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賀輕舟是下午過來的, 身上沒有酒氣,想來是將江苑白日裡說的話聽了進去, 滴酒未碰。
江苑剛做好飯, 見他來了,便多拿了份碗筷。
今天的晚餐比較家常,黃瓜炒雞絲, 熗炒菜花, 海米冬瓜湯。
賀輕舟其實已經吃過了,但還是坐了下來, 和她道一聲謝。
這些年來, 她做飯的手藝的確見漲。
賀輕舟不知想到什麼, 低眉輕笑起來。
江苑盛了兩碗湯, 一碗給他, 一碗給自己。
瞧見他臉上的笑了, 便問他在笑什麼。
賀輕舟握著筷子,抬眸瞧她:「我只是覺得,你的廚藝進步很大。」
江苑愣了愣, 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 也笑了。
的確, 從當初的吃完就進醫院, 到現在勉強能入口, 可不算進步大嗎。
賀輕舟好像是唯一的見證者。
「自己一個人住,慢慢的就學會了。」
聽到江苑的話, 他似在沉思些什麼, 垂著眼, 從江苑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他的睫毛,長而不翹, 倒意外的乖巧。
江苑也沒再多問,安靜吃著自己的飯。
她待會還要去醫院,用餐時間並不寬裕。
一頓飯吃完,賀輕舟主動把碗筷收拾了,問她:「今天晚班?」
江苑點頭。
賀輕舟看一眼時間:「七點下班?」
她說:「七點半。」
「需要我去接你嗎。」
江苑笑了笑:「不用。」
如此,賀輕舟便輕嗯一聲,沒再開口。
兩個人像是形成了某種默契,不過分越矩對方的生活,把握在一個普通朋友的尺度之上。
賀輕舟自然是不甘心只和江苑做朋友的,可他也沒別的辦法。
怕只怕,最後連朋友都做不了。
江苑先走了,再晚些就該遲到了。
和賀輕舟說了一聲,待會走的時候直接把門關上就行。
不需要用鑰匙反鎖。
賀輕舟輕應了一聲,從廚房出來。
手上還有洗碗時留的水漬。
他站在門口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纖細且單薄的背影。
他自己是有預感的,這樣場景見一面少一面。
最無力的就是這種時候了,明明對很多事情都心知肚明,卻又無能為力。
就好比,你知道自己的死期,也只能看著日曆,等待死期一天天逼近。
碗筷洗好了,他把廚房收拾了一遍,也沒立刻離開。
而是在客廳里坐了好久。
江苑喜歡花,她身上也常有花香味,很淡,淡到不仔細聞,其實是聞不出來的。
賀輕舟出車禍昏迷的那陣,他的意識時有時無,說具體點,就是處在一種完全混沌的狀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但在那片混沌之中,他聞到了江苑身上的香味。
明明淡到風一吹就徹底沒了痕跡,卻足以蓋過病房內濃郁的消毒水味。
他知道,江苑一直陪著自己。
可後來,聽蘇御提起。
他清醒時,一直在趕她走。
說一些惡言惡語。
她始終都安靜的聽著,實在難受了,就自己躲起來,偷偷的哭。
賀輕舟靠在沙發上,雙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發呆。
至於在想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能什麼也沒想。
—
雖然江苑說了不用接,但早上六點,賀輕舟還是開車出門。
在醫院底下等了一個多小時,看到滿臉疲憊的江苑和同時說了再見,走下台階。
他打開車門下去,動作自然的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困不困。」
天色初顯亮光,江苑看到他了,卻也不意外,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乾澀的啞:「累。」
於是,賀輕舟的眼裡便多出一些心疼。
進到車裡,他擰開一瓶水遞給她:「先去吃個早飯吧。」
江苑喝了口水潤嗓子,仍舊只是搖頭:「不了,我想先回去洗個澡。」
賀輕舟心疼的看著她:「好。」
好在醫院到家的路程不遠,十幾分鐘。
江苑上車沒多久就睡著了。
睡得沉,一覺睡了十多個小時。
等醒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她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記不清自己坐上賀輕舟的車後,又發生了些什麼。
她只記得自己坐上車後就睡著了,至於自己是怎麼從車上,轉移到床上的。
這段記憶已經徹底丟失了。
也沒太強迫自己去回想,洗漱之後換上衣服,隨便沖了袋麥片。
她端著杯子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見隔壁的屋子一片漆黑。
想來賀輕舟應該是不在家的。
於是江苑便在家多等了一會。
八點的時候,車輛轉彎時,車燈短暫的投進窗戶。
暖黃色的。
於是江苑起身,再去將窗簾拉開,看到那輛黑色的卡宴停在對面馬路邊。
