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劉錫命和陳翊定等人穿戴一新便要準備去拜謝章高軒,這事其實並非朝廷慣例,只不過萌朝都講究一個人情往來,有這樣的好機會可以和一縣父母官打交道,大家當然趨之若鶩,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慣例。
劉錫命等人來到二府街的時候,縣衙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士子,昨日他和盧嘉鴻的一番大鬧讓不少人都認出了他,是以一見他過來,大家紛紛拱手示意。
縣衙禮房的吏員黃濤也記得劉錫命這個今科縣試第一名,朝他揮揮手示意他站在前排領頭。
等到人數到的差不多了,黃濤拿出榜文一一核對一遍,讓所有人按照長案的順序排好,依次帶著眾人入堂拜見。
劉錫命身著一襲湖藍色錦袍,頭戴四方平定巾,走起路來衣裾飄飄、風姿颯爽,更兼他心中有底,昂首闊步之下也讓許多原本暗自不服的人心生讚嘆。
「乙亥科縣試案首劉錫命攜眾士子拜謝老父母提名之恩!」
「拜謝老父母提攜之恩!」
在劉錫命領頭下,五十名中試學子齊刷刷地跪地下拜。
章高軒今天心情顯然不錯,他身著官服端坐在正堂文案之後,捋須笑道:「免禮,諸學子得中此科,一賴陛下恩威,二靠父母供養,三憑自身才學,本官不過恰逢其會而已,還望諸生常思陛下之德,念及雙親之恩,矢志報國。」
章高軒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劉錫命趕緊再次領頭拜謝。
「今日難得一見,諸生便先一一介紹吧。」
開始的環節是自我介紹,大家好不容易在知縣面前露個臉,當然要自報家門好加深印象。
對於劉錫命這個柳建侯親自要求定為案首的人選,章高軒要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雖然之前已經在考場見過,但是今天他獨立人群之首,看上去更是別有一番風姿。
章高軒笑了笑考較道:「劉案首器宇軒昂,更兼文采斐然,其文曾言欲至天下太平,必行大同之道,但不知這大同之道可有何說法?」
劉錫命心中一喜,這倒是個宣揚自己理念的好機會,如今自己已經算是半隻腳邁入了士人行列,說話做事也不用像以往那樣畏首畏尾了。
「老父母,諸位同年,請容在下詳稟,大同者,聖人之所期也,然數千年來,未有人講明如何至大同。在下愚鈍,不敢與聖賢比肩,不過自書中得出一些淺見。」
「所謂大同,一曰德至,二曰物至。德至者,聖人之教遍及天下,變風化雨敦厚民風。物至者,衣食用取之物多不勝數,百姓無勞累之苦便可生活富足。欲至此二者,必先削平階級,精研格物之道,以使人盡其力,物盡其用……」
今時不同往日,有竇玉泉和周良才等人的多方參詳,劉錫命關於大同之論已然有了全方位的考量和完善,在現代哲學的基礎之上,參考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唯物主義辯證方法和認知論,現在已然可以獨立一門了。
當然,既然是托古言事,劉錫命也不敢跳出以德為先的窠臼,只好換了個說法,將其替換為「建國君民,教學為先」這類的理念。
而且鑑於還不知道章高軒的政治主張,未免起了衝突到時候雙方下不來台,劉錫命這次宣講已經儘量將階級鬥爭、發展生產力等方面的內容隱去許多,專講只有做到人人平等,才能真正消弭人禍。
但是就這些內容也已經屬於驚世駭俗了,縣衙里一干人等誰能想到一個還不是秀才的學子能講出這些東西,更兼劉錫命將公羊派的三世論改變為治亂世、小康世、昇平世、大同世這四世論,題目之新,內容之廣,讓一干人等聽得瞠目結舌。
