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丟了孩子的科研狂(6)
門衛室的門打開時,早就從玻璃那裡看到他們要出來的學生們早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玻璃,一個個裝出一副『我們離得很遠沒有在偷看』的正經模樣,視線卻一個勁的往陸陸續續出來的幾個人臉上撇。
「去去去!放學了不回家瞎看什麼!」
校長心情不太好,他本來正好端端的在辦公室看書,結果一連就接了三個電話,問他到底什麼情況,怎麼把林教授給得罪了,現在軍方的人正在問他的聯繫方式,看那模樣好像還打算好好調查他一下。
他哪裡知道什麼情況,林教授是誰他都不知道,冤枉死了好嗎!
緊趕慢趕的過來處理,結果就是因為一個女學生騙錢了還倒打一耙,這要是普通人家孩子被騙了,校長頂多也就感嘆一句現在的學生正是一個比一個人精,然後再按照校規處置,可現在是他學校的學生,騙了據說受軍方保密,檔案加密,國家高端人才的孩子。
要是光騙了人也就算了,他們學校的門衛還和對方起了衝突,一中校長平時也算得上是穩重,但連續接了好幾個厲害人物的電話實在是不能讓他不提心弔膽。
這林教授不管是個什麼來頭,今天這事,他一定要辦得妥妥噹噹的!
一群學生們被訓斥了,連忙又跑的遠了些,有些膽子大的嘻嘻哈哈解釋:「我們約著去廣場打球呢。」
「那你們就去啊,在學校門口等著幹什麼!」
校長現在沒空和這些小崽子們嗶嗶,隨口呵斥幾句,就又將注意力轉在了林時恆身上。
「林先生,那這件事就這麼處理了,明天早晨做操前,我讓鄒樂當著全校同學的面念道歉聲明。」
「好,謝謝馬校長。」
林時恆也沒有甩臉色給人家看,溫和笑笑,「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明天還要打擾您一次。」
「誒,沒事沒事,說到底還是我們學校沒教好學生。」
雖然嘴上把錯都攬了過來,他心底卻恨不得從來就沒讓鄒樂進過一中,這都是什麼孩子啊。
互相寒暄過後,林時恆摸了摸王軒的頭:「軒軒,走吧,你太姥姥在家裡等著呢。」
王軒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想到什麼,先是抬眼環視一圈厚臉皮留在原地的學生們,等看到那個借筆給自己用學生後,從口袋裡掏出那支筆,走了過去。
他將筆遞過去,見對方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接過了,這才比劃了個『謝謝你』的手勢。
借筆出去的學生愣愣的望著,顯然沒看懂。
周初初走上前,聲音因為之前哭過還有點沙啞,精神頭卻很好,她揚起笑,溫聲對那學生道:「我家軒軒說謝謝你。」
「啊,不客氣……」
那學生年紀不大,瞧見這樣一個大美人這麼溫聲細氣的跟自己講話,臉立刻漲紅了起來,連忙擺手。
他其實把筆丟出去的時候沒想要回來的,不過就是一支筆,他多得是,給筆也是為了看熱鬧。
結果這支筆被這麼鄭重其事的送回來,讓他一方面有些不好意思,一方面對著這麼混亂情況下還能專門來跟他道謝的王軒有了點好感。
人家雖然是啞巴,那也是有借有還的,哪裡像是鄒樂,看著跟個公主一樣,居然做騙錢的勾當。
看見了這一幕,因為自家學校里居然出了鄒樂這樣的敗類,還得罪了一個不知道什麼來頭的教授而心情不太美妙的校長總算是高興了點。
看看,他們學校也不光是鄒樂這樣的學生嘛,還是有雪中送炭的好心學生的。
為了表示歉意和殷勤,馬校長一直送著他們坐上車,看著他們坐車離開了,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而這一邊,不甘心的鄒父見著不好說話的林家人走了,又到了馬校長身邊,還想求情。
「馬校長,您看這事您能不能幫著轉圜一下,我家樂樂年紀實在是太小了,她不懂事,但是不能因為就做錯了一件事,就把她整個人的人生都毀掉吧?」
他說的情真意切,「您是搞教育工作的,應該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些調皮,也是我和她媽沒看好她,這樣吧,我們寫下保證書,保證再也不犯了行不行?」
說著,鄒父一臉真誠的笑,似是無意的說著:「樂樂她表舅舅也是在教育局工作,還是個不小的領導,經常跟我們提起孩子教育問題,孩子只是犯了一次錯,真的沒必要這麼大張旗鼓的,我看那位林先生態度尖銳了些,也是在氣頭上,等到過幾天大家都消氣了,我們再好好溝通行嗎?」
他自然是故意抬出鄒樂表舅舅的,按照鄒父的想法,一般這樣說馬校長怎麼也願意幫自己處理一下,卻沒想到他話音剛落,馬校長就已經陰沉下了臉。
「騙人家好幾萬不認帳,還把髒水潑在人家不能說話的孩子頭上,這是調皮嗎?
