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兒時之言
郭淮躬身還上一禮,見到呂篆,他似是並不驚訝。
隨後,在郭淮的引路下,呂篆來到一處房屋外, 此時的戲策側臥於榻,背對著門口,正在小憩。
「戲師,大公子回來了。」郭淮在門外小聲通稟。
淺眠中的戲策微睜雙眸,從床榻上坐起,讓郭淮先帶呂篆去大堂等候,然後喚來僕人為他穿衣, 起身下榻。
呂篆在大堂坐了稍許,與郭淮閒話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有僕人推著戲策出來。
見到坐在輪椅上的戲策,呂篆臉上的神情驚訝十足,眼前的戲策叔父徹底顛覆了他記憶中的文士形象,已是天壤之別,完全就是兩個樣子。
當年的戲策雖然消瘦,但精氣神仍在,言談舉止間,總會流露出一股淡然的自信,好似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在他掌控之中。
可如今眼前之人,顴骨凸出,渾身瘦得就只剩下一層皮包骨頭,臉色蒼白得可怕,不見一絲血色,哪還有當年的半點風采, 不像一位智謀無雙的國士, 倒更像一位日薄西山、快要行將就木的老人。
當目光挪至下方時, 戲策的兩條腿被兩層厚厚的絨毯蓋著, 雖然看不見,但正常人,誰會去做輪椅?
呂篆下意識的詢問出聲:「叔父,您的腿……」
「無礙,區區腿疾而已。」戲策見呂篆神情關切,臉上露出笑容,微微擺手,言語很是淡然,似是毫不為意。
「那父親可知道……」呂篆又問,他可是記得戲策每每與父親回復書信時,總是說著身體康健,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硬朗,叫父親大可不必擔心。
父親也是信了,所以很放心的在前線與叛賊作戰。
若非親眼得見,呂篆也不會相信,他的叔父戲策竟會病到這般田地。
戲策對此仍舊沒放在心上,只是說著:「你父親在前線與逆賊交鋒,我這點小病小疾,休養些時日便好,沒必要告訴你的父親。」
「可這不是小事!」
呂篆面色凝重,帶有幾許焦急:「父親要是知道叔父您病成這樣,他無論如何,也一定會回長安來看你!」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讓你父親知道。」戲策微微搖頭,他又何嘗不知呂布的脾性。
只是眼下,呂布與劉辯軍對峙,必將會有一場決定天下命運的大戰。
而呂布身旁,有郭嘉等人出謀劃策,戲策很是放心,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呂布在知道自己身體抱恙後,會不顧一切的趕回長安。
若真是如此,恐會讓劉辯等叛軍,趁機鑽了空子。
整個天下與區區殘命相比,戲策更傾向於前者,畢竟他已經為此付諸了幾十年的心血。
「青童,你且答應我,不得將此事告訴你的父親。」戲策抓住呂篆的手臂,目光尤為堅定。
「我……」
呂篆張了張嘴,後面的話卻卡在了喉嚨。他本可輕鬆掙脫戲策的手掌,但他遲疑了。他和弟弟呂驍不同,作為兄長,他懂的道理更多,也明白如今局勢,父親若是折返長安,恐會讓叛軍趁勢而為。
但若是不說,將來父親一旦得知,必會有雷霆之怒。
一時間,呂篆腦子裡躊躇不已。
「青童,我和你父親、還有其他叔伯,共同努力了這麼多年,不少故人都已經埋骨黃沙。難道你就忍心看著父輩打下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
戲策見呂篆猶豫不定,遂打起了感情牌。
「可是……」呂篆欲言又止。
「沒什麼好可是的,人生的成長就是這樣。當年我與你父親說,且將目光放遠些,你遠比你父親聰慧,這些話,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戲策的這一番話,終於讓呂篆定下心來,他點了點頭,向戲策鄭重說道:「好吧,叔父,我答應你!」
見到呂篆點頭,戲策臉上浮現出難得的笑意,與呂篆說著:「青童,推我去院裡走走。」
呂篆輕聲應上一句,然後走了過去,站在戲策身後,推動著輪椅向堂外走去。
沿著府內的河廊而行,冬日的光輝落在平靜河面,波光粼粼。
呂篆的腳步很緩,推著戲策慢慢向前走著。
途中,戲策詢問起呂篆:「青童,可知我此番為何獨獨只喚你回來,而不是你的姐姐或是弟弟?」
呂篆倒也沒有多想,給出個較為合理的答案:「興許是小侄稍加懂事一些。」
聽得此話,戲策搖頭,隨後問了個似是與此事無關的問題:「還記得你兩歲那年說過的話麼?」
呂篆不明白戲策為何會提起這個,只說想不起來。
這麼久遠的事情,他就算記性再好,也是記不住的。
呂篆記不得了,戲策便講與他聽,即使過了這麼多年,許多記憶都已經漸漸模糊起來,但唯有這件事情,戲策至今仍記得十分清楚。
「兩歲那年,你父親出征遼東。小鈴鐺和蠻兒都跑去給將軍送行,唯有你一個人躲在院子裡生著悶氣。恰巧當時我撞見了你,我就問你呀,怎麼不去送送將軍?」
「你當時有些怯生,不敢應我。」
「後來我去拿了糖果給你,你才對我說,你說你很討厭當今的皇帝,因為他總是讓將軍與你們姐弟分開。你還說,將來長大了,自己要做皇帝。這樣,你就可以派其他將軍出去打仗,父親就能留在家裡了……」
回想起當年與小傢伙的對話,戲策笑了起來,仿佛一轉眼,當年那個靦腆的小男孩,就已經這般高了。
「叔父,兒時胡謅之言,當不得真。」
呂篆面露尷尬,這件事情,他早就記不得了。更何況,如今天子在位,此話若是傳了出去,不管是對呂家,還是對大漢,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還是早早忘掉為好。
「那現在呢?」
目光平視前方的戲策忽地反問一句,眼眸中飽含深意。
正推著輪椅的呂篆身軀陡然一怔,坐在輪椅上的戲策便回過頭來,斜著脖子看向呂篆,目光深邃而銳利,像是要穿透他的眼球,直抵內心深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