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新的線索
小說《米》原本的後半段,並非江弦筆下所寫的這個樣子。
它又講述了五龍二代們的故事,還牽扯到了日本人,最後寫成一個惡的宿命。
後來黃健中準備改編成電影,對小說剖析過後,認為原著小說前半部分比後半部分寫得好,所以刪去了後半部分關於第二代的劇情。
江弦同樣不喜歡那個後半部分,讀起來的割裂感很嚴重,於是《米》在他筆下,就變成了這樣一個現世報的故事,完成了一場惡的循環。
五龍死了,死於花柳病,死在了滿載著新米、返往楓楊樹村的火車上。
故事戛然而止。
孔捷生深吸了一口氣,默默的看完最後一頁,最後一行,而後將這本書合上,將視線重新聚焦在這本小說的封面上。
短時間內,他不想再去讀這本書了。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世界經歷了一場摧殘。
還是第一次讀到故事性這麼強的「意識流」習作,江弦對「意識流」的插入堪稱絕妙,每個意象都那麼的晦澀、陰暗,最後鋪墊出小說通篇的壓抑基調。
「五龍看見一塊新鮮的紫紅色瘀痕,它像蟲卵似地爬在她的脖子上.」
孔捷生真不知道,這樣的描寫江弦是怎麼想出來的。
只是這樣去寫織雲脖子上的一塊瘀痕,就表達出了五龍內心對織雲強烈的厭惡。
「怎麼有人能把意識流插入的這樣巧奪天工?」孔捷生一臉頹然的坐在椅子上,苦笑一聲。
雄渾的筆力、精巧的構思。
相比於他那些生硬刻意的「意識流」插入,江弦已經可以說是讓「意識流」為他所用,達到信手拈來的地步。
十年,至少要領先他十年,才能把意識流應用的熟練到這種程度。
此前他寫出一篇「意識流」習作《海與燈塔》,還沾沾自喜,覺得能在《京城文藝》發表,已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
讀過這篇《米》之後,孔捷生仿佛遭了一記悶錘。
他有什麼資格得意?
江弦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已經能寫出這樣的作品。
別說追趕了,望其項背都難,那真是不可企及、望塵莫及。
「捷生同志?怎麼垂頭喪氣的?」莫伸見天色已晚,孔捷生一個人坐在小會議室,有些詫異,走進來關心一句。
莫伸是《窗口》的作者,榮獲過全國短篇小說獎,還是陝西的代表作家,他這個人清瘦、文弱,一點不像刻板印象中的陝西人。
而且他有種過分的幽默,特別喜歡開有點過分的玩笑,但在文講所里沒一個人討厭他,心甘情願的誇他是「活lf」。
因為每到食堂開飯、名家講座、集體乘車.這些時候,莫伸總是主動排在最後。
除此以外。
每天早晨,莫伸會不聲不響地幫學員們把走廊里所有寢室門外的尿盆給倒了。
把尿盆里外涮洗得乾乾淨淨,再放回原處。
僅憑這一點,莫伸便足以被文講所學員們認作義父。
「和對象吵架了?」莫伸在孔捷生身旁坐下。
「不是,看小說來著。」
孔捷生打了個哈欠,這篇《米》他前後斷斷續續看了一天,才終於熬著夜看完。
莫伸掃了一眼桌面,那裡放著一本黑色的書,便伸出手拿起來,「就是這本?」
「嗯。」
孔捷生點點頭,他與莫伸的指導老師同為王濛,按捺不住的分享道:「這是江弦出版的一篇新小說,王濛老師作序,說他寫的比茹志鵑同志和王濛老師自己都好。」
「什麼?」
莫伸一聽來了興趣,他是最早一個選擇王濛作為指導老師的學員,對王濛的文章頗為欣賞和崇拜。
這時候孔捷生忽然說江弦寫的比王濛強,而且還說親口承認這一點的是王濛自己,這就讓他相當想讀一讀,江弦所寫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篇文章。
「寫的什麼?」
「是一篇意識流的習作。」
「不會是之前王濛老師布置的作業吧?」莫伸忽然想到什麼。
「.」
孔捷生怔在原地,如遭雷擊。
怎麼不是呢?
他清楚的記得那段日子裡,江弦為了寫這篇作業,整個人灰頭土臉,宛若中了邪。
他一定就是在寫這篇小說!
而他的這個想法,馬上就得到了莫伸驗證。
因為江弦的自序當中,清清楚楚的寫明了:寫這篇《米》是為了完成王濛的作業,前後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孔捷生讀這篇小說的時候沒看自序,他不愛看作者的自序,大家都是作家,會有哪個作家喜歡看同行自吹自擂呢?