這是惡毒!」
他絲毫沒有顧忌鄒樂心情的意思,在知道實情來龍去脈後,惡毒這倆字的確是最好形容鄒樂的詞了。
「您作為父親的心情我們能理解,但是剛才您也看到監控了,啊,仗著人家不能說話就騙錢,還一把把人用來寫字的筆扔了,這是學生啊,還是強盜啊?
看著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心思怎麼能這麼惡毒,她哪怕是和人打架我作為校長都能說一句孩子調皮,騙一個身體有缺陷孩子的錢,這種事壓根就是人品問題!」
馬校長說完,也不去看鄒樂那白慘慘的模樣,直接對著臉色難看的鄒父接著道:
「您也不用多說了,我知道,鄒樂同學成績優異,但是學校要教的不光是學習,還有品德,今兒我們不讓她知道做出這種事會付出什麼代價,下次她還會再犯,您要是真的為女兒好,明天就讓她念道歉聲明,免得到時候林先生林夫人生氣,再把您女兒告了,到時候,那才是大張旗鼓!」
「這樣,今天這個事就到這裡了,您先帶著鄒樂回去,讓她好好寫道歉聲明,務必要每一個字都真實,也別避開真相,剛才您也聽見了,人家一家人明天也要來聽的,這要是出了問題,到時候鬧到打官司的地步,您應該也不樂意吧,我這還有一堆事,就先走了,您要是還有什麼問題,就聯絡鄒樂班主任。」
鄒父怎麼也沒想到校長的態度這麼強硬,他分明都已經搬出在教育局工作的親戚了啊。
「馬校長!馬校長!」
匆促叫了兩聲沒得到回應,鄒父只能咬牙收回瞭望向校長離開方向的視線,眼中滿是陰鷙的放下了手。
一旁的鄒樂眼見著爸爸求情也沒用,當即哭的梨花帶雨,帶著哭腔的聲音求道:「爸爸,我不能念道歉聲明,要是全校都知道這件事了,我還怎麼在學校里待下去啊……」
鄒父轉身惡狠狠的就給了她一耳光。
「知道做這種事會待不下去你還做!我怎麼就養了你這麼一個女兒!」
鄒樂從小到大不說被寵著長大那也是沒被父母動過一根手指頭的,今天一連挨了兩個巴掌,這一巴掌還是在這麼多學生看著的情況下,眼淚流的頓時更加厲害了。
眼看著父親還在生氣,鄒樂也不敢衝著他鬧,只能低著頭捂住挨打的半邊臉頰默默流淚。
要是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當時直接在門口道歉。
只可惜,現在想什麼都晚了。
這邊的父女兩個情緒低迷,那邊車上的王軒卻是直到上了車,看著車內好看寬大的空間,才從出了口氣的情緒中,轉化為了忐忑與感激。
在被林夫人抱在懷中,聽著她說她是自己的媽媽時,王軒是有種美夢成真感覺的。
但很快,看著林先生與林夫人以父母的身份為他出頭,強勢報警調出監控,又逼著對方道歉,王軒心中的巨大驚喜漸漸落了下來。
他開始意識到,也許這根本就是林先生與林夫人為了能夠更好地幫助他而編造的謊言。
王軒方才安靜的時候,其實一直在思考。
不得不說,一開始他是真的越來越開心的,因為在公安告訴他,他的父母有了消息而他拒絕後,林先生與林夫人才來到那棟破舊的小樓。
有沒有可能是他的爸爸媽媽真的來找他了呢?
