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探花郎(6)上
在這邊的林時恆對好友灌輸著心靈雞湯時,那邊大殿中選出來的官員也正在兢兢業業的改著方才這群考生們做出來的題,穿著龍袍的皇帝陛下則坐在龍椅上,微微擰著眉略有些疲憊的斜坐。閱讀М
這一次朝中因為三朝的事吵得不可開交,若說皇帝不煩是不可能的,要不然也不會將這次事件的處理方式當成考題,只是方才他隨意的下去翻看了幾張,卻都只是站在一方為這一方說話,大述選擇保全他們所站的那一方城池的好處。
誰想看這些沒什麼用的東西。
若是他想要犧牲一方保全另一方的話,還用冒著隨時可能會決堤的風險拖著嗎!
現在皇子們漸漸長成,皇帝維持平衡維持的一直不錯,只是從這次煙江水事件,那些從前還願意在面上落著一副兄友弟恭模樣的皇子們仿佛也不屑再裝來裝去,而是直接面對面硬肛。
皇帝這個職位,別看是受萬人崇敬,後宮三千,可等到年歲漸長,自己一點點衰落,當初被他所疼愛的孩子們卻一點點強壯健康起來,每一次看到兒子們對付對方的手段,皇帝心中就又是欣慰又是失落又是警惕。
欣慰他的孩子知道爭搶,失落當年如他們一樣健康的自己已經老去,警惕若是皇子們將這份對待兄弟的爭搶落在自己這個已經年老的父皇身上他該怎麼做。
在休息的房中,林時恆輕聲咳嗽著出去打開門窗看了一會,等看著外面確實沒人後才坐回了椅子上。
趙河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卷子很有可能正在被批改』的緊張中,見一向安靜的好友居然也難得打開門窗查看,頓時覺得心裡有了一點慰藉。
「林兄不必擔憂,以你的學識和會元身份,定能取中名列前茅。」
年輕書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自然知曉自己能夠取中。」
還想著再安慰他兩句不要緊張你可以的之類話語的趙河乾乾呆住,望著面前迷之自信的好友,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他覺得依林時恆的學識肯定會取中,但是他說是一回事,本人說又是一回事,更何況,林兄不是一直都特別謙虛的嗎?
也不知道是太緊張了不想再乾等下去,還是太好奇,趙河沒忍住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了口。
林時恆也沒有隱瞞他,而是直接道:「陛下想必並不想在三城之間取捨。」
趙河愣了愣,見著面前的好友一臉平淡,連忙起身跑去打開門窗警惕看向外面。
他們在宮外討論也就算了,這可是皇宮,是陛下的地盤,要是被聽到背後議論陛下,萬一被處置怎麼辦!
「趙兄不必看了,我方才已經看過,這屋子周圍無人,與我們同房的兩位兄長也去了相熟人那邊一起討論,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與渾身都充斥著緊張的趙河不同,林時恆依舊很淡定,修長手指拿起桌上茶壺,給兩個茶杯裡面倒上,過程行雲流水,一絲停滯也無。
雖然他這樣說,趙河還是渾身發毛,又跑了回來,「你還是別說了,畢竟是在宮裡,這若是讓人聽到,非要治罪不可。」
「我說出這番話,自然是肯定不會有外人聽到。」
林時恆笑笑,白皙如玉的手指輕輕托起茶杯,遞給了對面的趙河,「若是陛下想要取捨,早就下令引流或者讓煙城北城舉城搬遷避難了。」
「之所以這樣拖延,還是哪邊都不想犧牲。」
趙河也不再如剛才那樣焦躁,而是坐下來若有所思的點頭,「林兄說的是,這件事可是拖得時間越久越不利。」
「這麼說來,陛下是不想三城百姓有難,這才取捨不定了?」
趙河面上頓時露出一副敬佩模樣,「陛下果然仁慈。」
