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真的?」
黃宗羲看黃宗會這神態,不似他往常狷狂之態,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黃宗會此時一改之前吊兒郎當的做派,臉上滿是真誠之色地看向劉錫命。
劉錫命絲毫不懷疑,他要是真的點頭答應,黃宗會只怕會磕頭便拜。
從心理學上來看也是正常,聽聞黃宗會博聞強識、過目不忘,如此人物自然心有傲氣。
但是一旦世事不如他意,這種人又容易走入極端。
劉錫命依稀記得黃宗會在明亡之後只是寄情山水、四處游賞,仿佛對家國天下全不關心。
現在看來,這不過是他逃避殘酷現實的一種方式而已,內心之中仍是赤子一片。
不過劉錫命要真是點頭,只怕他也不用在江南混了,大佬的臉面還是要顧忌的。
腦海中急速思考,劉錫命笑著同時將黃宗會扶起。
「澤望兄果然乃是性情中人,為國為民之心實在小弟之上,只是說是拜師確實有些不妥,如若兄長不嫌,不如與我結成師兄弟,共同研習大同之道如何?」
不等黃宗會犯擰,陳子龍刷地從席上沖了過來,一把也拉住黃宗會笑道。
「劉賢弟此法好,既如此陳某便也湊個熱鬧,定要日日同賢弟討教。」
「哈哈哈,甚善,甚善」,屋中眾人反應過來,無不拊掌附和。
見黃宗會又想開口,陳子龍趕忙低頭湊到他耳邊低聲叮囑。
「混小子,不可胡來,需顧忌你老師和兄長臉面。」
黃宗會停頓一下,這才不情不願地朝劉錫命拱手。
他自己嘴裡則是嘀咕道:「什麼臉面,都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兒,虛偽。」
劉錫命離的近,將他這話聽得清楚,一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這老黃還真是可愛,哈哈哈,劉錫命心中想到,朝他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其心。
黃宗會這才咧嘴一笑,相對無言。
不過鬧了這麼一出以後,屋中眾人對劉錫命的好感更甚。
這位士子不止自己有才華,行為做事更是得體,如夏允彝等人已經將劉錫命當半個自己人來看了。
劉錫命等到黃宗羲等人回座坐下,這才返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只是他方才坐定,卻看到李香君眼含星光地看著自己,讓他有點兒莫名其妙。
「李媽媽,你還不快來,香扇墜動情了,你這女兒可要跑了。」
顧炎武一見李香君的這幅模樣,直接拍打著桌子朝屋外大聲調笑道。
「哈哈哈,才子佳人,果真是美談也。」
「劉賢弟,你不如替香扇墜贖身,也算成就一段佳話。」
朱子瑜、萬泰、歸莊等人也跟著起鬨笑道,直把李香君弄成了個大紅臉。
不過這小妮子竟然沒有出聲反駁,依舊只是含情脈脈地看向劉錫命。
聞著身邊的幽香,瞥了一眼李香君吹彈可破的俏臉,劉錫命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動。
這小妮子貌似還只是清倌人,對於有些潔癖的劉錫命來說完全可以接受。
好像李香君最後嫁的是侯方域,這下場可不太好。
只是方才交談之間,劉錫命已然察覺,這江南之地培養名妓的方法果然很高端。
李香君不過十三歲,琴棋書畫、四書五經竟然都有所學。
在這個大多數人都是文盲,女子更被強調無才便是德的時代,這種女子怎麼能不受多愁善感的文人喜愛呢。
想到歷史上李香君的為人,劉錫命心頭微動,放在案幾下的右手輕輕將李香君的縴手握住。
李香君雙手微顫,最終也沒有從劉錫命手中抽出來,顯然是默認了。
「公子……」
李香君才含情脈脈地說了一句,大門一下子被推開,李貞麗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怎麼了,怎麼了?」
「哈哈哈,看把李媽媽給嚇的」,黃宗羲捂著肚子大笑。
「你且放心,我這賢弟家貲萬貫,少不得你的梳攏錢。」
屋中眾女俱是眼睛一亮,這位公子哥原來不止是俊俏有才,竟然還是富貴人家,眾女看向李香君的目光充滿羨慕。
李貞麗還有些茫然,卻聽得屋外一聲傳入進來。
「誰敢替香扇墜梳攏,老夫第一個不答應。」
嗯?
