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最耀眼的光!(4000字)
翌日,莊嚴肅穆的未央宮宣室殿裡,天子早朝。
身穿帝王服的劉協在宦官的通報聲中,神態威儀的走至大殿中央,緩緩落座。
見到天子臨朝, 站在殿裡的五六十名朝臣按下手中笏板,躬身行禮,齊聲呼道:「臣等參見陛下。」
聲音比起以往,要小了不少。
這也難怪,以往上朝時,整個殿內的朝臣都站得比較集中,連同議郎在內,足有兩三百人。而如今,只剩下隨行上林苑的這些臣子, 零零散散,其他人大多被下了牢獄,聽候發落。
「還有些朝卿上哪兒去了,怎麼不見早朝?」落座之後的劉協沉起眉梢,明知故問。
站在百官前方的太尉楊彪與司空劉普皆不作聲,自昨日回城之後,他們從各自府僚的嘴裡,或多或少的知道些許內幕。
伏完涼了,王允也走至末路。
現在的長安城,全被那個病癆男人緊緊攥握手中。
「陛下,您不在長安的這段時日,賊子伏完夥同司徒王允、宗正卿劉稗等人密謀造反。幸虧大將軍麾下軍師祭酒戲策發現及時,運籌帷幄,方能將他們一網打盡,捉拿下獄。」
尚書令張沅出列, 躬身向天子匯報起來, 隨後恨聲說道:「陛下, 如此心懷叵測的悖逆賊子,其罪當誅!臣懇請陛下降旨,將這些逆賊通通斬首,以正漢律!」
聽得此話,劉協心中一涼。
這些下獄的官員大多都是呂布的對頭,有他們在朝堂上,多少還能起些制衡作用。若是通通斬首,豈不是等同於連根拔起,今後這朝堂之上,就成呂布的一家之言了!
見劉協遲遲沒拿主意,殿內的其他官員紛紛跪地叩首,壓下笏板,齊呼起來:「請陛下降旨,誅殺逆賊,以正漢律!」
你們是要逼死朕麼!
劉協心中悲愴,整個朝堂之上,全然成了呂布的黨羽爪牙。
無奈之下,他只得將目光望向三公中剩下的兩位,將希望寄託於他們身上。只要他兩肯幫腔,劉協就能順水推舟,赦了伏完等人的罪過。
「陛下,臣近日來身體抱恙,四肢無力,故臣今日上朝,是想向陛下請辭太尉一職,請陛下恩准。」太尉楊彪語氣孱弱的說著,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身體不適,他還劇烈咳嗽起來。
楊彪話音落下,司空劉普亦是出列說了起來:「臣也同太尉公一樣,臣今年已有五十餘歲,老眼昏花,垂垂老矣,已經不能再為陛下鞍前馬後,請陛下恩准臣辭去司空一職,在家中頤養天年……」
急流勇退,謂之知機。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誰敢出頭替伏完這些人求情,就是擺明了與戲策為敵。
戲策並沒有將整個關中的世家連根拔起,而是將那些參與作亂的世家夷滅三族,為的就是給還沒站邊的這些人,敲響一記重重的警鐘。
聽得楊彪和劉普的請辭,劉協眼中閃過一抹陰沉,前幾日在上林苑狩獵的時候,這兩個老東西可精神著呢!
但眼下,他又能說些什麼?
「此事容後再議,朕累了,今日且退朝吧!」
劉協不去看下方跪了一地的朝臣,有些無力的擺了擺手,身為大漢朝的天子,他卻什麼都不做了。
下朝之後,甘泉宮裡,摔碎了一地的珍貴瓷器。
發泄完胸中怒火,之前咆哮怒吼的劉協仿佛換了個人似的,靜靜坐在地上,陰沉著面孔,一言不發。
一時間,宮殿裡安靜得可怕。
「陛下,您還好吧?」韓宣躬低著身子上前,小心翼翼詢問起來。
這個時候,也只有他敢上前與天子對話。
劉協深吸口氣,把暴躁的心情壓於心底,他微微抬頭,朝近前的這位心腹宦官道了聲:「韓宣,派人去將戲策喚來,朕要見他。」
韓宣點頭應下。
隨後,他安排了一名小黃門出宮,去了趟戲府。
不多時,宣旨的小黃門回來。
他向劉協稟報,戲策稱自己身體不適,無法進宮面聖,請陛下恕罪。
聽完這個消息,劉協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他是當今大漢朝的天子,儘管皇權旁落,可他仍有天子之名。自古以來,天子想見的人,哪怕是病得下不來床,只要聖旨一到,就是抬,也要抬進宮來。
可這戲策潦草兩句打發,簡直是目中無人,根本沒將朕這個天子放在眼中!
