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Chapter08燎(一)

  溫舒唯一聽這話,當即變了臉色,裹著被子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從行李箱裡隨便找出件白色衛衣和牛仔褲穿在身上,又從箱子底部拿出一雙從家裡帶來的運動鞋,邊換邊焦急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又發生爆炸案?」

  「現在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沈寂語氣很低,唇緊抿,臉色不善。他說完頓了下,又拉開衣櫃中部的第一個抽屜,從裡頭拿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收進夾克內兜。

  溫舒唯動作很麻利,兩分鐘就把衣服鞋子穿戴完。接著扭頭看沈寂,說:「我收拾好了,現在就能出發。」

  沈寂視線落在溫舒唯身上,打量一番,又彎腰從開著的行李箱裡找出一件灰色風衣外套披在她肩頭,說:「夜裡風大,多穿點,別著涼。」

  溫舒唯朝他露出個笑,點點頭。

  沈寂沒再出聲,牽起她轉身大步離去。

  十一月已是深秋,雲城地處南方,晚間霧重風寒。剛出單元樓,一股刺骨涼風便從東北方撲面襲來,溫舒唯頭髮還是濕的,讓這陣夜風一吹,不由「啊」的一聲打了個噴嚏。

  她裹了裹風衣外套,下意識把兩隻手放在一起對搓取暖。

  沈寂察覺,握住她兩隻手捂了捂,溫熱暖流霎時從他掌心淌進她四肢百骸。他看一眼她披在肩頭的濕發,眉頭微微擰成一個結,沉了嗓子:「洗了頭髮怎麼也不吹乾?」

  「……」

  溫舒唯被這句話問得硬生生嗆了嗆,靜默半秒,臉再次不爭氣地紅了,眼一瞪,望著他小聲斥道:「你好意思問我?還不是怪你太飢|渴。」

  剛洗完澡,她連身上的水都還沒來得及擦乾,就被他二話不說地給摁著啃了頓,請問哪兒來的時間吹頭髮?

  聞言,沈寂靜默幾秒鐘,不說話了。怕她濕著發會受寒,索性胳膊一收將她攬進懷裡,自己身體擋住風,護著她一路往停在車位上的黑色越野走。

  上了車,溫舒唯正扣著安全帶,餘光里看見沈寂繞到了汽車後側的後備箱前。

  她有點狐疑,伸長了脖子往後打望,只見他拉開後備箱,拎起隔層,從裡頭的一個方形盒子裡取出個什麼東西,又啪地合上後備箱門,折返回來。

  「給。」沈寂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圍上。」

  溫舒唯接過來一看,見是一方寬大厚實的羊毛圍巾,淺灰色,粗線織,摸著光滑柔軟,質量挺好,乾乾淨淨的,看著像是很多年前的男款。

  她抬頭看他,「這是你的圍巾?怎麼放在車上。」

  「這圍巾是我爸的。」沈寂從駕駛室那一側上了車,邊系安全帶邊回她,冷靜淡漠,語氣里沒有多餘情緒,「他有一年來我姑姑家串門兒,把圍巾給落下了,姑姑洗過之後一直沒機會還給我爸。她搬家之前清理東西,把我爸的所有東西都放在一個盒子裡,讓我轉交。」

  溫舒唯聽完一怔,脫口而出道:「所以你就把那盒子放在車上,都不讓叔叔的東西進你家門?」

  沈寂目光直視著前視窗外,自顧自發動引擎,沒有說話。

  溫舒唯垂眸,看著手裡的圍巾低低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真不明白。你和沈叔叔明明是父子,卻鬧得像一對仇人,明明彼此都很關心對方。」

  沈寂還是沒吭聲。

  溫舒唯見他不想談這個話題,也識趣,不再繼續,只是把圍巾疊好放在了一邊兒。

  沈寂側目瞧見了,皺眉,「捂上。」

  「誰秋天就往脖子上圍這麼厚的圍巾。」溫舒唯好氣又好笑,「出門招人笑話麼?」

  沈寂說:「我讓你捂腦袋。」

  溫舒唯搖頭不肯。沈寂眯眼,騰出只手拿起圍巾,抖開,三兩下就把姑娘一顆腦袋給纏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睜得圓溜溜的大眼睛在外頭,十分無語地瞪著他。