望著他這一臉的仰慕敬佩,林時恆也沒與這個從小就被長輩身邊人灌輸要忠君愛國思想的好友說破。
仁慈是有,但有幾分便不清楚了。
三城中,二城有大皇子二皇子母家,雖說舉城搬遷對人命並無損壞,但人都是自私的,若是南城人安然無恙也許他們還能接受,可現在南城遭了瘟疫,就算是洪水不來怕是也挺不過去,讓他們為了一城早晚都要死的百姓背井離鄉,任由洪水侵蝕家園,怎麼會心中沒有怨氣。
若是真的這樣做了,大皇子與二皇子必定心中生怨,父子之間親密不再。
而若是將水引流到南城,第一這就不仁道,畢竟南城一城老弱病殘本來就慘,水引過去直接就是讓一城人去送死,要是真的這樣做了就算百姓們面上不敢說什麼,背地裡一定覺得君王殘暴。
尤其是,五皇子生母娘家也在南城,如果南城真的被毀,其他皇子也許還有一爭之力,五皇子卻是會徹底從繼承者名單上被抹去。
倒不是因為他失了母家,而是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皇帝就算做是殺他母家的仇人,雖說是父子,但每一個皇帝都不吝嗇以最大的惡意來評判周圍人。
這種情況下,也難怪皇帝犯難。
趙河不知道林時恆在想什麼,感嘆完我皇果然就是仁善之後,接著道:「所以若是林兄你的方子真的能用,那便是解決了陛下心頭所煩,所取成績自然不錯。」
說著,他又若有所悟道:「怪不得,林兄如此自信,陛下仁善,只要是有一絲能夠解決三城百姓的方法,必定會取用。」
雖然他完美的理解錯了過程,但好在結果還是對的,林時恆沒說話,衝著他溫和笑笑,只當做是默認。
就算是方子不被取用,方子前面還有他提出的更為緩慢冒險平衡三城的方式,雖然有些冒險,但現在這種情況,願意提出同時救下三城的學子必定少之又少,再加上他所說的句句屬實有證可查,結果也差不到哪裡去。
果然,在前面批改完成後,他們這些人跪下,按照本朝慣例,皇帝會看完由臣子們選出來不錯的答題,然後再擬定前三。
他第一個問的就是林時恆。
「你附上的方子,可是真的?」
身形略微有些瘦弱面色稍稍蒼白的年輕學子站出來,面上看不出緊張的衝著上方陛下行了禮,才道:「這方子乃是草民自古書查閱,因未試行,自己也不知是否只真。」
「嗯……」
皇帝顯然對底下這個長相不錯聲音也清朗和煦的年輕人印象不錯。
畢竟越是身處高位,顏控越重。
「你這方子雖然不知真假,但答題答得不錯,又如此才氣敏捷,有狀元之才,朕便點你為……」
說到這裡,皇帝突然頓了一下。
他想起來自己正打算在這次考殿試的學子中挑選出一個不錯的,沒有背景的給大女兒做駙馬。
方才在諸位大臣討論到底要選哪個為狀元時,他便知曉了這叫做林時恆林勤之的年輕人只是一個普通農家子,恰好如他所想。
「不知林卿……可有婚配?」
林時恆面容淡然,「回陛下,臣還無婚配。」
於是,理所當然的,他被點為探花郎,當成賜婚長公主。
這也是本朝不成名的規定了,若是要自學子中賜婚,狀元與榜眼一般是不成的,畢竟朝中不乏有為官者的孩子考試,如果才學沒問題,皇帝十分不介意將他點為狀元,一般的前三名中,都會有至少一名寒門子弟,來表示朝廷一視同仁。
駙馬聽上去威風,可在前朝還未改「駙馬不可入朝為官」這個規定時,到底娶了公主日後他人說起來便不是xx官員,而是xx公主的駙馬,再加上公主與尋常女子不同,她們往往背後有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皇帝撐腰,若是不巧碰見一個善妒的,駙馬在外面養女人,轉頭公主告進宮中,再不巧皇帝又疼愛這公主,免不了要治駙馬一個不敬公主的罪名。
先帝在時,便曾經因為最疼愛的玉和公主嫁人後遭駙馬冷落甚至還將外室接進府中,一怒之下讓兩人合離,斥責駙馬不敬公主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京,雖然沒有牽連駙馬家人,可那家人也因為不得皇帝聖心而漸漸消失在了權貴家中。