「一個月就寫了出來?」
孔捷生一臉頹然,聲音沮喪,「一個月就寫了一部這麼好的長篇小說。」
他一個月連部短篇小說都憋不出來。
「行了,跟誰比不好,非跟江弦比幹嘛。」莫伸勸慰一句。
見孔捷生如此作態,他心中對這篇小說所寫內容,便更加好奇。
時間一晃,過去兩天。
這天的文講所,沒了那位「無名英雄」倒尿盆,各宿舍只好艱難的選派出一人。
孔捷生就成了那個倒霉蛋。
別人宿舍是四個人住,抓到的概率都是四分之一,他們宿舍攏共就仨人,抓個揪,直接抓到了他腦袋上。
孔捷生把尿盆洗涮乾淨,出去剛好撞上了莫伸。
莫伸精神有點兒差。
孔捷生把他攔住,「看完沒?」
「看完了,昨晚熬夜看完了。」他回答說。
這兩天課程緊張,這本《米》他逮著空閒就看,看的那叫個牽腸掛肚。
「如何?」孔捷生帶著期待問道。
莫伸沉吟許久,眼神搖晃不定,最後悠悠的蹦出來一句。
「王濛老師還是太保守了。」
他不得不承認,江弦這篇《米》寫的,絕對要比王濛、茹志鵑兩位同志高超出許多。
「弟子不必不如師。」莫伸感嘆一句。
他什麼意思,孔捷生心知肚明,「我昨天給《米》寫了一份文學評論,莫伸同志你幫我看看。」
孔捷生遞過一頁信紙,莫伸掃了一眼
——《當欲望和絕望一樣灼烈——讀<米>有感》
江弦的洗衣機買回來了,確切的說,不是他買的,是朱琳父母買的,算他們老倆的一片心意。
這是台小天鵝牌雙桶洗衣機,鋁製機身,顏色是這個年代特有的綠色,江弦也不知道這會兒的家電為什麼非要抹成綠色,一點兒也不美觀,新的看著都跟舊的似得。
雙桶洗衣機可能都沒人見過,一共兩個桶,一個桶里洗完,要把衣服取出來,放進另一個桶里甩干,甩乾的時候,洗衣機會很誇張的「咣咣咣」作響,甩的洗衣機自己能在地上走起太空步來。
「咱這『三轉一響』可夠豪華的。」
江弦穿個白背心,扶著洗衣機,「別人是縫紉機、自行車、手錶、收音機,咱倆是空調、洗衣機、冰箱.嗯,差個彩電。」
朱琳她們家給弄了台洗衣機,江弦他爹媽自然也得表示表示,就給弄了台電冰箱。
「三轉一響哪有這樣說的?」朱琳輕笑一聲,繼續翻看著複習資料,她那考試快臨近了,以她的性格,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京城文藝》那邊手續走完,江弦進入編輯部任職編委。
入職的第一天,他很鄭重的過去轉了一圈,他和這邊的編輯很熟,也不用互相介紹。
大辦公室。
因為江弦的到來,編委們一塊兒開了個小會。
「江弦同志,歡迎加入《京城文藝》。」
首先是楊沫熱切的和江弦握了握手,「希望今後共同工作順利。」
「您多多照顧。」江弦客氣的答應一嘴,餘光瞥見她那秘書也坐了個位置旁聽,這人只是楊沫的私人秘書。
周燕如給江弦講了下今後的工作,《京城文藝》的編委,有著負責監督編輯工作、確定刊發方針、稿件質量控制、協調內外關係、宣傳推廣、組稿選題一系列的職責。
「江弦老師」章德寧悻悻的和他打了個招呼。
唉,今時不同往日。
前幾天還想著江弦管不到她頭上,今天這還真就管上了。
「德寧老師,怎麼忽然這樣說話,太陌生了。」江弦笑了笑。
玩笑歸玩笑,章德寧總歸是他的老戰友,他自是不想兩人關係漸漸生分的。
見江弦還是當初那個江弦,章德寧臉色一下子自然許多,「我看過你那篇《米》了。」
「如何?」
章德寧笑了笑,「恐怕我要有足夠大的勇氣,才能再看一遍,這麼壓抑的小說,真難想像你是怎麼寫出來的。」
「我寫的時候也很痛苦,每天都感覺在和另外一個自己打架.」
章德寧忍不住打斷他,分享道:「伱知道你這篇小說現在有多火麼?
讀者老看你在《京城文藝》發文章,還以為這篇《米》也是我們《京城文藝》安排出版,給你寫的信都發到我們這兒來了,整理了足足兩麻袋出來,待會兒你可記得收拾回去。」
「是麼?」江弦吃了一驚。
《米》才出版了一周,便在市場上受到了這麼熱烈的歡迎?
他最近不常去文講所,消息閉塞,教務處的陳珊珊老師撞見他,趕忙跟他說了「指導老師」的事情。
「所里給你請的指導老師是.」
「曹禺先生。」
江弦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全都咽回嘴裡。
還說什麼?
得償所願已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