  「一直捂著,一會兒受了涼感冒的可不是我。」沈寂說,「不許摘,敢摘看我回去收拾你。」

  這位大佬向來是個敢說敢做的真把式,迫於其淫威,溫舒唯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待著不動了。

  車裡一陣安靜。

  數秒後,她想起什麼,臉色凝重幾分,兩手把圍巾扒拉開一道縫隙露出嘴巴,問:「你剛才說,這次爆炸的傷者是你戰友?」

  「嗯。」沈寂點了下頭,臉色沉而冷,「是我帶出來的兵,已經退役兩年了。」

  「他也是雲城人?」溫舒唯問。

  「不是。」沈寂說著頓了下,續道,「外地的。早些時候幫兄弟出頭,讓人把腿給打折了,前幾個月剛到雲城這邊的醫院來做康復。」

  聞聽此言,溫舒唯不由詫異地瞪大了眼睛,驚道:「你戰友不是特種兵麼?就憑你戰友的身手,居然還有人能傷得了他?」

  沈寂側頭看了她一眼,「當過兵的同志,會對老百姓動手?」

  溫舒唯怔住,一時沒有答話,皺著眉,陷入沉思。

  沈寂收回視線,不再出聲。

  車裡再次安靜。

  隨後的一路便不再有人說話。

  數分鐘後,黑色越野開進了雲城市一家公立醫院的大門。門衛大爺過來打了個手勢,指揮著沈寂把車停到掛號大廳外的空車位上。

  熄了火,兩人前後下車。

  出來得急,溫舒唯包都沒背,手上就抓了一個手機。她腦袋上朝著圍巾,行色匆匆,跟在沈寂身旁箭步往掛號大廳走,剛要踏進大廳門口,沈寂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溫舒唯側目看了他一眼。

  沈寂接起電話,沉著臉道:「到掛號大廳了。」說完便掛斷。

  數秒後,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大步流星從住院部那頭走過來,徑直朝兩人而去。溫舒唯聽見腳步聲後抬頭一看,是丁琦。

  「你可算來了。」丁琦的表情瞧著不太好看,餘光看見沈寂身旁的溫舒唯,微愣了下,點頭打招呼,「嫂子也來了啊。」

  「現在特殊時期,留她一個人我不放心。」沈寂說,「周超情況怎麼樣?」

  「已經脫離危險了。」丁琦說,「這會兒人已經醒了,正在掛水,跟我來。」

  三人遂一道沿著走廊往住院部病房去。

  走到半道上,丁琦又感嘆似的道,「說來,周超這小子真不愧是你們蛟龍退下來的人,機警得很。當時他正在診所輸液,爆炸發生之前半分鐘,他察覺到不對勁兒,立馬就拔了針往外頭沖,撞了玻璃從診所里跳了出去,只是後背被嚴重燒傷,否則那麼多的□□,只怕命都沒了。」

  沈寂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步子頓都不頓,沒有出聲。

  對比起其它疾病,燒傷科的病患所承受的痛楚顯然要大許多,一走進燒傷科住院部,整個樓道上便都是傷員的痛苦呻|吟聲。一陣接一陣,此起彼伏,宛若正在施刑的煉獄,聽著教人心頭髮緊。

  不多時,三人在盡頭處的一個病房門前站定。

  哐哐。丁琦抬手敲門。

  三人一道進了屋。

  病房是三人間,一張病床空著,只有兩張病床住了人。除周超外,另一張病床的病患是一個幾歲大的小男孩兒,在家中玩耍時不甚賺翻了煮沸的開水壺,造成大面積燙傷。

  此時,小男孩兒正撕心裂肺地哭著,男孩兒的父母圍在床邊心急如焚,又是心疼又是自責,難受得跟孩子一起掉眼淚。

  孩子的哭聲,和滿樓道傷患的呻|吟聲,令溫舒唯整顆心都揪起來。跟在沈寂和丁琦身後繼續往前走,終於,在病房最里側的病床上看見一個男青年。

  青年身形十分高大,有一米八幾,由於燒傷大面積集中在背部,因此他是正面朝下趴在病床上,沒穿上衣,背部抹了藥,被一層薄薄的醫用隔塵布蓋著。從露在隔塵布外的背部肌群看,青年的身材還不錯,膚色古銅,肌肉結實漂亮,兩條胳膊屈起,墊在腦袋下。

