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中的一眾復社官員全都陷入了沉默當中。
劉錫命情真意切,這一點大家都能夠感受到。
但是想想大明國運三百年,此刻倉促間讓大家知道自己效忠的對象直接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大家從心裡上還是很難接受。
竇玉泉仔細看了看會場內眾人的臉色,抬眼示意黃宗會上前加一把火。
站在會場最後方的黃宗會立刻會意,右手背後穩步走向前場。
「諸位兄長請聽小弟一言。」
黃宗會一開口,果然吸引了一眾復社官員的目光。
他的身份最為特殊,一來他是大儒劉宗周的學生,二來他又和黃宗羲、黃宗炎是親兄弟。
「我覺得大家都搞混了一件事情,你們是否覺得我劉氏一統天下,就代表明國要消失了?這一點完全不存在。」
黃宗會此話一出,全場皆驚。
這他娘的是什麼神仙說法?
古來還有代國而不滅的朝廷嗎?
黃宗會迎面看向眾多渴望的眼神笑道:
「這句話還是要回到我劉氏一統天下的法理上來說,現如今位於南京的南明小朝廷已經徹底滅絕,這一點大家都同意吧?」
陳子龍等人聞言點頭。
江南、福建都已經被攻下,又沒有聽說有哪個宗室繼承旗號,這確實是覆滅了。
「那現如今這天下便只有武昌朝廷了,也就是百姓所說的西明。可是你們也看到了,這西明除了一兩百個朝廷大臣,實際上就是一個空殼子。」
黃宗會笑著指了指蘇謹和曹變蛟兩人。
「論民,現在武昌朝廷名義上控制著的湖廣、四川、河南、江西、山西和陝西實際上是控制在我劉氏手中的,只要無疆兄公布身份,這些地方立刻就變成了呂宋之民。」
「論軍也是如此,曹都督、邵都督等人代表軍方,全國60萬大軍俱已向我劉氏效忠,只要易幟,正興朝連兵都沒有了。」
「至於官員更不用說了,正興朝第一屆科舉完成,整個地方上的官員實際上已經替換為了我劉氏之臣。」
「這說明什麼,說明大明國已經空有其名而無其實,從法理上來講,大明實際上已經失國。」
「只要我劉氏能夠從韃虜和流寇手中收回華夏疆土,這天下天然地便歸屬到呂宋一方。」
「到那時,無疆兄憑藉他手裡實際掌握的軍民百姓,直接宣布稱帝即可,而不用像你們想像的那樣,還要從明國手中獲取天命。」
黃宗會這番話繞來繞去,將不懂邏輯的陳子龍、黃宗羲等人繞的有點兒眼暈。
竇玉泉見狀趕緊笑罵道:「說人話!」
黃宗會嘿嘿一笑,「說句實在的吧,就是說我劉氏建國根本就與明國無關,因此建國之後也不會對明國大行殺戮,朱慈烺繼續保有他的國號就好了。」
「但是明國既然沒有了百姓和軍隊,連土地都不存在,恐怕他只能自行削去帝號了,否則豈不是貽笑大方?
無疆兄已經表明態度,如果朱慈烺願意向劉氏稱臣,那麼到時還可以在海外給他封土一塊用作建國,有明國舊臣願意繼續效忠的,自跟著他去便是,如此是不是兩全其美?」
會場上再次為之一滯。
黃宗羲都快被自家弟弟說的這一通騷操作搞瘋了。
天下之主這樣的大事還能夠這樣玩?
細思一下,復社眾人卻又覺得似乎有幾分道理。
如此一來,呂宋並非取代明國,而是自行通過驅逐韃虜、光復中華來建國,無疑從正統性上站穩了腳跟。
更為關鍵的是,陳子龍和顧炎武等人對視一眼,這樣一來的話,是不是意味著大家就不算背主了?
