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純熙在一邊露出思考的模樣,過了幾息時間,輕聲打破了眾人的沉寂道:「朱夫子講『存天理,滅人慾』,陽明先生講『致良知』,而劉世兄則說考證天理,而後以心合之,似乎是對二者的補充修正?」
什麼?這小子竟然敢別立門戶!
旁邊李奇范、盧嘉鴻等幾個之前沒聽太明白的少年立刻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娘的,大家都是同齡人,為何你這麼優秀。
劉錫命聽了謝純熙的話也仿佛被點醒一般,對啊,自己的這個說法並不是和心學、理學完全矛盾的,硬要把它說成是二者的補充和修改也有些道理。
中國儒家思想有多頑固,只有到了這個年代的人才能體會的到,如果自己貿然按照毛主義那套東西來建立體系,只怕立刻就會被頑固派打成萬劫不復。
但是像今天這樣換個名頭就好辦了,中國文人為什麼都喜歡假借古人的名頭,還不就是為了盡最大可能地減少別人的牴觸嘛,到時候自己完全可以說這套理論就是從老孔的思想里衍生出來的。
嘿嘿,這麼一來,反對者要想全面攻擊自己,就相當於攻擊孔子,那他們也就只能從自己的理論中找幾個單獨的點來進行論證。
這麼做的話劉錫命當然不怕,好歹咱多了幾百年的見識,而且這幾百年裡人們的腦洞到底有多大,這些古人恐怕摳破腦袋都想不到,玩嘴炮還打不贏他們?
想到了這些以後,劉錫命頓時覺得神清氣爽,見一群人全都張大了嘴望向自己,趕忙裝作謙虛地樣子擺手道:「哎呀,賢妹過譽了,愚兄哪裡當得起這般說法,只是偶有所得而已。正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嘛,實在是貽笑大方了。」
那盧嘉鴻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臉色漲紅地怒吼道:「這不可能,這般話哪裡是你一個窮酸能說的出來的,你難道不該埋頭苦讀麼,哪裡還有工夫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劉錫命悠悠地說道:「盧兄不要激動,有些人本就是天生異稟,你要學會認命,況且你都說了是謝亂七八糟的東西,盧兄又何必介懷呢?」
「噗呲」,謝純熙見劉錫命一副裝逼的模樣忍不住一下子笑出了聲,說來也怪,若是其他人像劉世兄這般說話,恐怕她會覺得孟浪輕浮,但是劉世兄嘛……
「無恥之尤」,盧嘉鴻瞟見謝純熙一副花痴的模樣更是心頭大怒,「那也不能任你這般詆毀聖人之說,朱子之學乃是得了朝廷認可的,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憑什麼敢橫加增改。」
劉錫命也被他頂的有些火大,就他娘的知道嘰嘰歪歪,朱熹又不是你爹,他不再忍讓道:「豈不聞人惟患無志,有志無有不成者 。陽明先生十二歲時便立志要做聖人,最終終成大道,若是如你這般說法,莫非人人都只能邯鄲學步?再說了,若是前人所說便不能置喙,那朱子改易孔孟之說,豈不也是妄自尊大、目無聖賢?你輩不思自醒,卻只知污衊他人,實在是讓人齒冷。」
「你,你,真是目無法紀之輩。」
草,就煩這種跟他談道理,他跟你談法律的王八犢子,不過萌朝的腐儒多的是這種混帳東西,劉錫命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工作。
另一個叫齊真的官宦子弟也附和起盧嘉鴻來,他搖頭晃腦地說道:「不妥不妥,劉兄畢竟年少,哪裡懂得聖人精義,還是應該多學少說才是,若真是人人都能恪守本分,天下自然大治,這才是經世治國之言。」
其他好幾個人也立刻跟風批評劉錫命起來,所言之意無非就是你丫人微言輕,憑什麼擅改聖人學說之類的。
謝純熙見狀有些打抱不平,還替劉錫命辯解了幾句,卻被眾人拿住她女子的身份紛紛說教,氣得小姑娘直跺腳。
劉錫命見大家都是這種情況也不再言語,這種場景他以前在大學宿舍就經歷過很多次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尤其是成年人的思想更是根深蒂固,往往是大家辯論了一個晚上,最後的結果是每個人都更加堅信自己的觀點。
哎,行路難啊,如今才踏出第一步就碰上這種情況,以後該怎麼辦呢?
