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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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江苑最後還是同意了。

  不過就餐地址是她選的, 她在這兒也算是住了一陣,應該要比賀輕舟更清楚附近哪裡的餐廳好吃。

  下樓不過幾分鐘的路程。

  是家挺普通的家常菜飯館。

  把定位發給他後, 老闆拿著菜單過來, 問她要點些什麼。

  她輕聲道過謝,先要了杯溫水,說再等等吧。

  原以為會等上半個小時, 結果十來分鐘門就被推開了。

  海城溫度低, 哪怕眼下尚且盛夏。

  賀輕舟穿了件淺色風衣,身高腿長, 肩寬且平直。

  店內燈光明亮, 他冷白的膚色便越發襯出幾分清欲。

  這樣隨性的打扮, 出現在任何地方卻都是目光的焦點所在。

  服務員是個打暑假工的女學生, 熱情的拿著菜單過來, 問他幾位。

  他看到江苑了, 禮貌的同她道過謝,然後徑直過去。

  動作停頓幾秒,在和江苑對視的瞬間。

  他拉出椅子坐下。

  江苑笑了笑, 連名帶姓的喊他:「賀輕舟。」

  是有多久沒聽到她用這個語氣這個聲音, 喊自己的名字。

  賀輕舟記不起來了。

  恍惚之中覺得好像還是昨天, 他們一起看戲, 他還給她煮了一碗餃子。

  年幼時不理解為什麼大院裡的老人都愛坐在屋前發呆, 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親身體會到這一切,他才知道。

  有些只存在於記憶里的人, 想她了, 也只能去記憶去見她。

  他也開始長久的沉默, 在回憶里去找尋江苑存在的痕跡。

  可是現在,人就坐在自己面前。

  賀輕舟好半天才抬眸:「嗯?」

  她把菜單遞給他:「看下想吃什麼。」

  大約是覺得他少出現在這種平價飯店, 於是又多補充了一句,「這家還不錯,挺家常。」

  他點頭,接過菜單。

  倒沒有顯出任何異樣來,熟練的點了幾道。

  而後又把菜單遞還給她,讓她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想點的。

  江苑接過後看了一眼,稍做停頓。

  他點的全是江苑愛吃的。

  便搖頭:「沒了。」

  菜單被服務員拿走,對方眼神在賀輕舟臉上多停留了片刻。

  他這張臉,長的好像確實太招搖了些。

  這個倒是不爭的事實。

  等待上菜的間隙,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了,江苑問他:「喝酒了?」

  「一點點。」

  她看著他。

  賀輕舟沉默幾秒,改口:「半瓶。」

  江苑給他倒了杯水,溫熱的,還冒熱氣:「還是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

  他看著她,眼神柔的仿佛沾了露水:「你是在以醫生的身份關心我,還是以......朋友的?」

  江苑笑了笑:「都有吧。」

  那點失望轉瞬即逝,不被人察覺。

  賀輕舟喝了口水。

  四年,足夠很多事情發生,也足夠很多人被遺忘。

  賀輕舟不確定江苑還能記住他幾分,或許,他現在甚至還不如她曾經救治過的病人來的重要。

  不知不覺,一杯水便見了底。

  兩人都無話,沉默仿佛巨獸,一點點將他們吞噬。

  飯菜上齊了,江苑率先打破了沉默,說這兒的米很好吃。

  軟軟糯糯的,讓他嘗嘗。

  他點頭,麻木的吃了一大口米飯。

  「嗯,挺好吃的。」

  江苑自然是察覺到他的異樣來。

  放下筷子:「賀輕舟。」

  他再次抬眸,對上她的眼,此時那雙好看的眼裡卻罕見的沒帶笑意。

  只剩下擔憂。

  「你哪裡不舒服嗎?」

  可真是一位合格的好醫生,職業病倒是改不了。

  賀輕舟笑了笑:「我能有哪兒不舒服,挺好的。」

  這句話並沒能讓江苑放心,語氣比之前還要凝重上幾分:「可你的臉色很差。」

  興許是屋內過於憋悶了些,老闆娘把窗戶打開了,冷風便往裡灌。

  賀輕舟臉上的笑意有片刻停滯,但很快就恢復過來了。

  他不知道此刻的情緒該如何用言語來和她表達。

  因為不確定她是否能聽懂。

  不是質疑她的理解能力,而是知道,她不懂得該如何去愛一個人。

  其實早該想通這點的,但又固執的不肯承認。

  「江苑,我等了你四年。

  這四年來,你一點消息都不肯給我。」

  他是笑著說出這番話的,儘量以一種輕鬆的語氣,不讓自己的情緒過多外露,怕露的狠了,會被看穿。

  哪怕這些年他變得如何深沉,城府如何重。

  但在江苑這兒,他總是藏不住自己的真心。

  他輕笑道:「即使你沒有拿我當過朋友,也不該做的這麼絕情吧。」

  江苑早就做好了他會「興師問罪」的準備。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你見過被炸毀的房屋嗎,除了斷壁殘垣,還有隨處可見的殘肢,有時是只剩一半的軀幹,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伸著手,想求救,可是又疼的說不出話來。」