玉和公主倒是安然無事,駙馬流放後先帝又特地精心幫她挑選了一位寒門出生的駙馬,畢竟寒門出生沒有那些權貴子弟的脾氣,又無什麼背景依仗只能依靠公主,自然要對公主好,自此,玉和公主一輩子都過的相當順心如意。
這件事對於皇家來說就是一場「我生的女兒我最大誰都別想欺負我女兒」的保衛戰,對於那些權貴來說卻等於是「誰娶公主誰倒霉」的信號,畢竟無論自家子弟再怎麼優秀,一娶公主不能入朝為官步入仕途不說,連逛逛花樓養養女人這樣的樂子都不能找了,因此一旦有宮中同齡公主,這些權貴子弟就早早定下婚約,免得一不留神被選為駙馬,慘兮兮的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一不小心還要被流放千里。
皇帝也不是傻的,見到權貴們對自己女兒這麼逃避,心裡也有了火氣,選駙馬時便專門挑選合自己心意的寒門子弟,在他們成為駙馬後又解除了「駙馬不得為官」這個規定,大肆恩寵,來表示「你們不當駙馬就等著後悔吧」的意思。
當駙馬不再是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後,一些權貴也就起了心思不再逃避,可惜先帝與本朝皇帝都挺記仇,還記得自己女兒,姐妹被嫌棄的事,他們越是想尚公主,皇帝們就偏偏不允諾,當然了,若是公主自己說想要哪家子弟,一般只要不是影響朝局,皇帝都會答應下來。
本朝皇帝還未出嫁公主,偏偏第一個要招駙馬的長公主是個沒有生母庇佑也不怎麼受寵唯一胞弟看起來平平絲毫沒有奪儲希望,與後宮中有母妃的早就通過娘家謀劃駙馬選哪家的公主們不同的是,長公主生母早逝,自然不會有權貴想要聯姻。
因此皇帝在寒門子弟中選個駙馬,無論對誰來說都是好事。
除了金枝玉葉卻只能嫁給寒門的公主。
長公主情況畢竟不同於前朝的玉和公主,玉和公主是因為受父皇寵愛怕她被欺辱才選的寒門駙馬,在玉和公主嫁過去之後更是大肆封賞駙馬,讓其他人不敢小覷。
而長公主,消息靈通一點的都知道她並不受寵了。
不受寵,沒生母,胞弟平平,又嫁給了個寒門學子。
得知這個消息的人都在心中有些同情長公主。
簡直慘。
不過反正不是他們這邊的,看熱鬧就好了。
在前面決定將探花郎招為駙馬時,沈湖陽正看著窗外來來回回走來走去的宮人。
「現在父皇應該選出了駙馬吧。」
一旁伺候的宮婢也知道公主夫婿將會從這群學子中選出,答道:「陛下定會為公主選個好夫婿。」
可早就調查了本次來上京趕考適齡舉人的沈湖陽卻沒什麼反應。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狀元樓見到的年輕書生,他也應當是個舉人,雖然無法透過外表看出他的才氣,可一舉一動,分明是有著底氣的人才會做的。
像是外公一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能泰然自若。
可弟弟為她找出的那些人中,卻並沒有那個人。
父皇就算是打算為她挑選一個寒門駙馬,也絕對不會選擇名次太差的,狀元一般都是為官宦子弟預定,榜眼與探花倒是有可能,而先帝點駙馬時偏愛探花郎,畢竟大家都默認探花是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因此,她這次的駙馬,應當是探花。
只是不知,好不好相處,又看不看得起自己這個並不受寵的公主。
沈湖陽敲了敲桌子,此刻她應該理智分析若是這位駙馬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她該如何處置,可腦海中,卻總是想起那日在狀元樓,安靜坐著抿唇喝茶的年輕學子。