林先生如父親般的慈愛與教導,林夫人看過來的溫柔慈愛的視線,甚至連太姥姥,都是那樣的喜愛他,他們就像是溫水澆在了冷水中,一點點的讓王軒心中那本以為堅不可摧的冰冷被融化。
除了至親親人,還有誰會這樣對他。
可很快,王軒又自己否認了這一點。
無他,他實在是和林先生林夫人太不像了。
論長相,林先生斯文俊俏,一張臉比起電視上的明星還要好看幾分,林夫人漂亮溫婉,身上那種溫柔的氣質總能讓所有人對她報以微笑。
反觀王軒,又黑又瘦,好幾次他夢想著自己是林家的孩子,醒來時看看鏡子裡的那個自己,就又會迅速的清醒過來。
他和他們不相似的地方很多,無論是長相,還是其他方面。
林先生仿佛就是一個行走的知識庫,無論什麼事他都能信手拈來,就連看報紙的速度都快速無比。
而林夫人,她會很多東西,會畫畫,會做衣服,會用一些廢棄的小布條來縫製成各種可愛玩偶送給他。
王軒努力學元素周期表,抓緊時間背曲譜,偶爾在去市裡的路上,也會摘下一些草,試圖像林先生那樣做出一個草螞蚱來,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那些在林先生手中乖巧無比的葉子到了他手上就不聽話起來,嘗試幾次過後,王軒只能訕訕的將兩根毛毛蟲草交叉綁在一塊,充當自己做了個小兔子出來。
其實他一直都在試圖朝著林先生林夫人靠攏,他開始有意識的鍛鍊身體,想要變成林先生那樣厲害,也會開始花幾毛錢去收廢紙的那買上一些以前的報紙抱回家看,在家裡找出用不到的廢舊布料時,就嘗試著拿出針線,打算做出林夫人送給他的各種小玩偶。
可他太笨了,就算是很努力很努力,也還是不能像林先生林夫人一樣。
王軒也幻想過,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很容易想像,如果是男孩,他一定像是王子那樣,會和林先生一樣聰明,讀書也一定很厲害,如果是女孩,那就是個小公主,穿著漂亮的裙子,扎著美美的小辮子,說話也和林夫人一樣,溫柔又和氣。
可無論怎麼想像,出來的畫面都和王軒本人扯不上一點關係。
他就像是落到污水的螞蟻,抬頭望著筆直漂亮的參天大樹,努力的在水裡掙紮上岸,想要和大樹一樣的優秀。
可螞蟻怎麼能變成大樹呢,不過就是痴心妄想。
自上車後就一直沉默坐在周初初身邊的少年頭微微靠著車窗,一直閉著的眼微微睜開,望向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將眼中淚意藏了下去。
剛上車時,他比劃著名啞語,說自己暈車。
林夫人體貼的要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王軒拒絕了,靠在了車窗邊上。
林先生為了不吵到他,關了車內音樂,此刻車內是無聲的。
其實他撒謊了,他不暈車,他只是不想聽到林先生與林夫人對他說出真相。
第一次對著想要親近的人撒謊,王軒心底又是愧疚,又是失落。
他覺得自己太無恥貪心了。
得到了幫助,卻還想要更多。
如果是林先生林夫人,一定不會這樣的。
可……不捨得啊。
不捨得張開眼,不捨得坐起來,不捨得聽著林先生林夫人告訴他真相。
就這一次。
王軒在心底祈求著。
就這一次,就任性這麼一次。
就讓他假裝,這就是他的爸爸媽媽,這就是他的親人。
他們愛他,是以愛自己孩子的方式在愛,保護他幫助他也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他們愛他。
他就這麼幻想一次,等到車到達了目的地,他會在臉上露出很完美的感激笑容。
不會露出失落,也不會難過。
他會對林先生林夫人說謝謝,而不是在心底里偷偷喊他們爸爸媽媽。
王軒望著窗外的各種風景,眼睫頻繁的眨動著,反覆努力藏下涌動的淚意。
他張張嘴,在車內其他兩人看不到的角度,無聲的喊出口型。
爸爸,媽媽……
喊出這兩個稱呼得到的滿足感比王軒想像中還要多很多,於是他很放鬆的露出了一個笑來,眼底的澀意都轉化為了羞澀與欣喜。
他靠在窗邊,眼望向窗外,感受著內心的那絲滿足,在心底默默地祈求著。
希望回去的路程慢一點,再慢一點。
車緩緩停下,坐在駕駛座專心開車的林時恆打開安全帶,轉身衝著妻兒一笑:「走吧,去吃飯,奶奶肯定早就等不及了。」
周初初生怕吵到因為暈車而睡著的孩子,即使肚子裡有一堆的話想要對兒子說,想要好好問問他在被拐賣時吃了什麼苦,回家後想要什麼,她也還是努力忍住了,一路上都沒出聲。
雖然不出聲,可那張漂亮的臉上,卻時不時露出一些笑意,一會想到這孩子又吃了很多苦,那笑容便又轉化為了心疼。
