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永不回頭
「她們……」
麥迪遜將腦袋移開芭芭拉的肩頭,看向後者的目光里,有一點困惑,也有一點自嘲,但更多的是釋然。
「當然會有』她們』……」
「你聽上去,好像不是很驚訝的樣子。」
「他告訴我了。」麥迪遜搖搖頭,「他沒有完全告訴我,但他告訴我了……用他獨有的方式。」
「他怎麼說的?」
「他說了很多,我……我現在腦子有點亂,你等等我……自由、貪婪,這是他對自己的評價。他知道什麼是對的,知道該如何正確地處理一段感情,正確地應對他的情緒……所有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做不到。」
「就這麼直接放棄了,是嗎?」芭芭拉垂下眼帘,經歷了短暫的失語,然後用飲酒的方式將它蓋了過去,「倒是挺坦率的。」
「坦率得相當粗暴。」麥蒂吃吃地笑了兩聲,醉意朦朧間有種憨頭憨腦的可愛,「他直接告訴我,他打不過貪婪,也抗拒不了自由。」
「嗯哼。」芭芭拉點頭認同。
「他總是會把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這個男人的拿手好戲。」
「做不來選擇,也不想做選擇。每個發生過親密關係的女人,都想用感情把她們綁住……同時也把他自己綁住。」
「他真是了解自己。」
「糟糕、變態、無可救藥,是他對自己這種心理疾病的評價。」
「哈哈。」
「所以,他說他本來應該跟你斬斷所有關係,但他做不到。」
「……」
芭芭拉再也沒辦法講出另一句詼諧的回應了。
「他不會說這種話的。」芭芭拉清了清嗓子,「你應該是聽錯了。」
「這對耳朵能聽到十多個同時奏響的聲部……well,不是每個都聽得清楚,但至少聽得到。」麥迪遜扯了扯耳根,醉酒之後的人下手沒輕沒重,把她自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呲起了牙,「這種時候,這種話,我是不會聽錯的……不然我為什麼會在In-N-Out里,跟你講了兩三句話就忍不住口出惡言?」
說到這裡,麥蒂打了個酒嗝,隨後趕快掩住嘴。雖然已經醉到了這種程度,但長島姑娘依然保持著基本的形象管理意識。畢竟酒後失態這件事相當嚴重,特別是在情敵面前。
「但我必須得再次向你重申,我不是你的敵人,麥迪遜。」芭芭拉抬頭望向天花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似乎把肺部儲存的所有空氣都已擠壓殆盡。
「那誰是敵人呢?」麥迪遜翹起食指,往玻璃幕牆外的拉斯維加斯虛指一下,「她們?」
「她們也不是,我們都是受害者,都是……」芭芭拉欲言又止,半晌之後,才將聲線降低了幾分,悶聲說道,「也許他也是受害者吧,我也不知道。」
「她們是誰?」麥迪遜沒有糾結誰是受害者的問題,她被酒精捋得筆直的思維通路,現在只關心最重要的那個答案。
「我知道的跟你一樣多。」
「肯定比我多。」麥迪遜執拗地搖搖頭,「我都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她們的名字。」
「伱在撒謊。」
「我……」浮現在芭芭拉臉上的遲疑之色一閃即逝,「我真不知道,易每次跟我聊起他的感情生活,都沒有提到過她們的真實身份。都是用……各種方式指代的。」
「什麼方式?」麥蒂歪歪腦袋,「女孩A,女孩B?」
「第一個女孩、第二個女孩,以此類推。」
「我是第幾個?」
「第三個。」
「總共有幾個?」
「算上我嗎?」芭比指尖對準自己。
「算。」
「四個。」芭芭拉想了想,緊接著補充了一句,「我知道的是四個。」
「Huh。」麥迪遜瞳孔一縮,隨即嗤笑出聲,帶著不管做了多少心理準備也無法克服的驚訝,和一點點失落的自嘲,「胃口還挺大的。」
「可不是嗎?」
芭芭拉撩起右側剛才因為擁抱麥迪遜而散亂的鬢髮,跟後者露出了程度略有差異,卻十分相似的神情。
「這就是我下決心要跟他保持距離的唯一原因,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第四個。」
「保持距離?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倫敦就開始了。」
「那天晚上?」
「……隔天早上。」
沐浴在麥迪遜的玩味眼神里,芭芭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後脖頸,用喝酒的動作來掩飾尷尬。
「總得有個體面的告別。」
「怎麼樣算體面?」麥迪遜微微眯起眼睛,反正她喝醉了,說什麼都算是酒話,心裡的吐槽也就索性一股腦地全都倒了出來,「One more bang?在同一張床上再醒來一次?」
這小妮子,還拿話來刺我呢?