他身子應當不怎麼好,因為他的好友提起過他長期臥病,一直不怎麼參與讀書人之間的交流。
他的好友是叫做趙河,沈湖陽有點印象,趙河成績不錯,應當會考中,只是他是商戶子,父皇不會選他。
那名與趙河是好友的年輕書生,她沒有去查,既然早就知道結果,查了又有什麼用,還不若就這般連名字都不知曉。
只是雖然這麼想著,沈湖陽腦海中還是忍不住冒出那日的景象。
他人很安靜,又充滿包容,即使看到好友在做惡作劇也只是無奈笑笑,只是不知這樣的純善佳公子,怎麼會與趙河這樣一看便個性跳脫滿肚子鬼主意的人做好友。
當日聽他們談話,他是明縣的,靠坐在窗前的湖陽公主眼中神色又黯然了幾分。
弟弟拿來的名單與畫冊中,並無明縣學子。
也就是說,那個人必定是考不中的。
「把窗子關上吧,估計不到一會,二公主三公主她們就要來了。」
沈湖陽起了身,沒再去看窗外風景。
她無母族,雖然是長姐,在妹妹中卻總是受忽視的那個,宮中日子無趣,宮妃鬥來鬥去,也引得公主們有樣學樣,她們成日斗的歡樂,雖然沈湖陽一向不摻雜進去,可堂堂公主嫁給寒門子弟,又不是如前朝一般被父皇寵愛,她們定是要來「恭喜」的。
看著宮婢關了窗,沈湖陽淡漠垂下眼睫,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將腦海中那日情景徹底消散。
罷了。
到底是有緣無分。
「古往今來,有三大喜事,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夜,洞房花燭時……」
趙河被點為榜眼,此刻正樂顛顛的坐在馬上,在周圍街道上的人紛紛看熱鬧時,滿臉興奮的對著一旁淺笑著的好友道:「你我雖然不同縣,卻也算是相鄰,今日你著又得陛下賜婚,還考上了探花,算不算得是將這三大喜事盡收入囊中?」
林時恆笑容深了一些,「若要按照趙兄這般說,那倒是對的。」
他這一笑,丰神俊朗中又帶著儒雅之氣,再加上身上所穿的代表探花郎的衣服,更是引得周圍看熱鬧的女子興奮不已,鮮花手帕一個接一個的往下拋。
甚至還有人將鮮花編成大大花籃,直接從二樓窗口朝著相貌俊秀的探花郎丟了過去。
林時恆眼望著前方,卻利落的揚起韁繩躲了過去,身側趙河完全沒有防備,被這花籃直接砸了個正著。
「誒呀!」
花籃倒是沒砸在他臉上,但砸在正興奮衝著四周招手的趙河後背也足夠讓他疼一下了,疼歸疼,趙河望著地上那個花籃神情更加興奮,得意衝著一旁的林時恆炫耀:「林兄你瞧,我竟比你們都要受歡迎呢。」
林時恆笑笑,沒做聲。
一旁的狀元即將滿三十,氣質比較沉穩,雖然是官宦子弟,望向兩人的視線也很溫和,看得出來家中教養極好。
一些寒門子弟總以為這些官二代們仗著身份瞧不起自己,可若是真的有那明明放著捷徑不走卻偏要靠自己硬生生考進朝堂的學子,學識一般都差不到哪裡去。
而如世家這樣的家庭,對著子弟的教育十分重視,絕對不會允許自家子弟變成那種依仗著家族就仗勢欺人的情況發生,因此,除了少部分寵壞,家長腦子不靈光的情況,大部分朝中官員的孩子都比較溫和有禮。
即使是心中瞧不起寒門,也絕對不會在面上表現出來亦或者是針對對方,頂多是遠遠避開不來往罷了。
這位狀元郎顯然屬於對寒門沒什麼惡感的,方才三人共同上馬時也交談了一番,得知他父親是戶部尚書,他在二十五歲時就已經考上了舉人,不巧祖父過世他必須守孝,等到守孝完成又要等待三年一次的會試,這才一直耽誤到了現在。
三人就未來會在哪裡就業的前景問題探討一番,一邊走一邊迎接各路丟過來的花還紛紛跑出來看熱鬧的百姓。
即使會試三年一次,京城的百姓們卻還是每次都看不過癮一般在前三遊街的時候來看熱鬧。
