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錫命有些汗顏,他此前所獻的那些計策可不就是在人家楊嗣昌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嗎,如今正主在此,就算劉錫命臉皮厚如城牆,也覺得有些心虛。
他趕緊躬身而立,「不敢和楊侍郎相提並論,劉某隻能提出粗略方案,對於陛下所問如何排兵布陣、選派大臣等事卻一無所知,此事還是得靠楊侍郎這樣的重臣才行。」
劉錫命謙虛的態度讓楊嗣昌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和煦,他朝劉錫命微笑著點點頭,將頭轉向崇禎。
「陛下,臣方才的主張陛下覺得如何?」
「四正六隅,十面張網」,崇禎踱步慢行,思考了一會兒,他猛地轉頭看向劉錫命。
「劉卿,楊卿所說四正六隅與你所說略同,你有何建議?」
楊嗣昌不由對一旁這位翰林侍讀有些側目,所謂簡在帝心就是如此情形吧。
說起來,他對劉錫命並非一無所知。
去年漕運總督楊一鵬去職時,曾寫信於他介紹此人。
楊嗣昌和楊一鵬都是楚黨中人,當時楚黨已然勢弱,楊一鵬便提出招攬四川、陝西等士人壯大聲勢。
劉錫命便是楊一鵬大力向他推薦的四川士人,那時他雖然已受朝廷封賞為新安伯,但還只是生員身份,不得不佩服其目光老辣,識人有方。
楊嗣昌心中閃過千般念頭,一副笑眯眯地模樣同樣看向劉錫命。
誰料劉錫命沒有直接回答崇禎的問題,反而轉向楊嗣昌道:
「敢問楊公,推行四正六隅方略所需之兵從何而來,所需錢糧又從何而來?」
楊嗣昌臉上升起一絲讚許之色,能夠先問這些,說明此人並非只知讀書的書呆子。
他看了一眼點頭示意的崇禎,掰起手指給劉錫命解釋道:
「如今中原已有戰兵十萬有奇,但是要想達成目的,至少還要招募十二萬兵將,如此一來至少還得加派二百八十萬兩餉銀。」
「兵將一事好說,河南、陝西、山西等地流民眾多,朝廷直接招募即可,此舉更能減輕地方流民負擔,可謂一舉兩得。」
楊嗣昌說的洋洋得意,劉錫命忍不住追問道:「那加派餉銀一事又如何說法?」
「自然只得由各省攤派,除此之外,亦可行贖銀抵罪等法。」,楊嗣昌說的理所當然。
劉錫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看向崇禎和楊嗣昌兩人道:「陛下,楊公,天下百姓已然因為屢次加征苦不堪言,需知朝廷每加征一兩,等到地方官員攤派下去,可能就變成了三兩,這讓百姓如何能活。」
「如果確實沒有辦法必須加征,臣建議施行因糧加派之法,如此方不會使窮者愈窮,富者愈富。」
楊嗣昌馬上出言反對道:「不然,因糧加征只怕無法籌得二百八十萬兩齣來,只能均輸加派。」
他滿臉義正言辭、渾身正氣,「天下百姓之苦陛下如何不知,我等朝中大臣如何不知,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如今朝廷無粒米可用,只能請天下百姓苦一苦了。」
說完這些,楊嗣昌精神一振朝崇禎拱拱手。
「陛下,若是臣之謀略能夠施行,最多不出兩年,則流寇必然被剿滅,天下百姓只需苦上一年,便可換來朝廷百年安寧,倘若百姓們知道陛下深意,應當也能體諒吧。」
體諒你娘的個錘子。
劉錫命聽到楊嗣昌這話心中大罵,你朱明亡不亡與天下百姓有何干係,照你這個玩法,只怕要讓天下亡的更快。
說起來,其實楊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的方略幾乎可以說是明王朝最後的機會。
只不過因為所用非人,加上建虜再次入關,最終才導致功虧一簣。