  她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悲憫:「我不能保證我自己會不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可能明天,也可能是後天,我也會以這副模樣趴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她每多說一個字,賀輕舟的心就往下多沉一分。

  他一直都知道無國界醫生的危險性,尤其是江苑離開後,他每天都在關注這方面的新聞。

  每次看了,便會失眠。

  整夜整夜的做噩夢,醒了便再也睡不著了。

  祈福的經書越寫越多。

  大小的寺廟也去了個遍,只求她能平安。

  可現在聽到這些從她口中說出來,那股不安和恐懼仿佛在顯微鏡之下被不斷放大。

  直到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法子承受。

  哪怕她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完好無缺的坐著。

  但他仍舊不敢去細想,那四年來她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多少次和危險擦肩而過。

  那頓飯,往後都吃的極為安靜。

  從餐廳出去後,外面風更大了一點。

  賀輕舟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穿上,尚帶溫熱體溫,以及令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烏木香。

  這兒是郊區,路遠又偏的,這個點早就沒什麼人了。

  路燈昏黃,他們隨意尋了處位置坐下,在河邊。

  沉默的那幾分鐘裡,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想什麼。

  卻又默契的不去過問。

  很奇怪啊,明明過去這麼久了,白日裡還像陌生人一樣,現在反倒和往常一樣了。

  「你真的,變了很多。」

  江苑笑著打破沉默。

  賀輕舟也笑,只是那笑太輕,浮於表面:「如果可以,誰又願意改變。」

  他的外套是搭在她肩上的,對於她來說還是太大了些,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住。

  江苑的手捏著風衣領口,捏的緊了,好似要忍耐住某種情緒。

  賀輕舟的聲音,稍顯壓低的沉悶:「為什麼,不去找我呢。」

  原本以為他不在意,卻始終都在耿耿於懷。

  他看著江苑,又問了一遍:「既然去過北城,為什麼不去找我呢。」

  想開口的,但又頓住。

  因為看到他死死按著自己的膝蓋,因為過度用力,手背青筋的輪廓都能瞧見。

  江苑忙問他:「是膝蓋又疼了嗎?」

  苦苦維持的淡定,仿佛在此刻轟然崩塌。

  展露出來的,便是最真實的一面。

  賀輕舟說:「江醫生,我不是你的病人。」

  這些年來,賀輕舟好像一直在追隨著她的腳步。

  她是一隻渴望更高更遠的藍天的風箏,而賀輕舟,則固執的拉著那根繩子。

  哪怕被掙的滿手血,他也不肯鬆開。

  怕這一松,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尊重她。

  因為比起愛自己,他更愛江苑。

  所以他不可能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強行捆綁住她。

  他做不到。

  可為什麼,她明明回來了,卻不肯去見他。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到,她是不是打算一直這樣。

  一直讓他看不到希望的等下去?

  江苑移開目光,替他揉著膝蓋,像小時候那樣。

  他每次骨頭疼了,都會纏著她幫自己揉。

  揉一揉就不痛了。

  「賀輕舟,等過些天我帶你去拍個片子,總這麼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她聲音溫溫柔柔的,哄小孩的語氣。

  賀輕舟閉了下眼,喉結滾動,溢出一聲輕嘆。

  嘆自己沒骨氣,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哄就好。

  明天應該有雨,再加上受情緒的影響,所以疼痛便更明顯了一些。

  但江苑替他揉了這幾下以後,反倒不疼了。

  他看著她,看著這張自己日思夜想的臉。

  想多看幾眼,怕突然哪天,又看不見了。

  褲子好像被什麼濡濕,觸感溫熱,在膝蓋處。

  江苑吸了吸鼻子,想要努力憋回眼淚。

  她的頭埋的低,似乎怕被他看到。

  「賀輕舟,對不起。」

  她對不起他的事太多了,虧欠他的也太多。

  也從未想過他會原諒自己。

  有想過要去見他的,哪怕躲在遠處偷偷看一眼也行。

  但後來細想,還是算了。

  當初拋下他的是自己,讓他難過的也是自己。

  她不想再去打擾他的生活。

  憑什麼她說走就走,說來就來呢。

  河岸的風,帶一股腥味,實在算不上好聞。

  她眨了眨眼,淚珠便往下掉。

  賀輕舟抱著她,動作溫柔的托著她的後腦勺,輕輕往自己肩上壓。

  知道她不想別人瞧見自己哭,便給她尋了個擦眼淚的地方。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救了那麼多人,拯救了那麼多條無辜的性命。」

  說話時,壓低的氣音溫柔。

  「我喜歡的人,是一個有著偉大理想的英雄。」

  「江苑,你永遠都是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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