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風,迎面徐徐。
呂布漫無目的的走著,腦海中泛起剛剛那些河內將軍們的一言一行。
他們能有如此大的反應,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好在呂布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這些光憑出身就甩他一大截的將軍們納頭便拜,跟著他拋頭顱灑熱血,奮勇殺賊。
所以,即使在最後無人願隨時,呂布也只是哂然一笑,獨自一人走出了營帳。
唯獨在說嚴薇的時候,呂布的的確確是動了怒。
對呂布而言,薇娘便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別人說他呂布攀附嚴家,痴心妄想,他可以全當沒有聽見。
但要說嚴薇,就不行。
薇娘可以跟著自己患難共苦,住進農家小院,過粗茶淡飯的日子。
但呂布更想帶著她,執子之手,一起看江山如畫。
…………
晌午過後,似乎未隔多久,便望見天空中的那輪圓日,開始搖搖欲墜,往西漸沉。
又過了一個時辰,在緋紅漫天的晚霞中,日落西山。
日落之時,也就是呂布同宋憲侯成所約定的時間。
營帳里的呂布放下手頭書簡,準備去看看兩人完成得如何。
剛一起身,卻看見帳簾被人掀開,兩個被捆成粽子一樣的人物徑直跪倒在了呂布面前,將頭重重磕在地面,齊聲道:「宋憲(侯成)無能,有負將軍之託,特來請罪。」
原本約定交付的一百架雲梯,結果僅僅只完成了三十二架,攻城錘也只有四個,半數不到。
愧疚無比的兩人覺得愧對呂布重託,不等呂布來問,就令人將自個兒綁了,前來向呂布請罪。
呂布知曉之後,也並未出言責備二人,反倒親自上前將其身上的麻繩解開,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中,緩緩說道:「這事不怪你們,畢竟只有一天時間,要完成一百架雲梯,的確太過於強人所難。三十二架也不算少了,你倆起來吧。」
就在此時,帳簾再度被人掀開。
胡車兒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見到呂布後,艱難的將口中唾沫咽下,雙手杵著大腿膝蓋處,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手往外邊指著,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頭兒,那些……那些河內士卒……他們……他們嚷嚷著,要回去。」
呂布臉色一僵,眼眸中的寒芒一閃而過,邁開步子就往外走。
帳內的其餘三人,也趕緊跟了出去。
這一仗,河內軍是絕對的主力,他們若是走了,那還怎麼打。
營寨大門口,人頭聳動,黑壓壓的一片。
河內軍兩萬士卒裹著各自的軍需物資,全部準備離營。
聞訊的魏木生領著三千騎和狼騎營堵在門外,同河內軍對峙,不放任何一人通行。
雙方開始爭吵、推攘,空氣中的火藥味也越來越重。
頭上纏著白色繃帶的胡海站在人群之中,極為得意的笑著:呂布,你不是能打嗎?我看你沒了士卒,明天還怎麼攻城!
劍拔弩張之際,一道氣沖雲霄的清朗聲音從後面傳來。
呂布站在演武場的高台上,目光掃過那些正往外涌的河內士卒,大聲質問著:「你們能告訴我,為什麼要走嗎?是怕死?還是沒有勇氣與鮮卑人一戰!」
門口的河內士卒們紛紛回頭,望向那高台之上的青年將軍。
呂布見士卒們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遂又漫不經心的說了起來。
「曾經,有一隻雄踞草原的民族,匈奴。」
「匈奴人厲害嗎?很厲害。」
「有多厲害呢?我舉兩個簡單的例子,大秦始皇帝遣十萬士卒戍邊,築萬里長城以御匈奴。高祖率三十萬大漢兒郎北擊匈奴,被困白登山七天七夜,屈辱求和。」
「然而就是這般兇殘的匈奴人,卻也被鮮卑人打得節節敗退。最後不得不被迫西遷,曾經草原上的霸主,也因此一蹶不振。」
聽到呂布說完這些,許多士卒已是心無鬥志,紛紛嘆息的說著:「唉,咱們肯定是打不過鮮卑人的,去了也是白白送死,還是走吧。」
一瞬間,整個軍營里哀兵遍地。
混在人群里的胡海譏笑起來,「呂布啊呂布,你真是蠢得可以,你這樣長他人志氣,士卒們哪還有勇氣去跟你打仗。除了一身蠻力,你腦子裡裝的全是漿糊吧。」
原先還準備添油加火一把的,如今看來,似乎沒那個必要了。
「或許你們之中,有許多人都不認識我,這不重要。」
望著一眾垂頭喪氣的河內士卒,呂布吸了口氣,語氣一如起初的平淡:「可你們知道鮮卑人是怎麼說我們漢人的嗎?狗要拿上武器,都比我們要強。」
嘲諷,天大的嘲諷。
所有在場的將士,沉默了。
他們攥緊了手中的拳頭,心中不甘,可,又能怎樣?