復社眾人全都聞聲而起,這話簡直就是在宣戰。
黃宗會方才表完心跡,聽到這話直接大聲斥道:「哪裡來的狂徒,我等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
幾個人影閃身在門外出現。
待屋內屋外兩方各自看清,大家俱是身體一頓。
陳子龍當先破口大罵:「我道是誰,原來是你等皓首老賊。」
「阮大鋮、馬士英,媚香樓豈是你等閹黨能來的地方,還不趕快退去。」
顧炎武跟著怒斥。
劉錫命趕忙鬆開李香君柔荑,起身看向門口。
門外過來了四人,身後還有一幫護衛在側。
黃宗羲低聲向他介紹這幾人的來歷。
當先那人一臉皺紋,山羊鬍配上深深的眼帶讓人感覺頗為陰鬱,這人正是因魏忠賢閹黨逆案被罷官的阮大鋮。
他身後那圓臉闊鼻、身材高大的文士正是因貪瀆被罷官而寓居南京的馬士英。
至於另外兩人,雖然也穿的是文人的長袍,但看上去卻有一股凌冽之氣,黃宗羲也不認得。
復社眾人一見著阮大鋮、馬士英就破口大罵,反而將這兩人激怒。
「混帳,我乃科場前輩,見面不稱前輩已是無禮,豈能再受爾等羞辱。」
「我等沒有這般寡廉鮮恥的科場前輩。」
「與汝同列真是我輩之恥也。」
復社眾人自然不甘示弱,場面頓時有些失控。
聽完幾人來歷,劉錫命心頭大驚。
這兩人可都是後來弘光小朝廷的主政之人,看復社眾人如此做派,難怪馬士英之流當政後對復社、東林多加迫害,原來是有這層淵源在。
劉錫命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是這裡有沒有什麼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只是眼下局勢已然明朗,自己方才同復社取得聯繫,自然不可能冒著激怒眾人的風險去捧阮大鋮、馬士英的臭腳。
更何況阮大鋮還是個知名漢奸呢。
復社眾人俱是口齒伶俐之輩,阮大鋮哪裡招架得住,一通羞辱之後,方才一通對罵,他已聽得劉錫命來歷,如今便只想逮住劉錫命這個外來戶找回場子撤退。
「老夫還當是什麼人敢大言不慚,原來不過是區區四川生員,未曾想復社中人也行此無恥之事,莫非想用我江南美人向川人獻媚乎?」
阮大鋮說完有些得意地看向馬士英,自覺找回了點兒安慰。
誰料劉錫命直接挺身而出,裝模作樣地沖兩人行禮道。
「不敢不敢,這種事難道不是阮先生的專利嗎,論起諂媚獻禮,阮先生應該沒少對魏忠賢做吧,難怪你見人便做此想。」
「哈哈哈」
陳子龍、黃宗羲等人放聲大笑。
吳應箕更是大聲嘲諷:「阮公,汝之大名已名揚四海了,可曾遂汝之願否?」
「咳咳咳」
阮大鋮氣得面色漲紅,一口氣提不上來,只是不斷咳嗽。
馬士英趕忙撫背幫他順氣,此前默不作聲的另外兩個大漢有些不滿地瞥了一眼屋中眾人。
「爾等都是讀書人,怎地如此無禮,阮先生畢竟年長,豈有不分長幼之理,便是我等海上討生活的都有些看不下去哩。」
這漢子聲音洪亮,更兼體態雄壯,一下子便將屋中眾人的氣勢壓過。
陳子龍眉頭緊皺,「汝是何人?」
方才這人已經自稱是海上討生活的,因此陳子龍不用敬稱。
「胡建鄭芝鳳是也」,那漢子傲然挺胸。
劉錫命和陳子龍等人全都眼露震驚之色。
鄭芝鳳,那豈不是鄭芝龍的兄弟。
此時正是鄭家如日中天之時,中國東南沿海至日本、南海,誰人不知其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