不都統一陣線了嗎?
「為什麼不呢?這愛做得還挺開心的。」
芭芭拉再次向麥迪遜展示了,什麼是吃過見過的成年人才能臉不紅心不跳講出的虎狼之詞,什麼是姜還是二十三歲的辣。
看到又吃了一癟的麥迪遜悶悶不樂地鼓起腮幫子,聳拉下眼皮,咕咚咕咚地繼續往嘴裡灌威士忌,芭芭拉這才輕舒了一口氣,重新把代表善意的微笑掛回雙頰。
「放輕鬆,自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過親密接觸了。事實上,這一次見面——在Mad City的這一次——是我們倫敦一別後的第二次。」
「倫敦是多久來著?六月?」
「在倫敦的最後一面是6月16號。」
「6月16……」
麥迪遜勉強瞪大越來越迷濛的狐狸眼,看著自己不停翻起又摺疊的手指頭,算了算大概的時間。
「四個半月……那這之後,你們還在哪裡見過一次?」
「紐約。」
「VMA?!」
「在那之前,我知道你去了VMA……我那天不在,別緊張。」芭芭拉淡定地伸出手,示意麥迪遜把聲調壓回去。
「具體幾月?」
「七月底。」
「三個月……這次見面去沒去易在紐約的公寓啊?」
「沒去,我到現在也沒去過。」
「那你們在哪裡辦的事呢?」
「誰告訴你……」芭芭拉又好氣又好笑,已經不想跟這個小醉鬼再一般見識了,「我不是跟你講過了嗎?總共就只跟他睡過兩次。伊比薩一次、倫敦一次。在紐約見面完全是朋友身份,吃了頓晚飯,在外面散了散步,聊了聊天,僅此而已。」
「真的?」
「真的啊。從酒吧里的那番對話往後,我和易之間的關係就發生了變化,真的就是以朋友的模式相處了。而且我還成為了他的感情導師,幫他解答疑惑,為他提供處理問題的思路……這就是為什麼我會知道那麼多關於你的事情,麥迪遜。」
「你不是說他沒有跟你透露過任何人的真實身份嗎?難道我是例外?」
「沒有,他跟我分享的時候,也只是說他在事業上有個像學徒一樣的,他非常關心的女孩子,而他一直在盡心盡力地做好導師的職責……」
「他說他是我的導師呀?」麥迪遜捧起滾燙的臉頰,傻笑了兩聲,「嘿嘿,有點甜哎。」
這有什麼好甜的?