今年的狀元榜眼探花比較出乎他們意料,都是相對於前幾年來說年輕的學子,這也讓一些看熱鬧的人更加興奮,畢竟百姓們可不管你這年老的皮囊下有什麼優秀內在,他們大多大字不識,看人只看外表,此刻見了今年的三位,都是一番感嘆。
狀元雖然年長,但相貌不錯,看著也穩重,只是聽說早已娶妻,榜眼笑容燦爛,顯然性子比較活躍,相貌也帶了點少年意味,俗稱,娃娃臉,又這樣興奮的衝著周圍招手,並不如何受那些來看熱鬧的女子歡迎。
唯有探花,大大出乎了圍觀群眾的意料。
雖然都知道探花一般都是長相好看的那個,但今年的探花長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一些,古代的近視眼可少多了,許多人站在二樓就能瞧清楚那坐在馬上的探花郎長相。
一雙眼微微狹長卻並不顯的妖嬈,眼尾微微挑起,潤白面上唇角淺淺勾起,露出了一抹儒雅微笑,雖臉色蒼白些,但這一身通透氣質與望向人時的溫潤,都讓一些躲在二樓看熱鬧的年輕女子們紅著臉一個勁將手中花朵往探花郎那邊砸。
只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準頭不夠,探花身上沒染多少花汁,在他身側的趙河卻是遭了秧,林時恆微微側個身子,他被砸一頭花,林時恆稍微頓下馬,他被砸一頭花,雖然那些花瓣是輕飄飄的撒下來挺有意境的,可一朵整花還是有點力氣的,更別提這麼多花一起落在身上了。
趙興奮河立刻蔫蔫下來,他倒是沒去想自己是為好友擋災,只以為是他表現的太熱情才會引來這麼多的花,接下來的一段路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安靜如雞,就這麼一路蔫著往前走。
前方,難得有了點父女情的皇帝站在二樓窗前,招呼穿著男裝的女兒過來看,「湖陽,來看看,左側那個相貌不錯的小子,就是朕為你選的駙馬。」
沈湖陽並不感興趣。
但當著父皇的面,她還是站起來,適時在眼中露出一些好奇與羞澀來,在皇帝的蜜汁疼愛笑容中,一邊滿腦子都是「父皇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反常十幾年平平淡淡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好」的湊到窗前去看。
一眼望過去,恰好對上了正騎在威風馬上,抬眼望來的溫潤視線。
仿佛認出了她,他唇角微微揚起,衝著她露出一抹極淡的笑。
只是驚鴻一瞥,卻仿佛早在夢中相見。
沈湖陽怔住,直到下方的人漸漸離去,都久久未回過神來。
「如何?
朕為你選的駙馬不錯吧?
人有才氣,相貌也佳,這一次煙江水之事,他寫的不錯,湖陽一向喜愛讀書,若不然,朕也不會選他。」
皇帝完全忽略了自己是擔心四個兒子互相抗衡被打破才特地五兒子胞姐選了這樣一門不能給五兒子帶來任何家世助力的婚事,見著女兒怔怔望向下方仿佛很滿意一般,笑容頓時越發慈祥。
等沈湖陽從未來駙馬對視中回過神後,便見到了父皇這樣慈祥的讓她背後發毛的笑。
她面上甜甜寫過,望向老皇帝的視線中滿是濡慕,心中卻奇怪無比。
她自小就沒得到過多少父皇關愛,就連選駙馬這件事都是通知了她一聲會選個讀書人,雖然此次駙馬人選……
沈湖陽臉紅了紅,雖然未來駙馬她並不反感,但父皇的態度轉變的也未免太奇怪了。
十幾年來宮中生活讓她對待著任何一個反常的人或者是舉動都警惕無比,偏偏反常的卻是皇帝,這個天底下最大的人,她也只能絲毫不放鬆的應對,生怕哪裡出錯連累弟弟。
很快,沈湖陽就知曉了皇帝如此反常的因由。
他竟然派五皇子去南城試那個瘟疫方子,還下令若是方子奏效,就帶領南城百姓遷移。
沈湖陽聽到消息後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瘟疫有多麼危險,誰不知道?
