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2

  Chapter09眷(三)

  幾分鐘後,在沈大爺冷淡平靜的眼神注視下,在審訊室眾人充滿期許和鼓勵的殷殷目光中,特工小丁在心裡默默替自己掬了一把單身狗的辛酸淚,深呼吸,定定神,接受了自己即將為自家好兄弟的「冰清玉潔」人設做出犧牲的事實。

  丁琦暗暗咬了下後槽牙,嘴裡嘀咕著低咒兩句,把那張信箋紙折起來放進了褲兜。轉過身,踏著步子從容自若地朝有於小蝶在的小房間走去。

  在門口處站定,抬起手,握住門把輕輕一擰,人進去了。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扇單向鏡玻璃窗。

  只見丁琦進門後,隨手就把門關了過來,咔噠一聲。

  坐在椅子上的於小蝶聽見動靜,神色如常,冷靜淡漠,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完全拿丁琦當空氣。

  丁琦也沒什麼反應,整個人的表情風輕雲淡意態閒閒,仿佛他這會兒根本不是要去審訊一個罄竹難書的恐怖分子,而是要去跟一個老朋友喝下午茶。

  他邁著步子,閒庭信步似的走到了那張白色長形桌旁邊兒,站定,伸手「哐當」一聲拖出把椅子,隨手撲兩下灰,彎腰坐下了。抬起眼皮,就那麼直勾勾盯著對面的侏儒女人看。

  幾秒後,丁琦垂眸,從褲兜里摸出了一盒薄荷糖,打開,倒出兩顆放在手上。一顆扔自個兒嘴裡,一顆伸手遞到於小蝶眼皮底下,掂了掂,示意她接。

  屋子外的一幫刑偵大隊的警員們瞧見這一幕,都愣了。

  「他行不行啊……」年輕女刑警忍不住皺眉,抬起一隻手掩住嘴,壓低嗓子憂心忡忡道,「我當警察這麼多年,頭回見到審個人還給疑犯遞糖的。」

  另一個刑警抬了抬下巴,回道:「聽易叔說,這兄弟是國安局的紅人,肯定有點兒本事。」

  女刑警面露訝色,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微側頭,目光卻冷不防撞上一道來自右方的視線。

  沈寂靠坐在辦公桌上,看那年輕女警察一眼,表情冷冽散漫,眼神里卻蘊著絲寒光,透出幾分不容忽視的警示意味。

  「……」女警悻悻,當即不作聲了。

  沈寂視線冷淡移回單向鏡玻璃。

  丁琦這人,平日裡最大的愛好就是拎兩袋牛肉包子跟自家小區門口的門衛分享,跟人大哥吹牛逼,八卦小區里哪個老太太打麻將又輸了錢耍無賴。嬉皮笑臉插科打諢,看起來一點兒沒個正經樣。跟他不熟的人,得知這麼個爺居然在國安局工作,無不搖頭感嘆啐上兩句關係戶、二世祖,鄙夷萬分。

  但,真正了解丁琦的人,一聽他的名號便會拍手稱讚。

  丁琦參加高考那一年,分數是他們那個省的理科探花,後來,他便以歷屆最高分考入了國內某一流警校。丁琦入校的第二年,國安局秘密在該院校挑選好苗子擴充隊伍,瞬間便在芸芸學子選中了這個樣樣成績都拔尖,外表卻一副二流子狀貌的十九歲少年。

  後來,五年的「國安警察專項」訓練結束,丁琦順利取得了等級為「優秀」的結業證書。

  自那時起,丁琦便正式成為了國安局的一員,成為了一名國安特工警察。

  入職至今,他參與執行過多項國防任務,破獲間|諜案多達二十七起,抓捕嚴重危害我國國防安全的境內境外犯罪分子數十名,是整個國安局特工警察中精英中的精英,為國防建設做出了巨大貢獻。

  因此,對於丁琦來說,侏儒女殺手於小蝶這級別的罪犯,著實不過小菜一碟。

  此時,他手掌攤開伸在於小蝶跟前,還保持著給她遞口香糖的姿勢。

  比起屋外幾個年輕刑警,於小蝶的反應卻顯得平靜許多。見對方做出這個舉動,於小蝶面上並不見絲毫驚詫。她只是靜了靜,而後緩慢抬起頭,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男青年。