你那是沒聽到我怎麼苦口婆心地跟他建議,一定要跟你保持距離的。
芭芭拉在心裡翻了翻眼皮,表面上神色如常:「雖然沒有直接說你的名字,但是真相是很難掩蓋的,各種蛛絲馬跡。我到Mad City現場,隔著舞池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那第三個女孩了。」
「那前兩個女孩是誰?」
「我不是跟你說我不知道了嗎?」
「我你猜的出來,其他兩個你就猜不出來?」
「你就……」芭芭拉暗自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隨時會倒下的小姑娘,居然還能保持這麼快的反應速度,「你就沒想過,她倆可能根本不在現場?不在,我怎麼確定是誰?」
「不想說就算了,你就繼續幫他隱瞞吧。」麥迪遜擺擺手,「反正我知道其中一個肯定是格蕾絲,我觀察她好久了。沒在這裡工作,還天天往辦公室跑,誰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你說對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說的這個格蕾絲是誰。」芭芭拉沒有被麥迪遜繞進去,她依然堅守著韓易的秘密。
「你既然不肯跟我完全說實話,那為什麼一開始非要跟我透露一部分呢?」麥迪遜咬著不放,「讓我……稀里糊塗的,繼續什麼都不知道,不好嗎?」
「首先,我告訴你,是因為易已經跟你說得很明白了,不是嗎?你自己都能猜出來的事情,只不過是在我這裡得到了又一次驗證而已。」芭芭拉輕聲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其次,我真的不知道另外兩個女孩子的身份……再者說,就算我知道了,也不應該由我來告訴你,不是嗎?易雖然……做了很多不正確的事情,很多混帳的事情,很多讓我想起來就想把他……Anyways,雖然他有過錯,但是他有一件事沒有做錯——他一直都在保護我們,以他自以為有效的方式。」
「即使跟我傾訴了很多,但是他從來就沒有提到過你們任何感情生活之外的隱私信息。我跟他重新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之後,他也再沒有對我做過任何出格的舉動,沒有因為曾經親密過,就覺得他有理由、有資格來對我做些什麼……他尊重、理解,並支持我的每一個決定。我相信,他應該也是這樣對你的,對吧?」
「是的。」麥迪遜下意識地點點頭,喃喃自語道,「任何事情。」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確實……有愧於我們。但其實,他更愧對的是他自己。易在金錢和事業方面特別強大,有時候我感覺,好像人類歷史上都找不出這麼一個……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信能夠掌控財富,並且自信財富絕不會離他而去的人?這樣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怎麼不能呢?」麥迪遜舉起雙手,對芭芭拉比出一個數字,「八百萬啊。」
「你能理解就好,所以,我感覺,跟他的那一面比起來,易在感情方面……有點猶猶豫豫,舉棋不定。其實,在我看來,他之所以什麼都想要,很有可能並不是因為所謂的自由和貪婪,而是因為他缺乏安全感,覺得如果他做出了選擇,也不一定是最好的,或者說能夠持續到最後的。」
「你的意思是,他擔心我們……」麥迪遜指指芭芭拉,又指指自己,「如果跟他在一起了,以後會看不上他,想要去找……更好的選擇?」
「這是我的直覺。」芭芭拉應道,「雖然它聽上去很瘋狂。」
「你已經瘋到沒邊了。」麥迪遜搖搖頭,咂了咂嘴,「以他現在展現出的……一切,來看。我們才是應該缺乏安全感的那兩個。」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會說,我的直覺聽上去很瘋狂。」
匈牙利巫女的直覺很少出錯,但是這一次,就連她自己都懷疑自己。
你說一個隨手就能扔出九位數美金買一件大玩具的頂級富豪,會在擇偶方面缺乏安全感,擔心伴侶去找別人?
這裡還是地球嗎?
「反正,不管我的猜測對不對,我只能說,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易也是想要努力去處理好這一團亂麻的。」
「我也能感覺到。」麥迪遜贊同芭芭拉的這一觀點,「如果他不想做正確的事情……或者說至少是他心中認為正確的事情,他其實完全不需要在我們身上花這麼多心思,講這麼多道理,說這麼多真相……兩頭欺騙,能瞞一天是一天,把我們當玩具豈不是更愉快?」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會去跟你透露他告訴我的任何秘密。因為我真心希望,他能夠獲得一次重來的機會,一次把所有缺憾都彌補的機會,我也希望他獲得這樣的機會。」
這就是不管麥迪遜-比爾如何旁敲側擊,芭芭拉-帕文始終都對趙宥真的情況守口如瓶的真實原因。如果她真的將宥真與韓易之間的關係告訴了麥迪遜,那麼,麥迪遜-比爾在人予管理,在瀚音樂的未來,必然會籠罩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經理人跟她管理的藝人是情敵,這件事情一旦挑明,麥迪遜以後還怎麼跟她最信賴的宥真共事?
這件事情要是在公司內部持續發酵,別人又會怎麼看待身為創始人的韓易。
經理人和藝人一鍋端,你開的究竟是公司,還是後宮?
