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說戶部實行多首長制有什麼不妥,現在六部尚書往往並非只有一人,加尚書銜的,入閣兼任的六部尚書非常之多。
大臣們之所以激動,主要是因為聽到崇禎給劉錫命的任務竟然是專門負責找錢。
這下子,一幫大臣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般,全都心生警惕。
經歷了萬曆、天啟兩朝遍地刮錢作風的大臣們,對皇帝這樣的打算可是打心眼兒里反對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道直立刻出列持笏奏道:「陛下,如今天下之所以盈沸翻天,根源就在於國家掠民之財,尤其是江南之地,稅賦數倍於天下,如今陛下又轉任要員搜羅民財,豈不是讓天下更為紛擾,還請陛下三思。」
「正是如此,還請陛下三思。」
……
王道直基本上代表了大部分官員的想法,他們倒沒有什麼為民請命的打算。
實在是眼下天下富人皆是官紳,在窮苦百姓刮不出油水的情況下,朝廷想要再增加財政收入,那自然只能從他們身上下手,所以這幫人提前打打預防針罷了。
御座之上,崇禎忍不住冷哼一聲,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好在這時還是垂垂老矣的戶部尚書李待問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他一副閉目養神的樣子站在朝臣前列,說話的語氣不咸不淡。
「按照你們的這些話,那朝廷便最好不要徵稅了,這九邊的兵馬不用養了,讓建虜直接打進來就是,中原的戰兵也不用撥餉了,流寇自然就會消退,是不是這個意思?」
李待問三朝元老,資歷深厚,說的這話頓時將王道直等人噎得十分難受。
然而片刻之後,王道直依舊挺直了腰杆繼續唱反調道:
「天下百姓早已繳清了賦稅,如今天下不靖,那是地方文武大臣和閣臣、大司馬的問題,怎麼能讓百姓再受一遍苦處,陛下要做也應該先釐清這裡面的關係才是。」
臥槽你姥姥的個東林,首輔范復粹和一幫閣臣差點兒沒把老眼珠子瞪出來。
老夫一把骨頭都快致仕了,你還把鍋扔到我們頭上來,還有沒有良心。
范復粹當即便咳嗽兩聲清場說道:「朝廷自有法度是沒錯,但是這些年的問題也不能一概歸咎到內閣和兵部之上,台諫只顧苛責,著實有些失禮了。」
范復粹乃是齊黨領袖,他一開口,齊黨的眾人便跟著紛紛斥責起王道直為首的東林中人來,朝堂之上亂著一團。
劉錫命瞪著自己無辜的小眼神看著朝堂上發生的一切,心中對於大明朝堂上的黨爭之風更是深惡痛絕了幾分。
見朝堂上攻訐的內容已經開始從互相甩鍋到人身攻擊,劉錫命終於有些忍不住了。
「咳咳,諸位請聽本官一言。」
劉錫命年輕體壯,說話的聲音可不像范復粹等老朽那般輕言細語,一開口頓時將全場震懾住。
面無表情地回頭瞟了一眼身後諸臣,劉錫命雙手懷揣淡定開口:
「大家也不必再吵了,蒙陛下厚愛,諸閣臣賞識,升我為戶部尚書,專司增收之道。財賦乃國之重器,歷來牽扯頗廣,如今天下紛擾,本官也以為不可再從這上面打主意。」
王道直為首的東林中人面露喜色,這新安伯果然是半個自己人吶。
劉錫命沒有理會這幫人的竊喜,繼續解釋道:「正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眼下我大明朝再經不得大風大浪了,因此本官初有個想法,可以從寶泉局入手,再在鑄幣之事上下個功夫。」
「誒,我還當是什麼好辦法。」
「難得看到新安伯吃癟,這可有意思了。」
……
劉錫命話音剛落,身後立刻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同在前列的范復粹皺眉道:「自陛下登基以來,已然廢除銅禁,寶泉局日夜不歇,年鑄銅錢六萬餘貫,只是如今天下少銅,民間又私鑄橫行,以至劣錢充斥天下,銅錢也與日具賤,不知新安伯又能有何良策?」
皇極殿內,包括崇禎在內的數百人全都齊刷刷地看向劉錫命。
