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他是我的了

  「錯誤的時間？」

  「還有錯誤的地點。伊比薩的夜店，是開始一段嚴肅感情最差的地點。」

  「但它不是一段嚴肅的感情。」

  話音未落，麥迪遜便舉起雙手，給芭芭拉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表示並無惡意。

  「別理解錯，我不是在指責你，只是……不管從任何方面來看，這都只是一次一夜情而已。」

  「我無法否認。」芭芭拉抿了抿嘴，「那天晚上，我沒有想過自己以後還會再見到他。」

  「原始的衝動。」

  「原始的衝動，大概算是吧。」匈牙利姑娘攏了攏身上的浴袍，「或者說是不甘的補償。」

  「生命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過另一個人了？」

  麥迪遜-比爾知道芭芭拉-帕文所說的「不甘」指的究竟是什麼。就像旅行者合唱團那首《Faithfully》里描述的那樣，「有人說，路途中的人，無法建立家庭」。

  她和芭芭拉，都是行走在漫漫長路中，上下求索的旅人。

  「很長、很長時間了。」芭芭拉給予了肯定的答覆，聲線低沉而輕柔，「我永遠都在路上，今天巴黎，明天東京。就連長住的公寓，我都租了兩個，一個在紐約、一個在倫敦。」

  「沒人能找到我在哪裡，就連我自己也不行。很多次在酒店裡醒來，得緩好一陣，才能想得起自己究竟在哪個國家。」

  「我能理解。」剛剛結束三個月近五十場巡演的麥迪遜完全能夠感同身受，「看似有很多自由的空間和獨處的時間，但是永遠也找不到人與你共享，因為你的時區和你的日程，隨時都在變。」

  「是啊，所謂的可以接受、可以理解，只不過是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自以為是地夸下的海口而已。」芭芭拉露出了一抹苦澀而又無可奈何的笑意，「別說剛剛接觸的陌生人了，就連從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些布達佩斯的朋友，有時候都不能理解我工作的性質。」

  「你是個年入數百萬的超級模特，所以你必須要及時回復我們每一條消息，最好是看到的那一秒就回復，不然我們就會覺得你是成名了、飄了、開始耍大牌了，或者跟各種各樣的名人在一起鬼混，懶得搭理我們這些平民。」

  這一段話，消耗了芭芭拉半杯酒。

  「而我自己也是一個非常需要感情黏性的人。我是個天秤座，天秤座可以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但你最好是一個可以每天跟我說話的人。我們需要通過親密關係，去發現自己不同的一面，去讓自己成長，增強對自己的認知和信心。」

  「所以圈內人也不行。」麥迪遜把膝蓋蜷縮起來，用來擱她的下巴。

  「一個忠告——圈內人是最差的選擇，我許多朋友都這樣反覆告誡過我。」芭芭拉伸出食指，認真說道，「如果伱願意徹底成為他事業的附屬，那當然可以。」

  「而那不是你。」

  「也不是你。」芭芭拉把這個評價原封不動地拋回給了麥迪遜，「我能看出來。」

  「都還有想要完成的目標。」

  「太多了。」

  「所以，那天，你是一個人登上的伊比薩島。」

  「嗯哼，去工作。」芭芭拉自嘲地咧咧嘴，「我是為數不多的，去伊比薩只為了工作的倒霉蛋。」

  「那種感覺肯定很不好受。」

  「我那天剛跟爸媽大吵了一架。」

  「因為什麼？」

  「我不想提的原因。」芭芭拉啜飲了一口酒，「我姐姐也站在他們那邊，幫他們說話，氣得我也不想理她了。於是，我發現……好像除了化妝師和造型師之外，我已經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

  「圈內的朋友？」

  「很多好朋友，但僅僅只是『好』而已。她們都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生活，你也不想在她們面前展現太多的脆弱。」

  「我明白。」麥迪遜瞬間理解，「你不知道哪些人，會在哪個時刻，用這些事情在你身後刺上致命的一刀。」

  「這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

  芭芭拉挑挑眉毛，深吸了一口氣。

  「那一天，我就在想，賺了這麼多錢，有什麼意義呢？我……比起我在布達佩斯的同齡人來說，我大多數時候是獨立的、自主的、進步的，但與此同時，我也不能否認，我內心深處也隱藏了一些……非常傳統的東西。」