  褪去偽裝,她的目光再沒了往日的天真爛漫。那雙圓而大眼睛就像是兩潭死氣沉沉的泉水,任麻木不仁的冰冷靈魂在裡頭腐爛發霉,放肆蔓延至全身。

  短短零點幾秒的對視,丁琦已從於小蝶的眼神里解讀出了一些東西。

  下一刻,於小蝶率先開口,打破了一室死寂。

  她彎了彎唇,居然很輕地笑了下,搖搖頭,言辭之間竟溫和有禮,「我不喜歡吃糖,謝謝你,警察先生。」

  聽完於小蝶的話,丁琦並沒有太大反應。他無所謂地一聳肩,手收回來,順勢把掌心裡的那顆糖扔進自個兒嘴裡,兩下嚼碎。

  整個屋子裡再次陷入幾秒的死靜,只有丁琦咀嚼薄荷糖的聲音,悶而脆。

  丁琦喉結一個吞咽動作,咽下糖,忽而也朝於小蝶勾了勾唇,慢悠悠地說:「不好意思,我這人有個習慣,跟人講故事之前喜歡吃塊糖,潤潤嗓子。」

  眼前的警察和先前幾個展現出了極大不同,真實自然,仿佛沒有距離感。於小蝶死水似的眼神里徐徐漫開一絲趣味,盯著他,笑道,「小伙子,不用在我面前賣弄小聰明,你們警察學院教的那些心理術,我全都學過,而且我可以毫不謙虛地告訴你,那些心理學知識,我研究得絕對比你們透徹。」

  丁琦聞言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你們這群小娃娃,不是我的對手。」這個實際年齡將近四十,外表卻稚嫩如孩童的女人,語調平靜,並沒有一絲絲輕蔑不屑的意味,純屬陳述事實,由衷道:「我不願意說的事,沒有人能從我嘴裡挖出來,別白費力氣了。與其把時間耗在我身上,不如去辦幾件其它案子,那樣或許對你升職更有幫助。」

  丁琦這回笑出聲來,越小越大聲,要岔氣兒似的,「別。你這麼個形象叫我『小娃娃』,我真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好他媽噁心。」

  於小蝶:「……」

  幾秒後,丁琦笑夠了,拿手背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珠子,隨口閒話家常似的語氣又說:「你剛才說,我們學校教的心理學知識,你全部都學過?可拉倒吧,你的老底兒我早摸透了,你出生在一個小山村,七歲得了病,讓你親生父母賣給了一個會口技的老光棍兒,一天學都沒上過。你上哪兒去學那些東西?」

  話音落地,於小蝶臉上的溫柔之色瞬間褪盡,眸色如冰,像被忽然戳中了心底某個最骯髒不堪的痛處。

  「哦,我想起來了。」丁琦盯著於小蝶的眼睛,微傾身,聲調放輕了點兒,緩慢悠長,刻意細緻描繪出那段往事,「你不安現狀,為了擺脫那個老光棍兒,就把他推下了山。老光棍兒死後,十幾歲的你輾轉流落到亞城的福利院,被樊正天收養,成了他的『女兒』。」

  於小蝶垂下了頭,兩隻手戴著特製手銬,放在椅子上,眼神沒有任何情感色彩地盯著白色桌面上的一個墨點,又成了之前被年輕女警問話時的樣子。平靜,沉默,麻木,仿佛聽不見外界的一切聲音。

  丁琦繼續,「樊正天腰纏萬貫,在亞城只手能遮一片天,這個養父可比那個只會口技的老關棍兒好多了。不僅送你去貴族學校讀書,讓你學歷史學英文,還把你培養成了他手下最得力的殺手之一。」一頓,「要是我猜錯,於姐你的心理學和反偵查術,都是你那個姓樊的養父教你的吧?」

  於小蝶還是不吭聲,兩隻手卻無意識地收握成全,攥得死緊,用力到骨節處都泛起森森青白色。

  「你過上了大小姐的生活,穿金戴銀,錦衣玉食。」丁琦又低低嘆了口氣,說:「只可惜,好景不長,五年前,樊正天在亞城西碼頭廢棄造船廠與人交貨的事走漏了風聲,警察趕到現在,和他發生了激烈槍戰。他死了。」

