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1979年的最後一天

  第120章 1979年的最後一天

  1979年12月31日。

  北影廠食堂裡頭。

  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牆上掛了大紅色的紗幔,窗上貼手工製作的剪紙、標語,頂上拉滿彩帶編織的彩環和彩網。

  桌椅早已重新布置過,都靠著牆邊兒,桌子上鋪著紅紙,紅紙上擺一小盤一小盤的瓜子兒,和幾個竹殼暖壺。

  「歡迎王導!」

  王好為在簇擁下,笑眯眯的站去中間,周圍坐著的其他劇組成員熱烈鼓掌。

  王好為不善言辭,簡單說了兩句,隨後道:「今天還給大家請來一位老朋友。」

  她還沒透露呢,已經有人歡呼吹口哨了,馬上滿堂喝彩。

  只見一個略胖,圓臉盤兒,小眼睛的中年男子,笑眯眯的進來。

  「馬季老師來了!」江弦聽著陳佩斯在旁邊兒喊。

  他趕緊瞅了幾眼。

  嗬,真是那位說相聲的馬季!

  穿的還挺正式,一件黑色中山裝,眯著小眼睛呲著牙,調皮小孩兒似的,抬手跟大夥打招呼。

  他後知後覺,舉起相機,「咔嚓」拍張照片。

  馬季這會兒四十來歲,已經成名了,還收了一弟子,叫姜昆,他根紅苗正,跟郭靖似得,師從一群相聲北斗,「千頃地一棵苗」,想不紅都難,73年他以相聲《友誼頌》復出,轟動一時,「拉菲克」成了紅極一時的流行詞兒。

  在《瞧這一家子》裡頭,他也參演了,在影片的開頭和結尾,都有他笑眯脒的形象,演的是一照相館的攝影師。

  「拉菲克!安靜安靜!

  「我們請王導發言!」

  馬季和王好為一塊兒主持,一唱一和。

  「1979年在收穫的喜悅中漸漸遠去,一年的時刻仿佛彈指一揮間,過去的一年裡,電影工作掀起創作高潮,願新的一年,我們的工作繼續前進下去!」

  「啪啪啪啪。」

  江弦抬起手使勁兒呱唧兩下。

  「江兄,我們待會兒在馬季面前耍相聲,會不會丟咱們的臉面?」葛尤顧慮道。

  「又不是正式演出,大夥就圖一樂,你擔心什麼?」

  王好為發完言,馬季先和她一塊來了段相聲《找舅舅》暖場。

  他「口兒甜」,普通話說得特好聽,把大夥笑的氣兒都快斷了。

  接下來又上別的節目,吹口琴的、拉二胡的、詩朗誦的.再不濟,八個樣板戲人人會唱,張口就來。

  這會兒人會的才藝多,因為都比較閒。

  還有幾個女同志跳了段《歡樂的擠奶員》,舞蹈里有對著木桶模仿擠奶的動作,很歡樂。

  一會兒朱琳和劉小慶上來了,換了雙舞鞋,跳《紅色娘子軍》的一小段舞蹈,倆人都跳的是吳清華,一樣的動作。

  倆人高挑動人的身材,青春的臉頰,嫻熟的舞技,立馬吸引去全場所有目光。

  最高潮的部分,是朱琳忽然來了手薛菁華的絕活兒「倒踢紫金冠」。

  「好!」

  場上掌聲雷動,叫好聲一片。

  江弦也舉著相機激動的拍。

  驚艷,只能用驚艷形容。

  很多人不知道倒踢紫金冠是啥,這招是薛菁華最開始跳出來的。

  這是花旦的一個經典動作,花旦在打花槍時,腳往後踢到後腦發冠位置。

  薛菁華把它挪進了芭蕾舞里,在《紅色娘子軍》里一跳。

  從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全國的舞蹈演員全部模仿。

  「下一個節目,咱們有請編劇江弦老師,以及我們的四位演員同志,他們五個今兒要在馬季老師面前,演一出相聲,名叫《五官爭功》!」

  「啪啪啪啪。」

  大夥鼓起了掌。

  因為馬季今天在這兒,所以還真是特期待。

  「這是什麼相聲?」馬季在邊上問王好為,「我沒聽過這相聲。」

  「他自個兒寫的吧。」王好為笑眯眯的回答。

  說話間,江弦已經站到了台中央。

  「哎,我來跟大家說個事兒啊,我昨晚做了個夢,我這夢啊!特別奇怪,我夢見我這五官啊,從」

  「喲!」陳佩斯上來了,「腦袋,您還認識我嗎?」

  「我可不敢認啦!請問您貴姓啊?」

  「我姓眼。」

  「百家姓有您這姓嗎?」

  「頭一個就是啊,趙錢孫『眼』。」

  陳佩斯扮著鬼臉兒抖包袱,抖得那叫一響亮。

  在場的人全都笑趴下了。

  馬季也快笑飛了,這什麼東西?

  陳佩斯這眼睛上去,葛尤這鼻子緊跟著上去,耳朵是朱時茂,嘴是陳強老爺子。

  「你們倆熱戀的時候,總是親親熱熱,互相吐露愛慕之情,靠什麼呀?」

  「靠什麼?就靠那嘴來表達。」

  「靠嘴說?說什麼呢?」

  「沒聽出來。」

  「要有我這靈敏的耳朵,你就會聽得一清二楚。」

  「哦,說的什麼意思?」

  「她說呀!伱小心點兒,我愛人在後邊兒吶!」

  五個人在台上,你一言我一句的,在場的人看的是前仰後合,笑的岔氣兒。

  馬季也東倒西歪,笑得不行。

  這五個人里,除了那腦袋有點憨,剩下四個簡直是為逗樂而生的!