  「比如說？」

  「比如說我覺得一個女人應該有一個與心愛的人聯手打造的，能夠被稱為家的地方。比如說我希望能和他在布達佩斯的郊區，帕文家的小莊園裡舉辦婚禮。比如說我希望他能跟我回到布達佩斯生活，或者至少每年在那裡呆上一整個夏天。比如說我希望能冠以夫姓，然後帶著驕傲和幸福大聲向全世界宣布……你懂的，那種老套的愛情童話故事。」

  「不老套。」麥迪遜輕聲糾正她，「是經典。」

  「你真的這麼想嗎？」

  「我體內住著一個來自六十年代的靈魂。」麥蒂指指自己的胸口，綻出一個甜美的笑容。

  「那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不是說女性最終必須回歸家庭，而是只有得到一扇永遠可以推開的大門，我所做的這一切才有意義……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

  「我不能更同意了。」麥迪遜垂下眼帘，看著自己的腳趾，「雖然我年紀還小，遠沒有到應該思考這種事情，或者說接近完成這種事情的地步，但是我知道，我需要一種……長期穩定的陪伴，不管它的形式是不是我們所談論的婚姻。我需要一個人來分享我的喜怒哀樂，一個我在外人面前，能夠用『我至關重要的另一位』來稱呼的人……我就是這樣，既傳統保守，又離經叛道。」

  「什麼樣的陪伴？」芭芭拉發問。

  「什麼樣的？」麥迪遜困惑地眨眨眼，沒明白芭芭拉的意思。

  「Physical、spiritual、professional、intellectual。」芭芭拉伸出四根手指頭，「四種類型，你最想要哪種，或者說，哪種最重要？」

  「你對它們的定義是什麼？」

  「我不知道……你來告訴我吧。」

  「如果是我理解的那些意思的話……」麥迪遜撅起嘴，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我肯定每種都需要，但是……這樣說吧，身體上的陪伴是至關重要的，如果我很長時間看不到一個人，或者說沒辦法跟他有親密的舉動，那不光對我們的關係，對我的情緒也會有負面影響。不過，我並不需要很多，嗯……很多的親密時刻。」

  「不感興趣？」

  「感興趣啊。」提及這個話題，麥迪遜本就因為酒精而起了反應的雙頰更顯潮紅，她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羞赧地小聲說道，「只是……」

  「你還沒嘗試過？！」芭芭拉的音量瞬間失控，突然飆高，隨後立即強行將它壓了下來，「抱歉，麥迪遜，只是……我完全沒有想到。」

  在美國，像麥蒂這種級別的女孩子，還是在好萊塢這個誘惑遍地的名利場裡浸染了好幾年的女孩子，竟然還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著實令人驚訝。

  「這件事……很複雜。」

  麥迪遜不可能跟初次見面的芭芭拉去解釋她曾經受到過的創傷，那是只有家人和韓易才有機會聆聽的秘密。

  「是我的問題，我不應該表現得那麼驚訝。」芭芭拉懊惱而又愧疚，「我不想把責任推給酒精，可……無論如何，很對不起。」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麥迪遜給了芭芭拉一個安慰的微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嗯，精神陪伴肯定得有，但我其實不是一個神神叨叨，必須要伴侶跟我完全同頻的人。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都不一樣，我想和他做到的是拼圖式的互補，而不是流水線式的一致。有的時候，精神層面的差異，甚至還能碰撞出一些有趣的火花。」

  「職業陪伴，在我看來，就是能幫我在事業層面進步多少……這一點，我不想說謊，如果另一半能讓我在生涯道路上走得更順暢一些，那我肯定會感覺非常幸福和滿足，因為音樂就是我的一切，我過去的價值、未來的期盼，和存在的意義。」