清塵的陽光從皇極殿殿門照射進來,打在劉錫命身上形成一個亮麗的光斑,讓他看起來仿若天人一般。
劉錫命輪廓分明、年輕帥氣的臉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他朝崇禎拱拱手笑道:
「首輔明於政事,臣自愧不如。」
「正如首輔所說,眼下劣錢充斥天下,以至銅錢價格一日低過一日,臣將此稱之為劣幣驅逐良幣。」
對著一幫不懂經濟的大明朝臣,劉錫命簡直可以隨意裝逼。
他伸出一根手指道:「劣幣驅逐良幣的根源在於劣幣與良幣實際價值不同,但是在使用過程中卻能夠和良幣按照同一價值進行兌換,如此一來,無論是官府還是民間,自然都要降低鑄幣含銅量,從而獲取暴利。」
「但若是朝廷能夠鑄造質量上乘的銅錢,且准許民間自行設置兌換比例,那麼如此一來良幣必然驅逐劣幣,朝廷也就可以從中獲利。」
「鑄幣的根本目的,在於通過將銅冶煉成錢幣的過程中賺取差價,臣將之稱為鑄幣稅。此稅本應是朝廷所有,現在則為民間所竊取。」
「據臣所知,僅有宋一朝,每年便可收取鑄幣稅數十萬貫。倘若寶泉局能夠加大鑄幣數量,臣以為,這一塊每年應當能為國庫增收至少十數萬兩銀子。」
「嘶,這麼多!」
崇禎聽得兩眼發亮,當即身體前傾想要聽得更加清楚。
劉錫命心裡笑了笑,我咋知道,這不是吹牛逼嘛。
不過按照宋朝最高時年鑄幣三百多萬貫來算,這個鑄幣稅估計也差不多。
李待問捋須看向劉錫命,「新安伯還沒有說銅從何來呢,就算朝廷大力鑄錢,可是本朝缺銅卻是事實啊。」
劉錫命含笑而立,右手手指向皇極殿外的南方天空指了指。
「本朝缺銅是不假,但是這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本朝以外的日本等地多產銅礦,若是能從海外大肆購銅,此事便有著落了。」
一群大臣又是愕然,這事能有你說的這般輕巧?
李待問捋須的手差點兒沒將自己鬍子扯下來幾根,他這個戶部尚書也做了幾年了,往常每天都是度日如年一般。
哪曉得這位新安伯才一上任就敢拍著胸脯保證能找來錢花,這讓他心裡產生了極大的落差。
「海貿之事哪有說的這般輕巧,新安伯還是要多想想再說,此外買銅也要本錢,戶部如今到哪兒去找。」
「對啊,對啊。」
……
看了看皇極殿中眾人的表情,劉錫命心中暗自得意。
還真別說,這件事當今天下恐怕也就他劉錫命能夠做得下來。
如今呂宋將軍府已經穩坐呂宋,加上占領台灣打通東南海路之後,由漢元商號等組織起來,來自湖廣、廣東的移民開始源源不斷地朝呂宋遷移。
眼下呂宋漢人人口已經達到了三十二萬人,這麼多人口湧入,呂宋將軍府可以調動的人力資源也大大增加,對於呂宋本島上的土人控制力也大幅增強。
在這種條件下,呂宋的大量礦產得以開產。
根據呂宋傳回來的消息來看,眼下呂宋每年產黃金17萬兩,白銀76萬兩,銅礦、鐵礦更是達到了800萬斤(4000噸)的產量。
更不用說呂宋還深度涉入了日本貿易,每年至少能從日本進口500到600萬斤的銅礦。
因此這會兒李待問一說起這個問題,劉錫命便充滿了自信地微笑回道:
「大司徒不必擔憂,本官既然敢誇下海口,對此自然已經有過考量,倘若此事真的能成,那朝廷無疑是多了一個財源,而且此法不用經過地方,於百姓也無害處。」
「至於購銅一事,想來只有看能否賒欠了,待鑄幣成功再以銅錢抵扣就是。朝廷如今每年鑄幣六萬餘貫,所得也不過一萬貫左右,左右不會少於此數的。」
崇禎在御座上聽得連連點頭,見劉錫命侃侃而談,他趕忙開口將此事定死道:
「既然愛卿胸有成足,那此事便由你來主導,儘快促成此事。」
劉錫命馬上打蛇順杆上提了個要求,「陛下,此事要想推行,少不得需要寶泉局和工部下屬衙門相助,此事還請陛下許臣特許之權。」
崇禎現在眼裡都是銀子,哪裡關心這些小事,當下便揮揮手,「你如今是戶部尚書,這些事你都管得,有誰敢阻撓的你看著辦便是。」
「謝陛下。」
「陛下,遼東有事稟奏……」
好不容易把劉錫命的事情說完,其他各部官員紛紛上奏陳述各自事務,皇極殿中再次響起了辯論爭吵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