就這麼一路上哭哭笑笑,不知道悄悄擦了幾次眼角,才終於到了家,想到方才相認的時候這孩子也沒有排斥的意思,周初初心中就滿是歡喜,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帶著軒軒回家,好好的保護他了。
聽到丈夫提醒,周初初先是側身去看兒子,見著一直靠在窗戶邊的王軒坐起身來了,才露出笑來,側身過去幫他解開安全帶。
「走吧軒軒,你喜歡吃魚的嘛,你太姥姥可是特地買了剛打上來的魚,她做魚可有一手了。」
王軒聽著這似是一個母親對著兒子說著很平常的話,好不容易壓抑下去的淚水險些又湧上來。
他從小到大,吃過很多苦頭,從一開始只要一吃苦一難受就哭泣發展到了現在的幾乎不掉眼淚。
王軒以為自己已經很堅強了。
可到了現在他才發現,能讓一個人哭的不光是痛苦,還有幸福。
他抿抿唇,咽下心中酸澀,努力的在臉上露出一個感激無陰霾的笑容出來,衝著周初初比劃啞語。
「不用了,今天已經很感激您和林叔叔了,我今天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在看到周初初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化為怔楞,並且眼中滿是痛苦,一邊望著自己,一邊淚水一滴滴掉下里的時候,王軒是驚慌的。
他幾乎是手足無措的慌亂找著衛生紙,試圖遞過去給周初初擦眼淚。
周初初沒有接,她還在哭,哭的很傷心,整個人都仿佛要被擊垮。
王軒慌亂的打著啞語:「您怎麼了?
是我惹您生氣了嗎?」
「軒軒,我們真的不是故意丟掉你的,真的……」
周初初已經哭的眼淚模糊起來了,她的哭泣向來是無聲的,就算是發出聲音也是小聲啜泣,但這一次,她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王軒不肯認回來時,她心底就壓著一塊巨石,如果不是林時恆當機立斷將她帶到王軒身邊,讓她可以就近照顧孩子,她早就崩潰了。
對於一個十年來堅持找著自己丟失孩子的母親來說,好不容易找到了,對方卻不願意認回來,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湧起的不是痛苦,而是強烈的自責。
如果不是在外面吃了苦,不敢再相信人,他一個獨自在外生活,才只有十五歲的孩子,怎麼會不願意回到親生父母的家。
周初初抓住王軒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生怕一鬆手,自己的孩子就會消失不見。
在王軒慌亂又擔憂的視線下,她近乎無助的哀求著:「我們一直在找你,沒有不要你,我、我找了很多地方,我見到了很多孩子,很多被公安搗毀的人販子組織,但是、但是我找不到你,那麼多,那麼多的孩子裡就是沒有你……」
「軒軒,你別討厭爸爸媽媽好不好?
我們真的、真的已經盡力了……」
周初初哭著將頭靠在王軒堅硬的肩膀上,哭的泣不成聲的重複著:「真的盡力了……」
王軒大腦一片空白。
還在前面坐著的林時恆一直保持著回頭的姿勢,在王軒看過去時才發現,他一直以為無所不能的林先生,眼眶竟然也紅了。
他正放下擦眼角的手,見王軒看向自己,便沙啞著聲音,鄭重道:「軒軒,別怪你媽媽,是我弄丟了你,這十年,她一直都在找你,從來沒有放棄過,我知道你一定是經歷了什麼才不肯認我們,請你相信爸爸媽媽,我們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了。」
爸爸,媽媽……
王軒幾乎是茫然的,但同時,巨大的欣喜又快速填充了他整顆心臟。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是疼的。
可這疼痛卻泛著甜。
林先生說,他是爸爸。
林夫人說,她是媽媽。
他們說,他是他們的孩子。
王軒能夠聽到心臟正在劇烈的跳動著。
砰……
砰……
好像是一種歡樂的伴奏,宣告著,他的夢,成了真。
伴隨著這種伴奏,他伸出手,將靠在自己肩膀上哭泣的周初初扶了起來。
在她啜泣哀求望向自己時,王軒伸出手,對著她打手語。
「媽媽。」
之後,他又轉了個方向,看向林時恆。
「爸爸。」
王軒臉上還有淚,卻猛地綻放出一個開心的笑來。
一邊笑,一邊哭。
「謝謝你們找到我。」
謝謝你們在這樣溫柔的對待我後,告訴我:
我是你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