  和整體大環境的呻|吟哭鬧相比,青年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他非常安靜,眼皮子垂著,正在閉目養神。仿佛背上的嚴重燒傷於他而言,根本無關痛癢。

  想必這就是沈寂和丁琦口中的退役軍人,周超。溫舒唯猜測著。

  沈寂在病床旁站定,沉聲喊了句:「周超。」

  病床上的男青年並未睡著,聽見這兩個字的瞬間,他便睜開了眼睛。青年的目光很清明,並沒有一般重傷患的渾濁痛苦。

  周超抬起頭,看見站在床側的沈寂,明顯一愣,「寂哥?」似有些激動又有些難以置信,他竟動身想從病床上下來,這一系列動作牽扯到背上燒傷,疼得「嘶」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麼重的傷,好好趴著。」沈寂勾勾嘴角,笑了下,語氣似故作輕鬆,「還以為自己好人一個?」

  看見自己軍旅時代的老隊長,這個二十六七的大老爺們兒竟靦腆地笑了下,像是瞬間又回到了十八歲剛當兵時候的大男孩兒,撓撓頭,道:「真是的……受個傷還驚動寂哥和丁哥你們來看我,我還怪難為情……」又小聲嘀咕,「幸好剛才把褲子穿上了,否則光個腚,我特麼還不得被你們笑死。」

  這老戰友性格有趣,溫舒唯沉重的心情也不由緩和幾分,噗嗤一聲笑出來。

  周超聽見小聲,轉過腦袋,這才注意到自家老大身邊還多了個身形嬌小、腦袋上還包著一個大圍巾的小姑娘。

  周超一愣,「寂哥,這姑娘是……」

  沈寂伸手從後方托住溫舒唯的腰,往前輕輕一帶,淡笑著道,「溫舒唯,你嫂子。」

  溫舒唯也連忙動手把纏住腦袋的圍巾給摘下來,朝病床上的大男孩戰友笑眯眯地說:「周超同志你好,我叫溫舒唯,很高興認識你。」

  看見溫舒唯的真容,周超眸光一閃顯然怔了下,而後回過神,趕緊堆著笑臉道:「嫂子好,嫂子好……真對不住,我不太方便,只能這麼跟你問好了。」

  「別客氣。」溫舒唯擺手,「你快好好休息。」

  幾人又寒暄了兩句。

  就在這時,門口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進了病房。

  病房內的幾人聞聲轉過頭。

  溫舒唯不由詫異地出聲,道:「易警官?小崔警官?你們也負責這起案子麼?」

  「短時間內接連發生兩樁類似案件,我們懷疑這兩件事是同一伙人所為。」著便裝的老易和小崔也有些吃驚,目光在幾人臉上來來回回掃視一圈兒,「還真是巧,你們和這起爆炸案的傷員認識?」

  溫舒唯點頭,「嗯,周先生是我男朋友的老戰友。」

  「老戰友?」老易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心下琢磨著,面上若有所思。

  「易警官。」丁琦臉色微沉,道,「我發給你們的照片你們收到了麼?」

  老易點頭,「嗯,已經在走程序了,通緝令最晚明早就能下來。」他說著,伸出胳膊跟丁琦握手,笑了下,說:「這次的偵破工作,丁琦同志你幫了大忙,我代表叢雲區刑偵大隊全體成員向你表示感謝。」

  丁琦說,「謝什麼,我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

  老易狐疑:「我不明白。」

  「我初步判斷,你手上的案子和我手上的案子應該有些關聯。」丁琦說著,餘光一掃看了眼旁邊的沈寂,挑挑眉,「更說不定,咱仨手上的案子都有關聯?」

  沈寂眉目冷靜,沒有出聲。

  老易和小崔警官相視一眼,都是一頭霧水。

  幾秒後,一道女聲忽然從病房門口傳進來,頗為不滿地說:「你們這間病房在開茶話會啊,擠這麼多人?」

  一行人聞聲散開,一個胖胖的女護士推著液體車走了進來,環顧一圈,皺眉擺手說:「都出去都出去,病人要休息,人越多細菌越多,傷口感染的可能性越大,還想不想病人痊癒了?」