  「住口。」冷不丁的,於小蝶沉聲開口,嗓音沒有絲毫溫度,「我不准你這個條子提他。」

  丁琦沒說話。

  於小蝶忽然抬起頭,雙眼充血死死盯著他,嗓音低啞,每個字音幾乎都能磨出血,「就是你們這些條子害死了他,就是你們!」

  丁琦語氣淡淡的,「你真的覺得,五年前害死樊正天的,是警察?」

  於小蝶此時已經被徹底激怒,目眥欲裂,怒極反笑:「難道不是?」

  「如果我告訴你,」丁琦站起身,高大身軀越過整個桌面朝她俯低,眉毛跳了下,「當初樊正天,是被自己人出賣呢?」

  話音落地,整個審訊室霎時一片死寂。

  良久的靜默後,於小蝶震驚而難以置信,眯眼,「你說什麼?」

  丁琦沒接話,一伸手,把褲兜里的那張摺疊好的信箋紙掏出來,扔到她面前。

  於小蝶戴手銬的雙手在發抖,顫著抬起來,拿起那張陳舊泛黃邊角殘破的紙張,展開。只一眼,絕望和憤怒霎時如洪流般自她眼中湧出。

  丁琦很平靜:「害死樊正天的,就是你一直維護的那個人。」

  「不,」於小蝶搖頭,「不可能。」

  丁琦冷嗤一聲,「你為你的老闆賣命,事情敗露之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保你,而是殺你滅口。這樣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人,有什麼事做不出?樊正天在亞城活動這麼多年,根基穩如泰山,手底下那麼多兄弟對他唯命是從,功高蓋主,你的老闆早就把這個『兄弟』當做眼中釘肉中刺,這才趁機借刀殺人,讓警方除了他。」

  聽完他說的,於小蝶如遭雷劈,雙手頹然地垂下去。

  丁琦沉聲:「於小蝶,你想自己一個人抗下所有罪,但是這一切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你保護的只是你的仇人,一個作惡多端的陰險小人。」

  話音落地,於小蝶埋下頭,再次陷入沉默。

  時間分秒流逝,丁琦並不催促,只是安靜地垂著眸,看著她。

  突的,椅子上的「小女孩兒」低低地笑出聲來,笑聲里幾分自嘲,幾分悔恨,痴痴溫柔地道:「你看你,多蠢啊,為梅鳳年賣了一輩子的命,寧肯自己死也不願意牽連你的大哥,到最後,落了個什麼下場……」

  丁琦眯了眯眼,手指慢條斯理敲著桌面,輕聲:「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

  數分鐘後,審訊室大門打開,丁琦大步走了出來。

  沈寂抬眸看他,很冷靜。

  其餘人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焦灼急切。

  「真他媽累得老子夠嗆。」丁琦扭了扭脖子揉了揉腰,做了兩個保健操的動作,扭頭看沈寂,豎起根大拇指往後一指,「老沈,這可是我幫你乾的活,你就說吧,請老子吃什麼?」

  沈寂瞥他一眼,「賞你半個月飯。」

  「成交!」丁琦一拍手,笑了下,回頭看老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是把這大姐的嘴巴給撬開了,之後要怎麼挖東西是你們的事兒,我可不管了啊。」

  沈寂抽著煙沒有出聲。

  丁琦看他,「下一步你有什麼打算?」

  「事情該有個了結了。」

  「你準備回亞城?」

  沈寂沒答話,側目看向易警官,道:「老易,我們還有其他事,不耽誤你們辦案了。先走一步。」

  易警官點頭,依次與兩人握手,「感謝二位,祝你們一切順利。」

  兩人轉身大步離開了審訊室。

  旁邊的小崔警官一頭霧水,望著兩道高大背影,皺眉,摳摳腦殼,走到老易身邊,「易叔,我咋什麼都不明白啊。BOSS是誰丁哥不是還沒告訴我們麼?寂哥回亞城幹什麼啊?」

  老易斜過眼睛瞥他,兩秒後,一巴掌打在小崔後腦勺上。

  小崔:「?」

  老易:「剛才丁琦不是敲桌子了麼,你沒看見?」

  小崔:「???」

  老易罵:「虧你還是個重案組的,回去把摩斯密碼給我默寫八百遍。」

  小崔:「??????」

  小崔欲哭無淚——師傅,我才剛畢業啊,一來就給我整這麼刺激的案子,鬼大爺知道丁哥和寂哥敲桌子什麼時候是手指頭癢什麼時候是傳遞情報?

  高端人才都他媽這麼會玩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