  「但即使他做不到這一點，我也不會有太多怨言，只要他能在智慧層面給予我持續的啟發，也能讓我有一種跟他在一起，每天都在成長的感覺就行。」

  「你是怎麼理解智慧陪伴這個概念的呢？」芭芭拉發問，「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

  「在我看來，智慧陪伴不是單方面的說教，而是不同觀念的分享與融合。簡而言之，它是志同道合者之間碰撞出的火花，是相同的價值觀、興趣、哲學觀點和思維方式，是任何想法都能得到正面反饋和有效回應。」

  「擁有智慧陪伴的感情，才是真正能走得長遠的感情。」

  「你覺得，你跟易是這樣的關係嗎？」芭芭拉繼續追問道。

  「我沒有辦法替他回答，但至少在我這裡，是的。」麥迪遜笑了笑，「我不是說我跟他站在同一高度，我知道，在很多事情上，他比我看得更深、更遠，在人生道路上，他走在了我的前面。但是……我能感覺到，我們想要走的，是同一條道路。」

  「這種亦步亦趨的追趕，是與他相處最大的趣味。而我……我希望，當他回頭看我的時候，也能從這種似曾相識的青澀里，找到一點值得眷戀的東西。」

  「你真的……還挺讓我驚訝的，麥迪遜。你的感情觀，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十七歲的女孩都要成熟得多。」

  麥迪遜發自肺腑的一番內心獨白，讓芭芭拉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起了變化。

  這個長島音樂人，不是匈牙利超模想像中的那種，三兩句話就能被繞得暈頭轉向，痴纏韓易完全是出於切實可見的利益，與毫無根據的青少年單戀的，好萊塢最常見的Industry Plant。

  她會是一個難纏的對手，一個可敬的對手。

  「那你應該就能夠理解我，為什麼很長一段時間寧可獨身也不將就，又是為什麼見到韓易的當天晚上就與他……就決定要跟他共度那個夜晚了。」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態正在悄然發生變化，被上頭的酒精麻痹了大部分心智的芭芭拉跟麥迪遜解釋著她那天看似衝動隨性的選擇。

  「你感覺到了那種適配性。」麥迪遜眼皮一跳，強迫自己冷靜。

  「工作結束之後，我一個人在伊比薩，本來準備早早就寢，為明天在巴黎的工作養好精神。但我經歷了我今天經歷的這種……情緒過山車，睡不著，無論怎麼嘗試都睡不著。而且害怕閉眼，總感覺只要合上眼帘，生命就會加速流逝，我離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就會再遠離一步。」

  「這個時候，Diplo給我Instagram發了條私信，他看到我也在伊比薩，邀請我去他的派對上玩一玩。我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可轉念一想，為什麼要把自己這樣封閉起來呢？難道想要的東西，靠把自己關在酒店房間裡就能找到？所以，我翻身下床，換好衣服，直接走路去了Pacha Ibiza……那間夜店就在我的酒店旁邊不遠。很多時候，你不經意間錯過的東西，其實就在你的身邊。」

  「不過，好笑的是，我剛踏進夜店的大門就後悔了。那天我記得我是……七點還是八點起的床，拍攝拍了一天，然後還錄了幾段採訪視頻和花絮視頻，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低音炮里傳來的Bass Music，讓我的腦袋脹得發疼。當時我就想，趕緊到DJ台上去跟Diplo打個招呼，然後就找個理由溜走……」

  「然後你就遇到易了。」

  「是啊，那個笨拙的傢伙，改變了整個夜晚。」

  「我們聊了很多。很多……我從來沒有想過可以與人分享，也沒有想過能夠得到回應的話題。」芭芭拉咬住下唇，眼睛依舊注視著麥迪遜，但是視線卻已經穿過她，飄去了另一個維度，「我不想過度地去闡述細節，我知道那也不是你想聽的東西。我只能說，他很有趣，能用一種奇妙的方式喚醒我。跟他說話，在凌晨兩點半的……你確定要聽這個？」