  老易從兜里摸出警官證,展示給她,道:「護士小姐,我們是公安局的,來辦案,最多耽誤病人十五分鐘,麻煩你通融通融。」

  胖護士看了眼那張警官證,琢磨兩秒,只能點頭,說:「除了警察,其它人都趕緊離開。」

  「那我們先出去吧。」溫舒唯笑笑,「就不耽誤易警官他們辦案了。」

  「對,我沒什麼事兒。」病床上的周超綻開一張笑臉,朝沈寂幾人擺手,道:「寂哥嫂子,丁哥,你們都別擔心,我命硬的很,閻羅王都不敢收。你們都回去吧!」

  沈寂動身兩步走到周超跟前,彎下腰,在他肩膀上很輕地拍了下,「好好將養著,明兒我和你嫂子再來看你。」

  「好嘞!」

  丁琦又跟周超閒聊了兩句。

  幾人隨後便退出病房。

  *

  住院部樓下的花園走廊上,路燈光線暗淡,四下無人,只有涼風靜靜地吹著。

  溫舒唯被沈寂牽著手,走在他身旁,忽然道:「你剛才往周超枕頭底下放什麼了?」

  沈寂側目看她一眼,語氣淡淡的,「什麼。」

  邊兒上的丁琦嗤了聲,篤悠悠道:「還能是什麼?票子唄。」

  溫舒唯詫異,望向丁琦,「你也瞧見了?」

  「嫂子,咱寂哥身手好動作快,小丁我的眼力見兒也不差啊。」丁琦兩手環胸踱著步子往前走,又嘆了口氣,「周超這小子最講義氣,之前為兄弟出頭,被人廢了腿,這些年生活一直挺拮据的。不容易啊。」

  沈寂由著兩人說,微眯著眼,在想事,從始至終沒吭聲。

  溫舒唯又道,「真是太奇怪了。這件事會是誰幹的?難道又是那個侏儒女?」

  「八成兒是。」

  「為什麼?」溫舒唯想不通,扭頭望向沈寂,「你說她對我動手,是想警告你,那對周超動手呢?你和周超雖然是老戰友的關係,過命交情,但為什麼偏偏選中周超?這關係也太遠了吧。」

  丁琦也皺起眉毛,摸著下巴百思不解,道:「是啊,我也覺著古怪,最先遇襲的是老沈,再是嫂子你,現在又加個周超,你們三個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共同點。」

  就在這時,始終一言不發的沈寂卻冷不定開口,沉聲說:「誰說沒有。」

  溫舒唯和丁琦同時轉頭看向沈寂,眼神裡帶著疑惑。

  沈寂撩起眼皮,盯著丁琦,緩慢道出三個字:「吉拉尼。」

  話音落地,周圍似連風都有一瞬死寂。

  「……」丁琦著實震驚了,反應兩秒,低聲道:「難道是因為四年前你廢了吉拉尼一隻眼睛?當時執行這項任務的人是蛟龍突擊隊的前一批隊員,你,宋成峰宋哥,小超子周超,還有何偉跟陳浩浩。」

  「如果我的判斷沒有錯。」沈寂嗓音如冰,眸色冷進骨子裡,「吉拉尼的一系列報復行動,已經開始了。」

  「吉拉尼入境了?」

  「極有可能。」

  「媽的。」丁琦兩手叉腰一腳踹在牆壁上,低咒出聲,「這個狗雜種在國際上臭名昭著,傷天害理無惡不作,讓老子抓到他,非把他千刀萬剮。」

  溫舒唯聽兩人說著,沉吟須臾,忽然自言自語道:「這已經是第多少次了,會不會還有下一次?」

  沈寂和丁琦同時看向她。

  「如果真如你們推測的那樣,那個壞人,還有下一步報復行動。」她沉聲,「那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肯定是當年執行任務的其它隊員。」丁琦接話,邊思索邊道,「陳浩浩還在役,老何今年剛退,前幾個月剛結婚……」

  滴答滴答,兩秒鐘過去。

  溫舒唯和丁琦猛然抬頭相視一眼,異口同聲地驚道:「何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