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大概是江苑搬來這裡的這麼多天內,第一次和她的鄰居碰面。
看年齡不算大,應該剛成年,每個人手裡都提一個大袋子。
透明的,裡面裝的都是些零食和啤酒。
看到江苑了,剛才還說說笑笑的幾個人,此時你撞撞我,我推推你的。
都十分默契的往江苑這邊看。
江苑把圍巾往上拉,擋住大半張臉。
她不太喜歡被人這麼注視。
走上台階,有人主動和她招呼:「姐姐,你也住這啊?」
她點頭:「嗯。」
少年笑道:「剛搬來的嗎,難怪之前沒見過。」
他從手中的袋子裡翻翻找找,找出一瓶甜味飲料,遞給她:「姐姐,喝水。」
她輕聲婉拒了,禮貌,卻又帶著很明顯的疏離:「謝謝,你們喝吧,我不渴。」
開門進去,又輕輕關上門。
那幾個少年站在走廊,小聲說:「漂亮姐姐好難接近。」
「不過好漂亮。」
他們嘻嘻哈哈的笑了幾聲:「怎麼,愛上了?」
「得了吧,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家長這樣,明顯看不上我啊。」
他們大概不懂,對這房子的隔音來說,他們此刻的講話聲,足夠讓江苑聽到了。
她打開窗戶,又把屋子打掃了一遍。
然後拿著睡衣去洗了個熱水澡。
早早的吃藥躺下了。
一夜無夢,睜開眼就是第二天。
但身子仍舊乏累的很。
她躺在床上沒動,看著天花板發呆。
大約十來分鐘,神智回籠,才慢吞吞的起床。
馬上就是春節了,周嘉茗她們都回了家。
宿舍里,只有江苑是本地人。
她去菜市場買了些蛋蔬魚肉,又去逛了逛超市。
提前把東西屯好。
大約是臨近春節的原因,這座城市比之前還要熱鬧。
只不過,這些熱鬧與江苑無關。
她還是反覆重複著自己從前的生活。
上網課,看書,刷題。
有時候時間太晚,沒有精力吃飯,她就吃泡麵。
一邊吃泡麵一邊上網課。
偶爾還得停下來記筆記。
等到一碗泡麵都放涼了,最後還沒有吃完。
胃大概就是在這樣無規律的作息中弄壞的。
於是家裡除了安眠藥,又開始常備胃藥。
她也知道這樣不好,但暫時,暫時先辛苦一下。
她安慰自己:「沒關係的,熬過去就好了。」
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就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想,或許這是最難熬的幾年,但卻已經是離她理想生活最近的幾年。
窗外,又開始下雪。
「你說這破天,下這麼大的雪,開車都他媽麻煩。」
蘇御起了一手爛牌,罵罵咧咧的把火撒到這場雪上面。
賀輕舟扔了手裡最後兩張牌——王炸。
結束了這場牌局。
「不來了,沒意思。」
他坐在沙發上,模樣懶散,點了根煙。
蘇御輸了一晚上,也覺得沒啥意思。
他坐過來,問賀輕舟:「一舟姐沒讓你回去?」
賀輕舟抬眸低笑,反問他:「你覺得可能?」
想到一舟姐那個嘮叨性子,蘇御說:「那必不可能啊。」
不光讓他回去,還讓他把江苑也帶回去。
賀輕舟坐姿散漫閒適,隔著綿密的煙霧,他微眯了眼。
所以,那個江苑和他到底進行到了哪一步。
為什麼連他姐那麼挑剔的人,都開始鬆口。
「蘇御。」
他坐起身,把煙撳滅,「我以前,和江苑關係很好?」
這還是賀輕舟失憶後第一次主動提起江苑。
蘇御愣了好半天:「怎麼突然問這個,你記起什麼了?」
「沒,就是好奇。」
好奇從前的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完全和自己審美背道而馳的人。
蘇御還是覺得挺可惜的。
畢竟他可是目睹了賀輕舟苦苦堅持的那幾年。
江苑雖然是塊木頭,但木頭也有被打動的那天。
好不容易她的態度開始轉變,賀輕舟眼見著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
結果突然來了一出狗血的失憶情節。
「你們那已經不叫關係好了,你對江苑簡直到了掏心掏肺的舔狗程度。」
賀輕舟眉頭皺著,臉色沉下來:「誰他媽是舔狗?」
看出來他對這個稱呼的不滿,蘇御急忙改口:「我是,我是,我是舔狗。」
賀輕舟沒了耐心,也沒了繼續聽下去的心情,穿上外套起身:「走了。」
黑色的轎車等在外面,司機見他出來,急忙下車,繞到後排把車門打開。
賀輕舟彎腰進去,似突然想到什麼,手扶著車頂,回頭看他。
聲音淡,卻又是命令的語氣,幾分強硬:「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人。」
北城的夜景很美,但賀輕舟沒心思去欣賞這座他看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他拿出手機,點開了江苑的對話框。
他們最後一條信息,停留在半年前。
那個時候他剛出車禍。
【我去找你。
】
【江苑,我求求你,你別這樣好嗎,你別不要我。
不管你要去哪裡我都可以陪著你一起去的。
】
【你別扔下我好不好。
】
他將聊天記錄往上拉,很多時候,都是他單方面的自言自語。
他和她講述著自己今天發生了什麼。
枯燥的,有趣的,他全部講給她聽。
而江苑,偶爾會拍一張照片發過來。
【下雨了】
【這次考了第一】
【午餐有青椒】
往往她的一句話都似狂風驟雨,足以在賀輕舟這兒掀起泥石流。
她的一句話,他可以用很多句來回應。
【那你帶傘了嗎?