即使方子是正確的,可五皇子自小在京中長大,再怎麼在宮裡不受寵愛他也是皇子,除了宮妃和皇子皇女們,侍候的人也不敢怠慢了他,畢竟本朝不像是先帝那樣後宮子嗣眾多,滿打滿算也就五個皇子,雖然皇帝偏心大皇子對其他皇子平平,其他三個皇子都有母妃照料,只剩下五皇子這麼一個沒有母妃的跟著姐姐磕磕絆絆茁壯生長,但好歹也是天家血脈,皇子皇女們也就算了,他們這些伺候人的哪裡敢怠慢。
沈湖安還不懂藏拙的時候是吃過苦頭,後來在姐姐提醒下開始藏拙變得平平無奇後,也算是尊尊貴貴養大,雖然他愛武,身邊總是帶著侍衛也從沒與外人交過手,突然讓連六部都沒有去過的他去布滿瘟疫的南城?
沈湖陽簡直要被氣笑。
她就說父皇怎麼突然對她那麼好,敢情是做了這個決定後自覺理虧,這才對著自己這個湖安的同胞姐姐溫情脈脈。
南城出事後朝廷立刻派人封城,之後又在煙城北城取捨中猶疑不定,若是這個時候朝廷派人去將人要帶走故土,百姓們未必願意,可如果派去的是代表天家威嚴的皇子,效果可要比官員們去來的好。
更何況,南城有五皇子外家,他是外家親外孫,豈會有不幫他的道理?
而這治療瘟疫的方子,還是她湖陽公主的未來駙馬寫下,那麼,湖陽公主的弟弟前去試行,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沈湖陽站在窗前,手微微抖著,在面前鋪好的宣紙上抄寫著佛經。
中宮皇后愛抄佛經,因此她們這些皇女們也要愛。
從小抄到大,心境從未有如此不穩過。
因為這一次必須要去一個皇子安撫,所以父皇……就這麼將最小的弟弟推了出去。
不管他還未滿十六,也不管他從未出過京掌過兵。
五個皇子,偏偏派了最小,最沒有經驗的那個。
她望著面前這張寫著寫著漸漸露出鋒芒的筆墨,緩緩閉上眼,「采青。」
外面伺候著的宮婢走了進來,俯身行禮:「公主。」
「去將這張紙拿去燒了。」
采青從小在沈湖陽身邊伺候,與她感情甚好,上前拿起了那張紙,有些疑惑,「公主寫的這般好,為什麼要燒掉?」
沈湖陽看了眼上面露出鋒芒的筆跡,眼中有著苦意,「太銳了,拿去燒了吧。」
她是公主,她的父親是皇帝,天下最大的人。
因此,無論他做了什麼事,是否毫不在意的幾乎要將她的胞弟推去送死,她都不能露出一絲不滿。
說是父女,相處起來,卻要比任何人都戰戰兢兢。
采青沒再問了,聽話的將紙張丟在了火盆中,沈湖陽站在窗前,微微側身,看著上面的字跡漸漸被燒,化為了灰燼。
父皇今日還道給她選了個好夫婿,可他有沒有想過,這治療瘟疫的方子是她的未來夫婿進上,若是方子無效,沈湖安在南城出了事,她作為湖安胞姐,心中怎能毫無芥蒂?