「難道我大漢兒郎就應該被人踩在腳底,踐踏我們的尊嚴嗎!」呂布陡然暴喝一聲,毫無徵兆,淡然的語氣不在,如同一道驚雷,在每一個士卒的心間炸開。
隨即,呂布又語速飛快的連問起來:「魏木生,平峰口之戰,敵我實力如何?」
門口處的魏木生面色一正,朗聲回道:「鮮卑人一千五百人,我軍七十六,斬敵七百餘。」
「陳衛,雲中郡之戰,敵我實力又如何?」
身後的親衛統領站直了身板,昂首挺胸,大聲應道:「郡城守軍四千,我軍兩千不到,斬首兩千,俘虜千餘。」
「宋憲,雁門關一役,又如何?」
「鮮卑人十萬,我軍一千三百人。」
宋憲頓了口氣,雙目泛紅,然後用盡生平最為洪亮的聲音吶喊起來:「我軍斬破敵將過百,斬殺士卒無數。」
這突變的畫風,令河內士卒們始料不及,他們瞪大著眼珠像是聽傻了一般,對他們而言,這些事跡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狼騎營。
便望見門口那些身披黑甲的莽漢們,一個個發了瘋似得,激慨大吼:「無雙披靡,無雙披靡!」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每個狼騎營的士卒都在奮聲大喊,他們願意為了身後的那杆呂字旗,前赴後繼。
因為,這是他們用生命和熱血來守衛的榮耀。
呂布伸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狼騎營的聲音才漸漸小了下去。
此時的呂布,與其說是將軍,倒更像是一位領袖。
他望著每一個士卒,語氣斬釘截鐵,「我說這些,並不是要證明,我呂奉先有多威風,有多了不起,而是要證明,鮮卑人從我們手中奪去的,我一定要親手拿回來。」
「頭兒說得沒錯,」曹性站了出來,接過話題:「我曹性以前是個地方禍害,痞子流氓。平日裡只敢欺欺老百姓,聽見鮮卑人入侵,我也是兩腿都打擺子。」
「再看看現在,老子怕過誰?」
曹性擼起袖甲,指著營外:「你們看見狼騎營的裝備武器,還有魏木生的三千兵騎沒有?」
「你們肯定會納悶兒,并州已經窮得叮噹響了,咱們這些裝備馬匹哪兒來的啊?」
「還不是老子們從鮮卑人手裡搶來的,鮮卑人是人,我們也是人,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慫他個鳥!」曹性大咧咧的說著,「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咱們什麼時候才能改善伙食,發家致富?就他娘遇到鮮卑人的時候。」
「哈哈哈哈……」
在場的將士無不哄然大笑。
地痞出身的曹性說話一直都這樣,口沒遮攔,但總歸是話糙理不糙,還是有些道理的。
呂布見眾人心中的抑鬱已經一掃而空,朗聲說道:「要拿下虎澤關,僅憑我呂布一人,不行。所以,我懇求大家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
說完,呂布抱拳朝著眾人深深鞠了一躬。
作為先鋒統帥的將軍,居然對著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士卒行禮鞠躬,這使得河內士卒們一時間手足無措,傻愣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呂將軍,我跟你走!」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從斜側站了出來。
呂布自然是第一時間將目光放到了那個少年身上,笑著問道:「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我叫司馬朗,剛滿十三。」少年大聲答道。
呂布倒沒想到,這個從外形看起來起碼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居然才十三歲。
說起司馬朗的身材,還有段趣事。
就在去年,司馬朗十二歲時,便通過經學考試而成為童子郎,但當時的監考官覺得司馬朗身體高大強壯,懷疑他匿報年齡,就質問於他。
司馬朗回答說:「我家中族人世代以來的身材一向都很高大,我雖然年輕幼弱,卻沒有急功近利的習氣,通過謊報年齡以求得在仕途上早有成就,這不是我人生立志要做的事情。」
此事一經傳開,當地之人都覺得司馬朗品行才能果然異於常人。
除此之外,司馬朗還有個弟弟,名喚司馬懿,今年四歲。
南陽太守楊俊素以知人善任著稱,有次去司馬家中做客時,偶然間見到正調皮搗蛋的司馬懿,大驚,說他絕非尋常之子,非司馬家任何一人能比。
此事方悅也略知一二,不過他對此倒是有些不以為然,這些看面相的文士盡喜歡滿口胡謅,一個四歲才斷奶的熊孩子,能看出個什么子丑寅卯。
不過要說起司馬家的威望權勢,那可就了不得了。
不只是在河內聲名顯著,即使是在廟堂,也是能說上話的主兒。
這種世代相傳的世家豪閥,遠非那些一般的上流世家能比。
為此,方悅的叔父方桓還特地派了個將軍,給他兩千精銳士卒,專門護衛司馬朗的安全,並且曾暗中囑告方悅:這場仗可以輸,但司馬家的公子,決不能傷了一根汗毛。
人群中的胡海哭喪著臉,再也沒了起初的幸災樂禍。因為他就是那個被方桓指派的將軍,誰曾想機關算盡,到頭來把自個兒給繞了進去,搬起大石頭,砸的卻是自己的腳。
軍中士卒少有人認識司馬朗,不過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都敢站出來,那他們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呢?
靠近呂布這邊的一個粗漢將手頭東西一放,望向高台上的冷峻青年,大聲道:「將軍你要是不嫌棄,我老衛這條命,就交給將軍你了。」
有了帶頭的,很快越來越多的人站了出來。
「還有我!」
「我!」
「我也是……」
「算我一個!」
從一道一道的聲音,到最後,滿場沸騰。
夕陽最後的一抹餘暉,灑在呂布身上,他站在那裡,如似一樽金甲戰神。
他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胸口,掩心鏡下緊貼著刺繡的荷囊,裡面放著一撮最為柔軟的秀髮。
天空中,無數隻大雁成群結隊的往南飛去,偶爾排成人字,偶爾排成一字。
呂布順著它們的方向,朝著南方遠眺。
在那裡,有著數十萬的并州百姓,有老將軍,有他親手構築的小院。
還有,薇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