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錫命立刻坐正了身體,剛才自己還在想這個話題呢,沒想到竇玉泉就來說起這事。
「哎,我也正愁此事,不知玉泉兄有何教我?」
「哈哈哈」,竇玉泉聽到劉錫命這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不斷用手指點著劉錫命,「你啊你,真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我琢磨討教物理之學已有數月時間,關於其中階級鬥爭一說已然明了。」
「在我看來,此說可謂開天下之塞,明天下之智也,如今天下百姓上無遮蔽之所,下無三餐之食,其所由者,皆因官吏士紳等剝削階級貪鄙殘暴所致,只是百姓身處其困而不自知而已。」
「劉家村村民者何人,亦為百姓也,錫命兄既有解救天下蒼生之念,何不先從彼等入手,旦使其知曉階級本末,則必能帥眾人之心而御外敵,如此還有何內憂可言?」
劉錫命滿臉苦笑接話道:「我何嘗不知其間威力,此學說一出,必使天下人側目,但是正如玉泉兄所言,階級一說主要針對的便是官吏士紳,倘若真要流傳出去,只怕你我都要被士林千刀萬剮了,還談何在期間立足呢。」
「而且更為關鍵的是,照著這種推論,上面那位是否也能歸入剝削階級之中?要是被有心人利用,那咱們不說立足,便是想活命也不能了。」
竇玉泉笑的更是開懷,他家雖然以前也是豪富,但是經歷了滅門慘案之後,又在民間流落了許久,雖說有唐修遠等人照拂,但是畢竟不像以前那般嬌生慣養。
這幾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四處調查,以求查明屠滅自家的真兇,是以和社會底層有了較多接觸,對於民間疾苦知道也更加深刻。
更兼家庭破滅以後,他的心態也發生了非常大的轉變,對於弱者有了更多的同情,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很快接受劉錫命關於物心學、階級說的原因。
這會兒聽到劉錫命這麼說,他笑了笑道:「所謂大隱隱於市,要想避開官吏士紳的打擊,咱們可以稍作修改嘛,以後說起剝削階級,只談貪官污吏不就行了,這幫子士人總不能承認自己和貪官污吏是一夥的吧。」
「你也說過,要想推翻一切剝削階級,關鍵是團結大多數,打擊極少數,這些官吏士紳與百姓相比,自然只能算少數。」
「至於上面那位,所謂代天巡守,天子為百姓父母,當然也可以算作大多數,而且按照我們的理論,即便消滅掉所有階級,天下也還是需要有人管理,到時那位集天下權柄於一身,你說這種事對他有沒有吸引力?」
「你真他娘的是個天才!」
竇玉泉的話一下子點醒了劉錫命,不同時代有不同的鬥爭方法,毛爺爺不是說過嘛,要堅持實事求是地分析問題。
在現在這麼一個皇權大於一切的年代,要想光靠自己種田造反實在是有些困難,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先把皇帝忽悠瘸,再由上而下的進行改革。
當然,就萌朝這幅鳥樣子來看,想要進行改革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即便如此,能否取得官方諒解和支持,也關係著自己以後能不能光明正大地舉起這一旗幟進行宣傳,吸引和發展志同道合的開明士人。
劉錫命一下子從凳子上蹦了起來,開始興奮地在屋子裡轉起了圈圈,同時將自己的思路理順對竇玉泉說道。
「剝削階級從來不會自己把利益讓出來,要想消滅階級存在,必然要通過武力來解決,但是在鬥爭的過程中,大可以轉變方法,先試試看能不能取得官方支持,團結天子和官紳當中的開明人士,同官紳中的反動派進行鬥爭。」
「對,你這個法子太對了。」,劉錫命這麼說了一遍,結果越想越激動,指著竇玉泉不斷抖動手指。
「就這麼定了,先從村子裡開始,咱們儘快整理一部物心學精義出來供全村人學習,這幫人就是我們推廣學說的第一批受眾。」
「哈哈哈,劉兄,不要心急,聽說明天周先生就要到了,他向來立有高論,咱們不如再找他參詳參詳,也好將這其中的關節補全。」
他娘的,怎麼把自己老師給忘了,劉錫命一拍腦袋,今天自己才派人前去護送,想來明天就能將其接回村子。
周良才不僅僅是自己的老師,更對物心學有頗為深刻的認知,有他到來相助,村裡的教育問題向來應該會輕鬆很多。
想到這裡,劉錫命心中一動,如果讓周良才來擔任學房主管,讓蘇謹去擔任工房主管呢,這麼一來似乎可行。
不過這事還需要先同周良才商量商量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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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被劉錫命命名為通濟號的劉家村客船緩緩靠在了劉家村碼頭上。
因為是老師的緣故,一接到消息,劉錫命便帶著陳翊定、蘇謹等各房主管前往碼頭迎接。
往來通知的這麼一會兒功夫,周良才及家人已經從船上收拾妥當走了下來。
「先生」,劉錫命幾個大步迎了上去,笑著朝他拱手行禮,「學生等候先生已經是望穿秋水了。」
「哈哈哈,你這小子,只怕是惦記讓我過來幹活兒還差不多。」
「哈哈哈」
蘇謹等人跟著一陣鬨笑,劉錫命轉身將家中眾人一一給周良才介紹了一遍。
一行人走進村子裡,周良才有些感慨地對劉錫命說道:「往日裡只從書信中得知劉家村的諸般變化,卻不如今日親眼所見來的震撼,果然如你所說的那樣,生產力才是促進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力量,倘若沒有你鑽研格物之學,從而發明這些工坊物事,想來劉家村也只能泯然眾人。」
劉錫命沒想到周良才竟然已經到了理論結合實踐的地步,聽了他這話笑道。
「哈哈哈,不錯,人類社會發展的基礎就是物質資料生產,倘若沒有極高的生產力來滿足人類衣食住行的各種需求,那麼必然會因為這些資源的稀缺而產生爭鬥,更不用說天下太平了。」
「理學、心學只知專注於性命之說,卻不能直指天下人事核心,是以學生才想將其補全,如今有劉家村珠玉在前,格物致知的道理也能夠得以驗證了。」
陳翊定、蘇謹等人在一旁聽得面面相覷,雖然他們偶爾也聽劉錫命說起過這個物心學,但是他們這些人的思維習慣全都停留在理學的觀念範疇內,對於劉錫命將格物提升到這麼高的高度頗為不能理解。
沒想到周良才一個外人反倒對這種理論如此了如指掌,蘇謹有些疑惑地接話道:「周先生,二少爺這物心之學以氣為理之本,如此說來,我等深研性理豈不是毫無用處?」
周良才哈哈一笑,捋須解釋道:「人乃自然之造化,然則生於天地之間,一舉一動必然要合乎天地之規,氣為理之本又有何不妥呢。倘若有理無氣,則宇宙之不存,而況於人乎?」
劉錫命見跟著的蘇言、劉錫禾、顧南等人似乎沒有聽明白,用白話解釋道:「要討論天道,必定要先理清理和氣的關係,所謂理,本是指天地運轉的規律,朱子又在其中引申出人倫道德的準則,而氣,則是指構成萬物的物質基礎。」
「無論是理學還是心學,都認為理是氣的根本,所以他們才提出要深研人的內心,提高人的道德修養,從而達到治理天下的目的。」
「但是我所提出的物心學,卻與宋儒張載張之厚的氣本論相似,都認為氣才是天下的根本,理不過是附著氣而生,所以治理天下必定要以物質世界為基礎,通過格物之學了解氣的本質,從而分析出天下真正的理,人的道德修養在這個過程中並非決定性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