】
【我待會去接你吧】
【你別自己先走了,上次淋雨燒了三天。
】
【我去接你,你乖乖在裡面坐著,等我。
】
【牛逼啊姐姐,數學都能考滿分,我這種全校第一都得丟個幾分】
【你簡直就是我的偶像】
【我們苑妹太厲害啦!】
【你不是吃不了辣嗎】
【下次還是別吃了,胃會難受的】
【我今天親自下廚,嘿嘿,我待會去接你,讓你嘗嘗你舟哥的廚藝】
他沒有繼續再往上翻,面無表情的清空了所有聊天記錄。
—
江苑上完一整節胸腔積液的網課,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大約是昨天晚上吃的那片安眠藥的副作用。
她穿上外套,換了鞋子,想出去透透氣。
這片兒位置挺偏的,雖然離醫院近,但是離市中心遠。
外賣也少,而且配送時間也長。
好在超市和菜市場離得近,也不需要走太遠。
江苑開了門出去,正好和回家的婦人打了個照面。
她手裡提著剛買的新鮮蔬菜,笑容熱情的和她打招呼:「你是新搬來的住戶吧?」
江苑點頭:「也搬了有半個多月了。」
阿姨笑道:「這麼好看的小姑娘,我平時居然沒注意到。
附近技校的學生?」
江苑說:「我是醫學院的,明年要去一醫實習,所以就搬到附近了。」
「哎喲,還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啊,真厲害。」
阿姨從袋子裡拿出一把香蕉給她,「平時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可以來找阿姨,我就住在三樓,你們樓上的樓上。」
香蕉江苑原本是不想接的,但阿姨硬塞給了她,態度強硬。
江苑只得笑著接下:「謝謝阿姨。」
「謝什麼喲,這小姑娘真乖。」
江苑這種長相乖巧,又聰明的女孩子,似乎格外討這些阿姨們的喜歡。
她甚至還邀請江苑改天去她家做客。
「阿姨的廚藝不比那些餐館裡的廚師差。」
冰雪好像在逐漸消融,江苑的指尖也泛出一陣暖意。
她這次沒有再拒絕。
「謝謝阿姨。」
那之後阿姨經常隔三岔五來找她。
給她帶一點自己做的臘肉臘腸之類的,甚至還有家裡帶來的土特產。
江苑也沒有什麼好回禮的,就偶爾給他們看個診號個脈。
她雖然是學臨床醫學的,但對中醫也有涉獵。
阿姨逢人就誇她:「樓下搬來了個小姑娘,人長的漂亮,還是個高材生,醫術也好,你們家裡有未婚小崽子的,可得抓緊點了。」
這話傳得快,也的確有那麼些動了心思的找阿姨來說媒,但都被江苑禮貌的回絕了。
她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
越是臨近春節,年味就越重。
早上七點,江苑熬好了粥,又煮了個雞蛋。
群里一直有人發消息。
周嘉茗:【我家太后今天親自下廚,做的滿漢全席,大伙兒看看怎麼樣?
】
緊接著,一張照片發了過來。
很豐盛,雞鴨魚肉都有。
許來來表示不服,把自己家的飯菜也拍了發過來。
許來來:【這碗豬肚雞湯可是我奶奶的拿手絕活,店裡都吃不到的那種。
】
阮熏表示挺無奈的:【我們一家今天出去吃,暫時還拍不了照。
】
然後她們就開始瘋狂艾特江苑。
【江大小姐,讓我等屁民看看你今天吃的什麼山珍海味?
】
粥正好盛出來了,她用破壁機打了杯豆漿,出來的時候才看見這條艾特。
她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發到群里。
周嘉茗:【這是啥,大過年的就吃這個?
!!】
許來來:【你們家改吃素了?
】
江苑無奈的輕笑,指尖輕觸屏幕,敲下一行字發送。
江苑:【我從家裡搬出來了,現在自己住。
】
這事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們。
所以一群人再次震驚。
周嘉茗:【你家裡人居然同意?