  演出結束,笑倒一大片,王好為再去主持都得扶著腰,給笑的都站不直了。

  她是真覺得,這相聲太好了!

  這包袱,這寓意。

  五官分工不一樣,得互相支持,互相幫助,誰也別搶功勞,團結起來才能幹出點事兒。

  這相聲多適合他們這劇組啊!

  想著想著,她都有點感動。

  這還特意寫這麼一相聲。

  江編劇,用心良苦!

  「小兄弟,小兄弟。」

  茶話會一結束,馬季就找上了江弦,「你這相聲是自己寫的麼?寫的太好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這相聲劇本寫的,五個演員站在台上,一點也不唐突,銜接巧妙,別出心裁。

  這是個能轟動全國的相聲劇本啊!

  「年三十晚上央視有一節目,我琢磨你這相聲能上去演演,給全國人民聽聽!」馬季特興奮。

  「哎呦,您可折煞我了。」江弦扶著腰,「我不愛當笑星,我也不是個說相聲的料子,我就偶然寫了這麼一個相聲劇本。」

  馬季聽的實在是心疼。

  這相聲被埋沒了,他心裡難受!

  「你這相聲,要不賣給我吧?」

  相聲也有稿酬,屬於曲藝類,按照50年代那會兒出台的規定,曲藝每40行算1000字。

  江弦沉吟片刻。

  「得了,這相聲我就送您了,和您交個朋友。」

  「送我?」馬季樂了,「我可受不起啊。」

  「您別受不起,這玩意兒在我手裡那就糟蹋了。」

  馬季猶豫片刻,抱拳作揖。

  「厚情盛意,應接不遑,切謝切謝。」

  跟馬季拍張合照,告辭離開,已經是十點多鐘。

  外面兒黑漆漆一片,江弦攥把瓜子兒,一路嗑一路溜達。

  朱琳鬼使神差從一棵樹後拐過來,這會兒已經換掉了舞鞋,一雙黑亮亮的帶跟將校靴,裹著35碼的小腳。

  「江弦!」

  「走,我領你吃點東西去。」

  江弦招呼她一聲,隨後騎著車,載著她一路去魏染胡同。

  「你那相聲也太樂了!」朱琳在后座摟著他腰。

  「你舞跳的也好啊,那倒踢紫金冠我都給你拍下來了,第一回看著你跳。」

  「可別提了,功都散了,踢那一下腰疼到現在。」

  「待會兒我給你正正。」

  「去你的。」朱琳抿了抿嘴,嬌嗔一聲,「你等我再練練,剛才只跳出六成功力,回頭給你跳一十成的。」

  「得了,薛菁華都傷著了,你別也傷著。」

  「.」

  聽著他的關心,朱琳把頭埋在他後背上,揪著他的衣服,心裡有絲絲暖意流淌。

  到了魏染胡同,家裡頭空空如也,就存了幾件兒江弦的寶貝在柜子里。

  「你不是帶我來吃東西,吃啥啊?」朱琳在屋裡晃晃悠悠,把玩起他那雍正年間的官窯茶葉末釉茶壺。

  為啥叫茶葉末釉,因為顏色如茶葉末。

  「你可別給我cei了。」江弦緊張道。

  「咋的,特貴啊?」

  「我怕那碎片兒傷著你。」

  「德性.」

  江弦把蜂窩煤爐點著,上門外面兒轉一圈,回來,手裡抱了兩顆大白菜。

  「呀,從哪兒弄的?」

  「鄰居家的,順手拿過來了。」

  「你咋還有這毛病?」

  「我想買啊,他家人都睡了,明兒我再把錢給他補上,這叫超前消費。」

  看這傢伙振振有詞,朱琳捂著薄唇咯咯的笑,「光有白菜吃啥啊?清水兒白菜啊?」

  「那我再去偷倆蘿蔔。」

  「別了,隨便墊巴兩口,不餓。」

  拿清水兒涮涮白菜,摘成一片一片的,放鍋里,弄蜂窩煤爐上等著菜冒。

  這一等,倆人都快睡著了,鍋才咕嘟咕嘟冒上。

  「喲,下雪了。」朱琳瞥著窗外,一臉驚喜。

  「出去轉轉?」

  倆人披上衣服,一塊在院兒里淋雪,依偎著,挨特近。

  「今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江弦忍不住感慨。

  「這句好,你寫的?」

  「那不是,古人寫的,我化用了下。」

  「挺好的這意境。」

  「我給你拍張照。」

  江弦舉起相機,朱琳瞟他一眼。

  「咱倆一塊拍一個吧,咱倆沒一塊兒拍過照呢。」

  「行啊。」

  江弦把鏡頭對準他們。

  剛按個快門,就感覺自個兒脖子被抱住,伴隨著「咔嚓」一聲,側臉被啥濕漉漉、軟乎乎的東西蹭了一下。

  啊?

  等他反應過來,女王都輕輕巧巧,連走路帶小跳回屋了。

  雪是白的,臉是紅的。

  他愣了愣,回到屋裡,瞥她一眼,也不多說什麼。

  白菜沸的差不多了,家裡沒碗,乾脆就拿他那明代宮廷花碗就著。

  沒滋沒味,吃的也舒服,吃到後頭,倆人筷子還噼啪打架。

  懶得再收拾,屋裡怪冷,朱琳鼻子都凍紅了,跟江弦一塊坐煤爐邊兒上,伸手烤火。

  「馬上新年了,你個大作家不說兩句?」

  「說點啥?」

  「說點新年祝詞,隨便啥都行。」

  江弦沉吟片刻,斜眼望向窗外。

  「1979年過去了,我很想念它」

  (碼完字一看,天都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