  「都講到這裡了，聽不聽還有區別嗎？」麥迪遜幽幽地開口。

  「Um……」

  芭芭拉突然發覺，她此刻正在經歷的，是一種從未設想過的新奇體驗。

  在另一個女孩面前，大談她與一個男人的一夜春宵。

  最關鍵的是，這個男人，她倆還都有好感。

  What in the Vicky Cristina Barcelona is this？！

  雖然不算是出軌，但為什麼感覺還是很有負罪感的樣子？

  「長話短說，原本只是約了個宵夜，但因為島上所有的餐廳在凌晨兩點半都關了門，所以我們回到了酒店，點的房間服務……」

  「你的酒店，還是他的酒店？」

  「我們住的是一個酒店。」芭芭拉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緊張地摩挲著手指，「Nobu。」

  「你的房間，還是他的房間？」

  「他的。」芭芭拉吞咽了一口口水，「我的房間很亂，不太方便邀請人進去……而且他的套房要大很多。」

  「所以他就在凌晨兩點半，盛情邀請了一個超模，去他的房間『吃——宵——夜』。」

  「……我不會用這種語氣和這種修辭，但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明白了。」麥迪遜面無表情地啃起了指甲，「He's so dead。」

  「Getting a little fiesty over there，girl。」芭芭拉往下壓了壓手，示意麥蒂繼續保持冷靜，「我不想為他辯解，我沒有立場去為他辯解，當然，你也有很大可能不會去相信這些辯解……但他的確沒有那種心思，或者說，把那方面的心思隱藏得很好。」

  「這是他的天賦。」麥迪遜悶悶地吐槽。

  「我們在套房的露台上坐了快一個小時，易不僅保持了紳士風度和適當的社交距離，完全沒有任何逾矩之舉。每一個話題都能得到認真的對待，每一次眼神交流都帶著那種讓人十分舒適的謙和與克制，哪怕……」

  「哪怕？」

  「哪怕……」

  我在擔心什麼？

  她要問的。

  自己受著吧。

  「哪怕，我能看得出來，他想要我。」芭芭拉的神色重新恢復了鎮靜，回味著那份仲夏夜激情的她，嘴角甚至還多了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他想要我，以一種最讓我有安全感，也最讓我悸動的方式。我喜歡這種披著羊皮的狼，這種在鉛封下兀自燃燒著的火藥。」

  「所以，我決定給他他想要的，也決定給我我想要的。」

  「我知道他能給我我想要的東西，我也知道，如果我想要長久地擁有他，最好的方法是往後退一步，在伊比薩之外，在看不清彼此的夜色之外，繼續跟他接觸，讓一切慢慢來。」

  「但我同時也知道，我們之間不太可能有真正的未來。明天我就要飛去巴黎，餘下的人生里也許不會再見他一面，因為這就是我的生活，我不指望任何人去理解和遷就。」

  「於是，擺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了兩個選擇，或者說，當時的我以為，我只有這兩個選擇：抓住可以抓住的，再識趣地放開。還是放開可以抓住的，再用很長一段時間去試圖重現同樣的情景。」

  「不需要思考，也不想再思考，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一個眼神、一次觸摸、一個親吻，他就是我的了。」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個夜晚，也許沒有之一。到現在為止，二十三年來，我的人生一直都在往前看，看明天的通告，看下個月的時裝周，看明年的工作計劃。但在那個晚上，我終於體會到了活在當下的感覺，我可以拋開『芭芭拉-帕文』這個身份，拋開它給我帶來的一切光環與負擔，盡情去享受這種『沒有明天』的快樂。」

  「你看，麥迪遜……其實，我從來就不是你的競爭對手，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我會跟他有任何形式的『明天』。他只是在我生命那特定的一刻，用來稍作停留的一個加油站而已。」

  「是嗎，加油站？」

  「加油站。」

  「那這個加油站，你也停留得太久了。」心頭壓著一股邪火的麥迪遜，嘴巴也越來越毒。她低頭看了看腳下，把沒有說出口的話，用眼神一股腦地傾倒了出來。

  你在這個加油站，已經停留了半年了。

  多大的油缸，加到現在都加不完？

  「Yeah，關於這個……」

  芭芭拉撩撩頭髮，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是駛離加油站了，但架不住加油站自己長了腿，跑來找我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