臨到末尾,劉錫命長換一口氣結尾道:「想我中國曆五千年之盛景,也不過在治亂世與小康世之間來回往復,其所因者,便是源自這人人不同,人人不等之根,欲至太平,必先斬斷此根,而後乃可臻至大同。」
章高軒從剛才便已經聽得面色潮紅、情緒激動,忍不住起身走下大堂,拊掌大讚:「妙哉,妙哉,我輩士人常思保民安民,然歷數各朝,無有不變之國運者,倘若行君之道,或可使天下長安。」
說到激動處,章高軒竟然拱手朝劉錫命行禮道:「不想本縣之中,竟然有龍鳳之士,章某與有榮焉。」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階級鬥爭,劉錫命心中浪笑,後世老馬的思想剛剛開始傳播時,也是如同真理一般被全世界共同追求,只是後來老毛子這些把經唱歪了,加上又碰到鷹醬這樣的超級對手,才逐漸失了陣腳。
但是在這個時代顯然不會有這樣的問題發生,因為追求公平正義是人類整個群體的共同願望,加上大同主義對物質世界的分析有理有據,對於沒有經過鷹醬洗腦的人來說是很難抵擋的。
不過這會兒顯然不是傲嬌的時候,劉錫命趕忙長躬回禮:「不敢蒙縣尊如此誇讚,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晚生不過是僥倖而已。」
杜良驥等人滿臉羨慕地看著劉錫命在人前裝逼,有章高軒這番話作保,劉錫命可謂是今天拜訪最大的受益者,等到他們兩人這番話傳出去,劉錫命必定名聲大振,也就算是在士林里站住腳了。
盧嘉鴻、李奇范和黃睿言等人卻是滿臉複雜地看向堂前的那道身影,眼中映射出來的全都是深深的不甘和憤怒,那模樣像極了自己碗裡的吃食被別人搶走了一樣,但是有章高軒在場,他們也不敢胡亂放肆。
確實如他們所想的,有劉錫命這樣的珠玉在前,其他還有何人能夠讓章高軒高看一眼呢,雖然章高軒已經盡力掩飾,但是不少人還是看出了他對其他士子的敷衍之色,除了如杜良驥、趙向陽這等熟識之人,不少人也有些心生怨恨,只是不敢當場發泄罷了。
待眾人拜別章高軒走出縣衙,杜良驥長舒一口氣沖劉錫命道:「劉兄才識高卓,杜某人心服口服,往後還望不吝賜教。」
「還望劉年兄不吝賜教!」
剩下的四十多人中也有二十幾人跟著齊聲行禮,弄得盧嘉鴻等人尷尬的很,真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哈哈哈」,劉錫命放聲一笑躬身回禮,「我等既是同年,又是同鄉,往後自當互相扶持,諸位年兄,還記得太白樓之約否,大家請吧。」
劉錫命現在正是裝大的時候,話里話外隻字不提盧嘉鴻的事,不然豈不是顯得他胸無大量。
既然立志要做帶頭大哥,些許銀錢算得了什麼,大不了今天自己掏錢請大家吃喝一頓。
聽到這話,眾人之中不管是欽佩的還是暗自齟齬的,全都是一副歡欣鼓舞的樣子,紛紛笑著結伴前往太白樓,盧嘉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一咬牙也跟了上來。
「哎」,趙向陽頂了頂杜良驥肩膀,「從今往後,這位劉賢弟可以算是穩坐咱們這批人中的頭把交椅了,你可心有不甘,嘿嘿嘿。」
杜良驥一陣苦笑,「如此人物,我哪裡還敢心生不甘,年方弱冠便能自立主張之人,便是尋遍本朝,也找不出誰吧。」
說著說著,杜良驥面色轉而為笑,「不過這位劉賢弟所說大同之論,我倒是十分有興趣,想我輩士人,所求者不過是天下太平、百姓安生,若他之主張確如其人所說,有治世救民之效,便是蠅附驥尾又有何妨?」
「哈哈哈,你倒真是看得開,今天一定要多同你喝上幾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