芭芭拉並不怨恨韓易。他們兩人的夏日情緣,從一場伊比薩的浪漫邂逅開始,又在一陣紛紛揚揚的倫敦夜雨中結束,當時的韓易,是不折不扣的單身狀態,沒有對任何女性明確表達過好感,也沒有跟任何女性發生過親密接觸。不論他有沒有辜負小如和宥真,至少他從來就沒有欺騙過芭芭拉。
所以,她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韓易的事情。
趙宥真的事她不會講,徐憶如的事她更不會講——雖然看上去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關聯,但芭芭拉很清楚,像麥蒂這樣聰明敏捷的姑娘,一旦證實了格蕾絲與韓易之間的感情,順著這個脈絡一路追查下去,揪出宥真與她老闆之間的那條紅線,只會是時間問題。
「我不太明白。」
麥迪遜自然聽不見芭芭拉的心理活動,她有些疑惑地蹙起眉頭,看著手中的杯子,似乎是在詢問對方,又似乎是在跟自己對話。
「既然你想要給他機會,那又為什麼要跟我說,還有兩個『她們』呢?」
「我不想聽上去太居高臨下,麥迪遜,但是……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讓你也獲得這樣的機會。」芭芭拉雙手合十,放在唇邊,異常嚴肅地說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些的,但剛才我看到你因為這件事情難過成那樣,我實在……不忍心站在一旁,袖手旁觀。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意識到已經喜歡上他的我,也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經歷過你今天經歷的這種心碎時刻。」
「你也有過?」
「是啊,都過去了,但是……我知道的,我很清楚你現在的感受。我自己一個人嘗到過,不止一次。那個時候的我,是多麼希望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告訴我解決方法,告訴我應該如何去面對這一現實。」
「如何面對呢?」
「對自己誠實,這是唯一的方法。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必須告訴你這一個關鍵的事實——除了你現在看到的我之外,還有兩個女孩子,是他割捨不掉的包裹。」芭芭拉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情況不會變得更好的,麥迪遜。我了解易,你也了解易,想要讓他在短時間內改變,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你剛剛說,你感覺你之前的人生像是一個螺旋下降的漩渦,那麼我告訴你,韓易現在的漩渦,比你的更大、更深,下降的速度也更快。如果不儘快逃離,你只會跟他一起被拖進海底,再也浮不上來。
「你逃離了嗎?」
「我逃離了。」芭芭拉斬釘截鐵地回應道,「我跟他之間,再也不會有任何關係了。我需要為我自己負責,為我自己的人生負責,我不想要這種生活,不想……再在深夜的In-N-Out里,獨自一個人默默吞咽著食物。不想有個像你一樣的女孩子再推門進來,對本就沮喪到谷底的我,說一些冷嘲熱諷的話。」
「為什麼會沮喪到谷底呢?」麥迪遜問道,「今天,你跟易之間,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我正在告訴你的這件事。」
說到這裡,芭芭拉俯下身子,拾起酒桌上的威士忌,給自己也斟了一杯烈酒。
「我們之間徹底了結了……永不回頭的那種。」
「永不回頭嗎?」
看見芭芭拉的動作,麥迪遜把手中再一次見底的玻璃杯遞到了對方身前。
「雖然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芭芭拉,但我覺得,你真的很聰明,很堅強,也很勇敢。我很喜歡你。」杯中酒精的水位線越來越高,麥迪遜的笑容也越來越燦爛,「其實,不用你說,我也大概能猜到他的情況,見到你之前,早就做出了……我的決定。」
「跟你一樣,我也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這種望不到頭的折磨,經歷過這一次就夠了。我還年輕,未來還有很多美好在等待著我。我知道,我不需要把我的期望和幸福,全部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以前不需要,現在更不需要。」
麥迪遜抓過芭芭拉的手,猛然朝後者湊近。
「來吧,喝了這杯酒,我們一起迎接新生活。」
兩隻玻璃杯在半空中說不上劇烈,也談不上輕柔的一次碰撞,激盪出了聽起來清脆又決絕的聲響。
「永不回頭。」
「永不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