】
江苑:【嗯,同意了。
】
她並沒有想在這件事上做過多深入的講述。
周嘉茗並不知道她家裡的事情。
結束了這次對話以後,她把手機鎖屏放在一旁。
安安靜靜的吃早餐。
近日越發的冷了,而且家裡的暖氣也在這種時候出現了故障。
老小區,沒有物業。
她只能給維修公司打電話,得到的竟然是放年假,目前沒有工人。
需要再等幾天。
江苑只能現在網上買了個小太陽。
腿上也時刻蓋著小毯子。
日曆一張一張的往下撕,終於到了大年三十。
鄰居住著的那幾個小男孩也都回家了,於是這層樓,更加冷清。
好在是一樓,平時也常有人經過。
還不至於到連人影都看不到的程度。
江苑去超市買了些春聯和福字,自己動手把屋子裡里外外都貼完了。
雖然是租的房子,但也要有點儀式感才行。
做完這一切後,她給自己泡了杯枸杞紅棗養生茶。
端著杯子窩在沙發上,隨便選了一部電影。
屋子的隔音不好,樓上樓下一點動靜都能聽得清楚。
江苑聽到樓道口傳來婦人的叫罵聲:「叫你洗個澡能死人啊你,不洗澡就別穿新衣服!」
大年三十,辭舊迎新。
北城的習俗是在這這天洗個熱水澡,然後穿上新衣服。
寓意是新的一年,有個新開始。
茶杯在江苑手中轉了一圈,她若有所思的想了一會,然後放下茶杯,起身打開衣櫃。
她也換上了新衣服,希望能在新的一年裡,能有個好兆頭吧。
記憶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被喚醒。
江苑走到窗邊,去看窗外的雪。
那片刺眼的白,每次看到,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十四歲那年,江苑被鄰居家堆的雪人吸引了。
少年面紅耳赤的詢問她的意見,想給雪人戴什麼裝飾。
江苑說都行。
她站在一旁,安靜的看著。
後來賀輕舟進來。
看到眼前這一幕,他臉色陰沉,也不說話。
牽著江苑就往外走。
他來她家找她,結果沒看到人。
阿姨告訴他,江苑一早就去了隔壁,現在還沒回來。
隔壁?
隔壁不就是那個男狐狸精的家嗎。
賀輕舟踹開門,果然看到他們在一起。
離的還那麼近。
他氣的要死,心裡想的是,遲早把這狗逼揍一頓。
江苑卻說:「賀輕舟,有點疼。」
他停下,低下頭。
看到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他的力氣太大了,江苑的手背都被捏紅了。
他的動作開始變得緩慢,耳朵也迅速攀上一抹緋色。
「我......我......對不起。」
他鬆開手,磕磕絆絆的和她道歉。
這是他第一次,牽江苑。
剛才還氣到想揍人的賀輕舟,眼下羞的蹲在地上,不肯走。
江苑還以為他是生氣了,在難過。
於是哄了他很久很久。
後來,也是那一天。
只不過時間變成了深夜,他給她打電話,讓她下來,他有東西要給她看。
江苑已經洗過澡了,準備睡下。
但她還是穿上外套下了樓。
客廳里燈火通明,他們圍坐在壁爐旁,談笑風生的守歲。
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啊。
他們都看到了江苑,但沒人和她說話。
更加沒有敷衍的提出一句:要不要一起?
沒有人。
但江苑也慶幸沒有。
她禮貌的主動打過招呼:「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這裡唯一一個和她有血緣關係的男人點了點頭。
江苑換上鞋子出門。
然後看她看見,附近的公園,有一個很大很大的雪人。
比她在鄰居家的院子裡看到的那個還要大上許多。
賀輕舟也不知道在這待了多久,露在外面的皮膚都被寒風吹紅。
雪人的衣服和帽子和她今天白天穿的一樣。
都是喜慶的大紅色。
賀輕舟此時正在堆第二個,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他的衣服。
江苑走過去,好奇問他:「怎麼你的那個,比我的要小?」
他說:「大點化得慢。」
江苑抬眸,不懂。
他說:「我很迷信的。」
哪怕是雪人,屬於江苑的那個,也要長長久久的保存著。
這樣她就能活的比他更久。
江苑點頭。
「江苑,我以後每年都給你堆雪人。」
他支支吾吾,臉比剛才更紅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別看其他人的雪人?」
那是一種,屬於那個年齡段的幼稚。
那天,江苑坐在公園裡,陪了他很久。
因為他為了堆雪人,讓環衛工阿姨不用掃這裡。
待會他來掃。
於是那一年的守歲夜,賀輕舟在掃公園,江苑在陪他掃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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