和王安憶越聊,越對江弦的這篇《草房子》感興趣。

  瞿小偉也很快過來,金近和他們聊了有一個小時的寫作技巧,兩人這才告辭。

  金近持著把蒲扇,戴上眼鏡,握著放大鏡,開始看江弦的這篇《草房子》。

  午間的陽光熾熱,聒噪蟬鳴伴隨著夏季的陽光灑落,整篇稿子都變成了金黃的顏色。

  金近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全部讀完,揮著蒲扇,在屋裡興奮的來回踱步許久。

  「寫的這麼好?!」

  都說江弦寫人性的惡是一把好手,寫起人性的美也是不遑多讓。

  甚至就連這篇小說的結構,也有著一種簡潔、圓潤的美,每一章以一個人物為主角鋪展故事,一個故事又帶動下一個人物的出場,最後形成一個流暢的故事鏈。

  「妙!妙啊!」發現這一點之後,金近忍不住暢意的笑出了聲。

  這篇《草房子》里不止一次提到了首尾相接的白鴿群,江弦巧妙的把結構和內容融合到了一起,這就有點像古詩詞,不僅象徵是美的,韻律同樣是美的。

  想到古詩詞,金近又猛然間意識到什麼,匆匆忙忙翻出這篇小說幾個分章節的章節名:

  禿鶴、紙月、白雀、艾地、紅門、細馬、藥寮。

  「他簡直就是在寫詩!」

  江弦甚至把細節處理到了章節名上,每個章節名都是一個優美的意象。

  這叫什麼?

  這叫「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現在回想起江弦和他說的那句,他要寫一篇無論大人小孩都愛看的兒童文學,金近當時覺得他在大放厥詞,如今不得不服。

  藝術性、故事性毫不遜色。

  他興奮半天,才終於想起最重要的事

  ——得把這篇稿子送去中少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