黃宗羲一臉震驚地向劉錫命確認道:「無疆兄,澤望方才所說可是當真?你真不打算折歿帝室?」
劉錫命一臉懇切點頭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在這一點上,澤望所說的可以完全代表我的意志。」
會場當中的氣氛頓時為之一松。
不少復社官員心中緊繃的一根弦有些鬆了。
劉錫命見狀繼續笑道:「所說我投效明廷乃是以小事大、以弱事強,但是崇禎畢竟對我信任有加,我此前便立誓,要為崇禎保全血脈祭祀,如此方不負一場情誼。」
「不然你們以為我為何要替我兩個弟弟求娶長平、坤儀兩位公主?如果可以,自我劉氏建國以後,朱氏也當與我朝共享太平,互通血脈。」
「呼」
黃宗羲驀地吐出一口濁氣,原本顫抖的身子現在也不抖了。
「無疆兄天縱之資好生了得,所圖之久所謀之大,我等前所未聞,你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大明沒救了一樣,這等眼界和魄力世間絕無僅有,若是有機會真想跟你大幹一場。」
黃宗羲喟然長嘆,」奈何天不遂人願,我師蕺山先生乃是當世大儒,他是斷然不會投效於你的,我身為蕺山學派親傳弟子,自然也不能做出如此背棄師門的事來。「
看了一眼有些愕然的黃宗會,黃宗羲低頭指了指他道:
「澤望素來狂放,他若是要向你效忠我也不攔著,但是定要稟明師尊,將他逐出師門。」
「無疆兄有吞吐宇宙之志,想來方才所說放過明室一說當不是虛言,若是無疆兄真能踐行諾言,黃某願隨師尊跟隨當今左右侍奉……」
「哈哈哈,好一個蕺山學派。」
劉錫命不等黃宗羲說完便直接大笑將他打斷。
再讓黃宗羲搞一場演講,自己今天這會就白開了。
劉錫命笑著捋須道:「太沖兄品行高潔,劉某著實佩服,不過你這話一出,只怕又有許多人要人頭落地、家破人亡了。」
「你!」
黃宗羲、陳子龍等人驚恐地看向劉錫命,他現在就要食言不成?
劉錫命莞爾一笑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不要緊張。
「你們想到哪裡去了,再怎麼說我們也是朋友一場,我如何對你們下得了手。」
「那你說這般恐嚇之語又是為誰?」
劉錫命返回主席台坐下笑道:
「黃太沖方才的話中講的全是忠君之道,顯然,在他心中忠君要大過一切,不過在劉某看來,在忠君之外的,還有民族大義、國家興廢這些大義可以與之並列。」
「這麼推而廣之,劉某突然想到了京師和南京的許多人,這些人不止向李自成投降,現在又向滿清投降,可謂是真正的叛臣,而且還是漢奸,這樣的定義應該沒錯吧。」
竇玉泉已經明白劉錫命要說什麼了,這是要誅心啊。
他當即笑著接話:「那是自然,天下人全都看的明白,否則如何會有榆園義士出於公義殺衍聖公府全家,可見天下人自有評判。」
劉錫命聞言點頭。
「嗯,是了,要是按照太沖兄這樣的標準,這些人不死也得死了。」
「我起初還認為,這些漢奸走狗固然可惡,但是其委身於敵畢竟還有一些現實原因。
現如今照太沖兄的標準來看,不忠君已然十惡不赦,當了漢奸更是萬惡之首,那將來我等只能將他們斬盡殺絕,家人投入教坊司了,真是可憐。」
「你,你這是歪曲我的言論!」
黃宗羲一聽大急,京師和南直隸投降的官員中不乏他的熟識,如果真按劉錫命說的這麼去做,只怕要血流成河呀。
黃宗會一臉心痛地在一旁補刀:「哎,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真是悔也。」
黃宗羲氣得差點兒吐血。
劉錫命一臉奇怪道:
「這怎麼能說歪曲你的言論呢,難道在你們的心中不忠於君王不是最大的原罪嗎,否則你們怎麼還要避居海外呢。」
「在你們這兒來看,為不為國家考慮,為不為天下百姓的福祉考慮,為不為我華夏文明發揚光大考慮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忠君啊,現在怎麼成了我胡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