劉協很是生氣,但他也知道,並無卵用。
「既然他不肯來見朕,那朕唯有親自去他的府上走一遭了!」劉協眼中閃過一抹堅定之色,無論如何,他今天也要戲策給個說法。
此番出宮,劉協輕車從簡,只帶了心腹宦官韓宣,以及幾名隨行伺候的小黃門,便往戲府而去。
來到戲府大門,看守大門的僕人伸手一攔,即便是當朝官員想要入府求見,也得先在府外候著,等通稟了再說。
區區僕人竟也敢阻攔聖駕,真是好大狗膽!
韓宣見狀,頓時指著這幾名看門仆大罵起來:「瞎了你們狗眼,知道這位貴人是誰嗎!還不滾去把你們府上所有人通通叫來,陛下駕臨此地,讓他們速速出門迎接!」
看門仆聽得此話,嚇得雙腿一軟,差點兒就尿了褲子,當即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著腦袋,連呼『小人該死』。
另一名僕從趕緊入府通稟。
不出小會兒,僕從從府內出來,苦瓜著一張臉,向天子告罪:「我家老爺說,他腿腳不利索,不能出來相迎,請陛下早些回宮去吧。」
「放肆!」
韓宣為之大怒,作勢就要上前擰下這僕人腦袋。
「韓常侍!」
劉協喚了一聲,隨即微微搖頭,嘆息道:「算了,朕自己進去吧!」
…………
戲府中庭,巨大的櫻花樹僅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待到來年春天,又將生出新的花苞。
櫻花樹下,坐在輪椅上的戲策攏起袖袍,眯合一雙眼睛。
在他身旁老老實實候著的,正是他的岳丈,董承。
無事不登三寶殿,董承此番前來,就是專程來找戲策幫忙。
眼下,伏完垮台了,所以董承就琢磨著,是不是也可以將皇宮裡的那位娘娘,給趁勢扳倒。
董承的小女兒獲封貴人,要是伏壽也倒了,那麼他的女兒,就是新皇后的最佳人選。上一次,因為王允的間接插手,使得皇后位置落入伏家之手。
這一回,董承可不想再錯過了。
戲策睜眼瞅了一眼自家丈人,董承急功近利,他的那點心思,自己如何不知?
不一會兒,有僕人焦急來報,說天子駕臨,請府內所有人員出府相迎。
戲策對此倒是淡然,他讓僕人出去回話,就說自己腿腳不利索,讓天子早些回宮。
聽得此話,董承在一旁猶豫說著:「賢婿,陛下都到家門口了,你不去迎接,會不會不太好啊?」
「天子來此,無非是想為伏完一黨求情。這件事情,我不會退步,所以也沒有見的必要。」戲策淡淡說著,神色不見絲毫波瀾。
敢將天子攔於府外,估計整個大漢朝,也就只有他戲策一人。
見女婿態度堅決,董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他正欲與戲策繼續談論方才的話題,此時,一道蓬勃的身影正朝著這裡矯健走來。
定睛看去,不是當今天子,又是何人!