劉錫命這邊一熄火,大家都以為他被眾人言語壓了下去,除了盧嘉鴻和另外兩個官宦子弟出言譏諷幾句,其他人倒是還顧著麵皮,謝文樂見機趕忙轉移話題到今科縣試上來。
竇玉泉見劉錫命一言不發地看著其他人聊天,知道他有些鬱悶,裝作不經意地往前挪了幾步走到劉錫命身邊低頭悄聲說道:「劉兄不必氣餒,彼輩不過承蔭父輩而已,實不足道哉,小弟對劉兄所說頗感興趣,不知回頭可有機會請教?」
劉錫命心情忽地一下子好了起來,吾道不孤啊,好歹還是有思想不僵化的讀書人,他趕忙微微抬手致意:「竇兄客氣了,回頭咱們再互相請益。」
說完兩人對視一笑,頗有默契地又參與到場中眾人的討論中。
李奇范嘆口氣道:「本來今科縣試我是十拿九穩的,哪曉得曾知縣竟然提前被朝廷調走,這麼一來又要揣摩新堂官的喜好了。」
一眾官宦子弟跟著哀嚎起來,劉錫命和竇玉泉等幾人面面相覷。
麻個蛋的,果然世間就沒有什麼公平可言,劉錫命不知他們這些官宦子弟是不是能弄到題目,但是就算弄不到,有他們的父輩幫忙,這些人得到的信息也絕對比自己等人多的多。
他有些疑惑地拉了拉旁邊的謝文樂,低聲問道:「他們親族全在此地為官,怎麼還能在此地應考,那豈不是毫無公平可言?」
謝文樂低聲嗤笑了一下道:「正印官多是外省人當然不會有這種事,反而是如我父親這般的佐貳官,大多都是在同一省里為官,只需寄名到縣裡來就是了。不過像我們這些人也不會太多,府縣胥吏又不許科舉,因此朝廷也不是太在意這些,只要不過分便行。再說了,縣試之後還有府試、院試,尤其是院試,直接由提督學政來監考,又有幾個能占了便宜呢。」
劉錫命這才心下稍安,這麼看來萌朝的科舉還算是相對公平的,相比其他黑心爛肺的官場套路,確實可以算是寒門子弟出頭的唯一出路了。
竇玉泉見狀調侃道:「諸君光想著打探新任堂官喜歡,還不如多費些心思背背文章豈不更好,正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
盧嘉鴻和其他幾個官宦子弟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讀書是不可能讀的了,這些寒門哪裡知道我輩官紳人家的路子,一個二個只是笑而不語。
到了這會兒這個聚會也算是分出層次了,亭中眾人誰有才學,誰是草包,大家一目了然,眾人聊著聊著便從一大群人高談闊論,慢慢變成了五、六個小群體相互討教。
倒是謝文樂和李奇范兩人,頗有些左右逢源的本事,兩人在幾個人堆裡面竄來竄去,總能接上些話題。
「劉兄才高八斗,沒成想你除了見識非凡,時文寫作也是爐火純青,小弟遠不及矣。小弟現居城東望鶴街,劉兄以後可要多來走動。」
竇玉泉拉著劉錫命討論了一會兒性理之論,又被他時文功底震驚了一回,說話語氣十分羨慕。
劉錫命心中浪笑,還好勞資有空間靈水催肥,要不然還真干不過你們這些讀了十幾年的人。
不過老劉同志也覺得此次聚會之行收穫頗豐,進一步完善了心中的想法不說,好歹還結交了一個聊得來的朋友。
當然這也是他不熟悉此時習俗,所以不知道他今天還得了個天大的好處。
為什麼如盧嘉鴻這些官宦子弟,明明不待見寒門,卻還要搞這種聚會?說白了就是為在士人圈子裡先打下一個好名聲,將來若是真的高中,到時就能輕易在讀書人圈子裡聚起勢力來。
這讀書人的勢力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全看你怎麼操作,比如晚萌時期,秀才生員經常結社以壯聲勢,若是遇見弱勢的縣官,他們還敢聚眾鬧事、逼迫知縣,這其中的利益又誰說的清楚呢。
這種文人社會在末世的喧囂浮動,最後到了滿清時才漸漸沉靜了下來,士風也逐漸由囂張走向沉寂,這就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