但是轉念一想,劉錫命記起自己鐵血大同社的目的,想要再勸諫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臣不過是盡臣的本分而已,如此大事陛下自當和閣臣決定,臣一切聽從朝廷安排。不過除此之外,臣在想,為何不清朝臣募捐?天下不寧,朝臣也有責任,自然當與陛下同心同力。」
楊嗣昌起初還微微點頭,臉上儘是笑意,聽到劉錫命關於朝臣募捐的建議時卻臉色一滯。
旋即他微微搖了搖頭,到底是初入官場啊,還是年輕人。
崇禎聽到劉錫命這個建議也笑著搖了搖頭,「愛卿拳拳之意朕已知曉,不過朝廷自有臉面,怎麼能強求大臣捐款,此事不必再提。」
劉錫命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容,躬了躬身道:「是臣冒昧了。」
還朝廷臉面,等到流寇要打進來的時候,你老人家那會兒也顧不得什麼臉面。
劉錫命心中吐槽,不過他也沒安什麼好主意,無非是想讓世人看一看這幫官員的嘴臉而已。
崇禎頗為煩躁地在乾清宮內轉起了圈圈,想了半天也沒定下楊嗣昌所說均輸等事,只得揮揮手沖兩人道:
「今天先這樣吧,正如劉卿所說,朕還要同閣臣商議,此事等朕在想想。」
楊嗣昌有些不放心地朝崇禎躬身大拜,「陛下,如今軍情如火,需得速救,請陛下儘快決斷。」
崇禎點點頭,「朕知道,楊卿放心,升你為兵部尚書一事朕意已決,你這段日子現在府中好好謀劃吧,對了,劉卿於此事頗有見解,你可以多帶上你討論討論。」
「朕還打算再培養一個楊文弱出來呢,哈哈哈,崇禎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容調侃道。
劉錫命靦腆一笑,「臣哪敢跟楊公相提並論。」
眼見崇禎已經有些心煩意亂,兩人便告退從乾清宮內退了出來。
「楊某還要感謝劉侍讀舉薦之恩呢」,行走在乾清宮的台階上,楊嗣昌微笑著朝劉錫命伸出了橄欖枝。
劉錫命稍稍停了半步,走在楊嗣昌側身處,「不過是因緣際會罷了,就算沒有劉某,也會有其他人向陛下舉薦,如今朝臣之中,還有誰能如楊公這般擔當大司馬重任呢。」
「哼哼」,楊嗣昌露出一絲冷笑,「無疆有所不知,這滿朝的官員裡面,會做事的不多,但是認為自己能當官的可不少,就算沒有楊某,也會有很多人來爭的。」
「哈哈哈,這倒是」,劉錫命仰天大笑起來,全無對楊嗣昌這個即將上任的兵部尚書的畏懼。
楊嗣昌不由高看他一眼,想了想楊一鵬的來信,狀似隨意地朝他發出邀請,「無疆若是今夜無事,到我府上坐一坐如何,楊某在京中也有許多好友,大家正好聚一聚。」
「劉某求之不得,上次楊漕帥還說要替我引薦京中楚地鄉黨,可惜彼時楊公不在,劉某又人微言輕,如姚侍郎等人都未能得見呢。」
「哈哈哈」,楊嗣昌仰頭輕笑,「不是什麼人都如大友兄一般有識人之能的,無疆勿怪,今晚我便讓他們給你陪罪。」
劉錫命笑而不語同楊嗣昌拱拱手,他可不就是故意刺一刺楚黨中人嗎。
上次到京城中面聖謝恩,楚黨中也就是些三腳貓的過來走訪了一下,渾然不把他放在眼裡。
要不是鐵血大同社目標已定,將湖廣、四川和陝西作為主要發展地區,楚黨多少能派得上用場,劉錫命可沒興趣跟他們扯上關係。
兩人說笑著走出乾清門,劉錫命躬身朝楊嗣昌行了一禮,「下官便送楊公到此,今日乃日第一日當差,下官還得去太子處報導。」
「哦,怪我,竟然忘了你被欽點為太子伴讀」,楊嗣昌一臉感嘆地看了看劉錫命,「陛下如此殊遇,劉侍讀前途可期,更要克躬謹慎才是啊,快去吧。」
目送楊嗣昌朝建極殿方向走去,劉錫命轉身朝自己的左手邊大步快走。
自嘉靖朝起,太子東宮便在慈慶宮,這裡離內閣的文華殿不遠,也有方便諸位學士給太子上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