也許父皇想到了,只是又覺得無甚關係,反正他總是能這樣無情。
她突然想起了白日,探花郎坐在馬上,在一片被人丟下來的艷麗花瓣中抬眼向她望來。
眉目如畫,笑容溫潤。
一看,便知他是一個風光凜月的清澈性子,若是知曉了這皇家之間的齷齪,也不知會是如何表情。
是她連累了他。
湖安無事還好,若是他出了事,娶了自己這個再無任何庇佑的公主,只會戰戰兢兢。
沈湖陽再次閉了閉眼,藏住了眼中淚水,咬牙起身,「去將我的體己拿來,送與五皇子,囑託他一路小心。」
去安撫災民不一定需要皇子前往,父皇耳根子軟,可能是聽了他人挑撥,可惜現在聖旨已下不能再更改,又因為情況緊急,只給了一天的準備時間。
她沈湖陽就算是再怎麼不受寵愛,好歹也是公主,打聽一下到底是誰讓父皇下了這樣的命令還是很簡單的。
若是湖安平安歸來也就罷了,湖安要是出了什麼差錯……
沈湖陽面無表情的走到火盆前,看著裡面已經燃燒殆盡的灰燼。
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她都會讓那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沈湖安次日清晨出發。
昨日清晨接到聖旨,他立刻被派去北山點兵馬,北山路遠,他帶著兵馬一晚上沒睡,清晨還要回到京城拜見了父皇才能離京。
畢竟是去安撫災民,皇帝不可能給他太多兵馬,也就點了一千五,再加上他的兩百侍衛和一些太醫,不到一千八百人。
皇子出行,這個陣仗在本朝算得上是可憐了。
這一路過去,必須日夜兼程,到了地方要立刻讓太醫開始救人,沈湖安此次出行相當於代表皇帝,當然不可能躲在城外不進去。
也就是說,帶著這少少的人馬,前去最危險的地方,很大可能不能活著回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帝對這個最小的兒子也不像是有什麼感情的,若是其他皇子被派了這種差事,母家肯定得護小雞崽子一樣的護著自家外孫,可換成五皇子這個沒有母族庇護的,皇帝將這事一宣布,立刻就無聲無息的定了下來無人反對。
誰都知道沈湖安此次肯定涼涼了,堂堂皇子出京,竟然一個送行的都沒有。
沈湖安騎在馬上,略有些稚嫩的臉上帶著沉意,出了城回首看了城樓一眼,握緊了手中韁繩。
想也知曉,若是他出了事,姐姐定然更加要受人欺辱。
就算是為了姐姐,他這次也要平安歸來。
無人送又如何,等他……
「殿下。」
一旁的侍衛提醒道:「前方有人。」
嗯?
正沉浸在「全天下都看不起我但沒關係老子一定會活著回來讓你們這群人好好知道今日你對我愛答不理明日我必讓你高攀不起」的沈湖安有些懵。
他抬起頭,果然見寒風之下,正站著一個穿著白色大氅靜靜望過來的年輕書生。
有點眼熟。
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了。
書生衝著他行了個禮,溫潤聲音道:「下官見過五殿下,請五殿下下馬一敘。」
下官?
沈湖安有點摸不清狀況,這人一看就是個弱不禁風的文官,他一向不親近文官誰都知道,這個時候,這麼一個陌生文官來找他幹什麼?
難道是親近外公的文官?
雖然不太明白什麼情況,但人家彬彬有禮,他也不好拒絕,沈湖安下了馬,對著身後人道:「你們在這裡等著。」
等走到近前,他還未說話,就見著面前的俊俏文官從袖子口中掏出了一封信遞到了他手中,溫和聲音慢條細理的道:「這信中存放著一些防疫之法,殿下可照著上面囑咐未感染瘟疫的人這般做,可有八成不被染病。」
有這麼好的法子?
沈湖安半信半疑接過,剛要張口問什麼,林時恆又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封信:「這裡面是一些御下之道,殿下年幼,初次掌兵,前往的又是瘟疫之地,下屬難免人心惶惶,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若是殿下能率先安定,照著信件中做下,必能得到信服,日後就算回京,這些人也會願意追隨殿下效力。」
「除了御下,信中還有一些安撫百姓的法子,南城連續遭遇洪水瘟疫,早已不能居住,舉城搬遷之後,定然要尋找新的住所,到時,陛下定然會下旨讓殿下負責此事,殿下可在治療瘟疫期間讓人探查,好在聖旨到來後立刻安置百姓。」
沈湖安迷茫接過:「你……」
面前的年輕文官卻拱手行禮,「臣祝殿下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說完,他抬頭,如玉面容上露出一抹淡笑,再次拱了拱手,轉身向著城樓內走去。
身後的沈湖安捏著兩封信,呆呆望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相貌挺好看的,背影帶著一股的淡然溫和,十分讓人信服。
但問題是……
這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