男人從車後排下來,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而後慢條斯理的將外套脫了,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裝。
差不多五分鐘的時間,江苑家的門被敲響。
她放下手裡的杯子,過去開門。
賀輕舟白襯衣黑西褲,穿著妥帖,臉上也瞧不出半分疲態,仍是那副清貴模樣。
想起他剛才在大街上整理儀容的場面,江苑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給他倒了杯水:「待會還有工作要忙嗎?」
他接過水杯:「已經忙完了。」
江苑靠著桌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然後問他:「要一起出去逛逛嗎?」
他正在喝水,聽到她的話突然嗆到,咳了好幾下。
有些不可置信,又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向她確認了一遍:「出去逛逛?」
江苑笑著點頭:「要是不方便的話也......」
他急忙開口:「方便,方便!」
江苑看著他這副模樣,又慌亂,又有點受寵若驚。
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
也說不清是因為什麼原因。
兩個人就在附近隨便逛了逛,江北夜市很熱鬧,有專門的夜市街,再加上附近大學多,這個點正是人多的時候。
夜晚涼,出門的時候江苑多穿了件外套。
碰到賣棉花糖的,還需要排隊。
小的時候她很愛這種五顏六色的棉花糖,學校附近的那個小攤,老闆很厲害,可以做兔子和小貓。
江苑每次放學都會分別買一個。
賀輕舟不愛吃甜食,但江苑覺得買了不吃會很浪費,而且棉花糖不能放太久,放久了就會化。
所以賀輕舟每次都是頂著一張嫌棄臉,老老實實的把那兩個棉花糖都給吃完。
還會吐槽江苑,自己喜歡,倒是每次都不肯吃。
江苑拉了拉賀輕舟的袖子,笑容燦爛的問他:「要吃棉花糖嗎?」
那笑里多帶了幾分狡黠,想也知道她沒安什麼好心。
賀輕舟的手指卻微微蜷縮了一下。
連帶著心臟都泛起了漣漪一般,跳動的速度很快。
好像一切都回到原位。
他便也笑了:「好。」
排了幾分鐘的隊,終於到他們了。
老闆技術不行,只會做花。
於是江苑就選了一朵最好看的。
全部做完也沒花費太久,但出乎意料的是,實物比圖片要大很多。
江苑便拿著棉花糖,讓賀輕舟幫她和棉花糖拍張合影。
賀輕舟拿出手機,將她放進屏幕之中,按下拍攝鍵。
拍好以後拿給她看。
江苑嫌棄的抿了抿嘴:「好醜。」
賀輕舟湊近了點,看到照片,她拿著棉花糖,笑容燦爛的看著鏡頭。
「哪裡丑,這麼可愛。」
江苑直到現在才理解周嘉茗口中的男女審美差異。
她說:「你別仰著拍,顯臉大。」
「大嗎,都快沒有了。」
見他一臉認真,江苑忍耐著笑。
「算了。」
她把手機給他,咬了口棉花糖,廉價的甜味刺激著味蕾。
甜過頭了就帶一種澀口的苦。
江苑自己吃不下去了,便又像小時候那樣扔給賀輕舟:「你吃嗎?」
見她一副迫不及待將這個棉花糖脫手的模樣,賀輕舟笑著點頭:「嗯。」
他伸手接過,目光落在她咬過的那塊地方,眸色深了深,便順著那裡,也咬了一口。
不被他喜歡的甜味,卻也不會難以入口。
兩個人就這麼漫無目的的逛著。
以一種很奇怪的相處模式。
說他們親密吧,但又總覺得隔了點什麼。
說不親密吧,可都同吃一個棉花糖了。
路人總會或多或少的朝他們投來些許的注視,偶爾走過去了,也會在同伴的示意之下回過頭來看一眼。
江苑將這一切推到賀輕舟身上:「你長的太引人注目了。」
賀輕舟試探的,想去牽她的手,但每每都在快碰到的時候,又膽怯的避開。
聽到她的話,他也只是低眸輕笑,目光卻穩穩的落在她臉上:「我怎麼覺得,你長的比我更引人注目一些。」
兩個人好像少有這種時候,如幼時一般調侃打趣。
江苑被套娃娃的小攤給吸引了注意力,賀輕舟手裡拿著融化到縮小一半的棉花糖,找老闆買了五十個圈。
周圍本就有人圍觀,現下甚至還有拿出手機偷偷拍攝的。
好看的人不管在哪都會成為眾人焦點,更何況是兩個。
賀輕舟將竹圈拿給江苑。
她準頭不行,套了幾個都沒中。
只能垂頭喪氣的寄希望於賀輕舟。
賀輕舟便一手拿著棉花糖,一手開始往裡套圈。
倒是套一個中一個。
不過別的東西他也沒要,唯獨只拿了江苑最喜歡的那缸金魚。
將金魚給江苑時,他笑容溫柔的問她:「能養活嗎?」
江苑說她是醫生,最會照顧人了,更別說是金魚。
賀輕舟壓低了笑:「那江醫生記得將魚缸放高點,可別被你家那隻貓偷偷吃了。」
江苑氣急敗壞的捶了他一下,手勁不大,軟綿綿的力道。
不疼,反而像浸了蜜一般,入到皮肉里,連血管都是甜的。
「好心勸你,怎麼還生起氣來了。」
江苑抱著魚缸,走的很快,說他總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此時歲月靜好,他們彼此卻都心知肚明,這段時間,不過如同垂死之人的迴光返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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