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陽光正好。
白鬍子老者在自己的小院中坐立難安。
「這小王八犢子,怎麼還不來找老子?」老者拿起酒壺就猛灌了兩口,有些懊悔。
自己昨天的話說太滿了。
什麼叫今天不來找他,他明天就走。
這種話以前說習慣了,結果昨天脫口而出。
還是心急了。
說實話,如果只是普通一個青年才俊,那錯過就錯過了。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不多的是嗎?
就天賦而言,張牧雖然出色,但是一定要找的話,在永寧府地界內也不是找不到和他一個層次的。
從心性來說,張牧自然優秀,但山寨中也有不少心性與之比肩的孩子。
可是兩者疊加,那就是鳳毛麟角。
再加上心機沉穩,沒有少年人的驕躁之氣,這就十分難得了。
這樣的人,即便能找到,那基本上也是豪門望族用心培養的子弟,哪輪得到他潛淵武寨來撿漏。
一個小小的遠威鏢局,還裝不下他。
如果說一開始他還只是有些愛才的心思,但昨日一見,那小子面對他時表現出來的謹慎和進退,則是讓他徹底動了心。
那位先生的話不會有錯,亂世必然將至。
亂世之下,眾生如草芥,他這破房子,護不了多少人。
但是,在張牧身上,他看到了一座廣廈的地基。
雖然這座地基還深埋地下,但是他相信,一定存在。
他如今雖然一身修為十不存一,但曾經宗師級別的眼力還在!
「要是他今天真的不來了……老子該想個什麼法子挽回一下局面?」老者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要麼打斷自己一條腿,就說在養傷,一時走不了?」
「不妥不妥,這樣有損老子神勇的形象。」
「還是找個寡婦睡一覺,就說老子陷入女色,畢竟英雄也怕溫柔鄉……」
「不妥不妥,這樣有損老子光輝的威名。」
「要麼把縣令宰了,那樣縣城就會封城,我不走也就有理由了……」
「還是不行,這樣的話……嗯?」
老者正在苦思冥想之時,突然感應到有人前來,立刻擺出了一副慵懶的模樣,拿著酒壺,嘴裡哼起小曲。
「篤篤篤……」門外傳來敲門聲。
「門沒關,自己進來吧……」老者淡淡說道,只是這聲音還是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顫音。
「嘎吱」一聲,木門被推開,張牧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手上拎著一壺酒,還有一個食盒。
老者打量了一下張牧,並沒有說話,張牧則是上前,將酒和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後對著老者撲通一聲跪下,說道:「學生張牧,見過老師。」
原本見張牧跪下,老者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就要伸手攙扶,突然聽到張牧的稱呼,微微皺眉,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老師?」
「學生只是記名弟子,不敢喊師父。」張牧說道。
老者的手指在大腿上彈了彈,說道:「真不想跟我上山?」
不等張牧回答,老者又接著說道:「大運定鼎三年,大運太祖下令天下宗門化整為零,於山川湖澤建立武寨,壓制妖族。」
「如此一來,既能解決天下宗門對朝堂的威脅,又能令天下城池之間的往來安全密切。」
張牧臉色愕然,他萬萬沒想到武寨居然是這麼來的?
不過隨即,張牧就想到了一件事。
「踏碎江湖?」
老者輕輕點頭:「宗門又豈甘被朝廷肢解,半數宗門聯合反抗。」
「於是朝廷和江湖開始了一場長達十年的死斗。」
「但那時的大運,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是滅了南虞和東齊的天命之師。」
「最終以朝廷大勝,宗門聯軍全部滅門而結束。」
「自那之後,武寨遍布天下,史稱『布武天下』!」
「所以嚴格說起來,武寨本就是朝廷的機構。」
老者抬了抬手,示意張牧起身,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天禧二年,昏君長泰帝停發天下武寨俸祿,取消武寨功勳制,並要求天下武寨為朝廷捐銀納稅。」
「這背棄了當年太祖和武寨的承諾。」
「武寨抗旨,朝廷再度發兵,欲重演踏碎江湖之事。」
「但彼時國運已經衰退,各大武寨又多年與妖族爭鬥,實力雖不及當年宗門,經驗卻十分豐富,且占據山水地利,朝廷被拖入困局。」
「當時宰相章時節上書,認為剿滅武寨耗時耗力,且武寨剿滅之後,天下妖災復起,朝廷已無力再行鎮壓,便請奏將武寨列為反叛,切割國運,由地方自行處理,昏君准奏。」
「至此,天下武寨便成為大運朝的逆臣賊子。」
說到這,老者頓了頓,對張牧笑道:「說這些,是要告訴你,武寨不是天生的土匪強盜。」
「確實,有些武寨在被定為逆臣賊子之後,少了朝廷補給,沒了國運支持,便破罐子破摔,成了一些藏污納垢之地,也會幹天怒人怨的事情,就算殺他們一千遍也不為過。」
「但是我潛淵武寨,行事不能說正,也絕不是邪。」
「殺點貪官污吏,搶點害民之財,這些事都幹過。但殘殺婦孺,攔路劫掠,是沒有的。」
「至於你們鏢局和過路行商繳納的孝敬銀子,那是天公地道,是我們壓制一路妖物應該掙的。」
「山上兄弟重情重義,山上的日子也紅紅火火,強過這勞什子萬安縣。」
「跟我上山,不會辱沒了你!」
張牧認真聽老者說完,輕輕出了一口氣,按照自己來之前想好的那般,說道:「承蒙老師厚愛,只是,我還未想好未來的路。」
「我與鏢局也是同樣這般說。」
「當我要走時,鏢局不能攔我。」
「我自小就沒有離開過萬安縣,在我察覺自己有武道天賦之後,就想著能變強一些,然後出去看看這江湖,看看這世間。」
「去看看天高與地厚。」
「我不想被勢力束縛,我想自由。」
「所以,是的,我不想跟你上山。」
老者聽著張牧的話,眼睛死死盯住張牧的眼睛。
如果張牧使用巧言來騙他,他能看出來。
要是那樣的話,他恐怕會失望。
但是,他從張牧的眼中,看得到的是一片真誠,不含絲毫的虛假。
這讓他想到了幾十年前的自己。
少年當作清風,吹過山萬重。
「老夫明白了。」老者輕輕點了點頭,「那便先不上山吧……」
老者拍了拍張牧送來的酒,笑道:「拜禮我收下了。」
「現在為師來和你說第一課。」
說著,老者示意張牧起身。
結果張牧剛站起身,老者突然一拳打來。
這一拳極快,莫說張牧,就連那護身符寶都沒來得及生效。
一拳正中張牧的腹部,張牧立刻就感覺五臟震動,一口鮮血噴出來,整個人捂著肚子,彎成了一個蝦米。
與此同時,一股磅礴的勁力隨著這一拳如同颶風一般沖入了張牧的體內,讓張牧已經打通的竅穴全部劇烈震顫。
緊接著,張牧就感覺四肢百骸傳來無法言說的疼痛,就仿佛整個人被扔進了磨盤裡被不斷你碾磨一般。
他似乎感覺到經脈在一條條崩裂,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自己的體內消散出去。
但很快,他就無法再感應身體的變化,因為那股劇痛在不斷加強,最終張牧只感覺仿佛有一根銀針刺進自己的大腦。他努力抬起頭看向老者,但根本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就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倒在了地上。
老者望著躺在地上,身體還在抽搐的張牧,嘆了一口氣。
「小子,別怪老子出手太狠。」
「你身上有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