董承見狀,趕忙躬身低頭,向天子行禮:「臣,董承,拜見陛下!」
可劉協壓根兒沒有理會,他的目光直直看向輪椅上的那個瘦削文士,儘量打笑說來:「戲先生,朕想入你家府邸,可真是難進啊!」
「陛下駕到,小民有失遠迎,還望恕罪。」戲策側過身來,嘴裡說著告罪的話,可觀他神態,似乎並未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所在。
劉協走上前來,他瞥了董承一眼,後者立馬會意,躬身告辭道:「既然陛下有事要與賢婿相商,臣且告退。」
這個時候,董承很識趣的選擇了離去。
隨後,戲策與劉協來到一處石亭,相對而坐。
胡車兒候在亭外,韓宣則在亭內伺候,他清洗完茶具,主動給天子倒上一杯溫和的茶水。
劉協低頭看了一眼,將盛有茶水的瓷杯推至戲策面前。
「先生的腿,可曾好些了?」劉協關心詢問起來。
戲策對此倒是不以為意,淡淡道了聲,估計是好不了了。
聲音里不卑不亢,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先生莫要氣餒,朕改日請宮廷里的御醫來瞧瞧,說不準能有所眉目,找到根治的法子。」劉協好言安撫,眼神中流露出惋惜的哀嘆。
瞧這語氣和表情,不知道的,可能還真以為戲策是劉協的良師益友。
戲策置之一笑,張仲景都束手無策,更別說那些普通庸醫了。
他打量著眼前的年輕天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城府,而且還懂得隱忍,知道拉攏人心。若是提前個一二十年,或許戲策還真會為劉協的言行所感動。
不過現在麼,這點小把戲,戲策一眼就能看穿。
「陛下今日來此,恐怕不是只為了與小民寒暄一二吧?」
戲策終結掉話題,直言不諱的詢問起來。
聽聞此話,劉協端起水杯淺呷了一口,細眯起長眸,似是不經意的說了句:「朕想請先生高抬貴手,放過伏完他們。」
戲策聞言噗哧一笑,搖頭說著:「陛下,這是廷尉府和長安令管轄的事情,陛下應該去找他們,而不是來問我這個瘸子。」
找他們要是有用的話,朕還來你府上作甚!
劉協手中茶杯一頓,心中腹謗,但此時他又不能和戲策撕破臉皮,唯有繼續說道:「廷尉卿許靖和長安令杜畿都是大將軍一手提拔起來,亦是聽從先生調遣,只要先生肯下命令,許靖和杜畿自然不敢違抗……」
「陛下!」
戲策打斷了劉協的話語,笑著說來:「你實在是太高看戲某人了,廷尉卿和長安令是你的臣子,想赦免何人,還不是陛下一句話的事情?」
劉協一時語塞。
他自知說不過戲策,便索性開門見山:「戲策,你也別與朕繞圈子了。你就給朕一個痛快話,究竟如何,才肯放了伏完等人?」
「沒有可能。」
戲策微微搖頭,語氣很是平淡,卻有著一股不容置喙的肯定。
「戲策,你別太過分了!」
站在一旁的韓宣忍不住了,眼眸寒意大漲,陡然低喝一聲:「陛下肯屈尊來找你,就已經給足了你臉面,你不要得寸進尺!」
「臉面?那是什麼?能吃麼?」
戲策面露譏諷,於他而言,所謂的臉面,就是這世間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韓宣面色一寒,彎腰與劉協說著:「陛下,別與他廢話了,待奴下將其擒下,不信他們的人不肯乖乖就範!」
如今,戲策與天子身處一亭,護衛胡車兒又在亭外,韓宣想要擒住戲策,簡直輕而易舉。
雖然不知道韓宣說了什麼,但通過他的神態,戲策大致猜到了話里的內容。他很是鎮定的飲了口水,平靜說來:「陛下,說句悖逆狂言,今天你們若是以我為質,倘若能走出這戲府半步,就算戲某無能。」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你們要是敢抓我,那就等著魚死網破!
大家都別活。
劉協的目光和戲策對視了稍許,終究是心虛的敗下陣來,戲策可以放手一搏,他卻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
「這樣,朕有個折中的法子。你將伏完、劉稗在內的四十七人放了,朕可以讓你們的人,頂替掉其他官員的位置,如何?」
這已經是劉協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陛下,你忘了,我方才說過,他們一個也活不了。」戲策將方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戲策不肯退讓,劉協再三壓抑的怒火呼嘯翻湧而起,他豁地起身,雙手撐在石桌,將身軀前傾,稍顯扭曲的面孔湊至戲策近前,低吼起來:「朝堂上少了大半公卿,諸多世家遭到滅門夷族,你知道這麼做,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大漢這片天,塌了!」
「哦,那又何如?」
戲策表情淡漠。
「我只要我在乎的人,平安無事即好。至於大漢朝覆滅與否,姓不姓劉,又與我何干?」
聽得此話,劉協頹然坐下,神情落魄至極,但他仍有不甘,試圖挽救一二。
他望向坐在對面的文士,抓著那雙枯槁的手,猶如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戲策,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你若肯輔佐朕,朕願以國師待你!」
「你?呵……」
戲策只是一笑。
感覺受到輕視和侮辱,劉協面容發狠,質問戲策:除了武力,朕哪點比不得呂布!
戲策只說了一句。
因為將軍,
就是我整個世界裡,最耀眼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