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活著的,死去的

  第120章 活著的,死去的

  夜色如墨,冷風淒淒,抬頭望去,不見一粒星辰。

  城內的大火燒了許久,撲滅之後的廣衍城頭,仍有餘溫。

  城樓上,零星的點綴著幾根火把,卻不見夜守的士卒往來巡邏。呂布背坐在一處城牆垛口,左腿拱起踩在垛上,另一條腿垂於地面,凜寒的方天戟擱立在不遠的城牆。他雙手環膝,身子微微後仰,仰望天空的眼眸中空曠無神,黯淡的火光印灑在俊朗的面龐上,顯得尤為孤寂。

  此時,從城下的石梯處走上來一道瘦弱的身影,他順著火光很快就發現了呂布,輕挪步子迎面走來,語氣頗為輕鬆的問著:「將軍,都這麼晚了,怎還不去安歇?」

  呂布似乎入了神,並未回應。

  戲策只好走到呂布跟前,再次輕喚了兩聲『將軍』。

  呂布這才緩過神來,將目光移至戲策,強打起精神,「先生,你怎麼來了?」

  廣衍城能夠不損一兵一卒拿下,全憑眼前這個沒有半點武藝的青年運籌帷幄。可呂布心底總是覺得,戲策有什麼事情在瞞著自己,他看不透,也猜不著。

  戲策兩隻胳膊壓在女牆,身子稍向前傾,他眺望著一望無際的黑暗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當餘光瞥到呂布手臂上的繃帶時,戲策有些詫異起來:「將軍,你受傷了?難道這廣衍城還有能傷到你的人物?」

  呂布低頭看了眼纏著好幾層繃帶的前臂,微微搖頭,「有勞先生掛念,一點小傷而已,布無礙。」

  當時救小女孩無果後,那座房屋就已經坍塌了大半。恰好胡車兒路過此處,他看到赤菟停在街道中央,又見方天畫戟被扔在了院兒里,他扯開嗓門兒連喊了好幾聲將軍,卻不見人應答。

  胡車兒心頭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也不管那屋子的火勢滔天,徑直衝了進去,果然在屋內尋到了呂布。

  只是那時的呂布好像中了邪被攝走魂魄一般,整個人跪在那裡,動也不動,任憑山崩地裂。

  胡車兒喊了好幾聲,呂布卻一個字也沒回答。勢已危急,胡車兒管不得那麼多了,直接將呂布抱起扛在肩上,奮力拼死的往外沖,房頂掉落的火炭濺射到呂布手臂,留下了棗大的疤痕。

  兩人前腳一出,那偌大的屋舍後腳就徹底坍塌,化作了廢墟。

  當初在濁河渡口,呂布饒了胡車兒一條性命,如今卻被胡車兒拼死救出,倒也應了那句古話『因果循環,善惡有報』。

  呂布不說,戲策自然不會知曉這其中的兇險,他見呂布臉上浮露出哀傷之色,不由又問:「將軍可是在為這城中的亡魂感到自責。」

  「他們是無辜的。」呂布的回答算是默認了這一點。

  燈火幽幽,照印了兩個人的面龐。

  戲策嘆了口氣,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來:「有些話,我知道將軍不愛聽,可戲某還是要說。戰爭里,沒有人是無辜的,沒有人,包括將軍拼死要救的那個小姑娘,亦是如此。還有,這樣冒死去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差點令自己葬身火海,將軍你不覺得太過莽撞了嗎?」

  來時,戲策從曹性嘴裡得知,狼騎營從那小院兒的廢墟里挖出一具屍首,血肉模糊,已經看不清樣貌,只能依稀辨別出是個還未長大的女孩。

  夠了!

  戲策的這番話,如同數千根鋼針扎進了呂布心窩,刺得呂布內心鮮血淋漓。這個在鮮卑人中享有『飛將軍』之稱的青年,猛地站起了身子,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戲策,滿臉暴戾,像一頭隨時都能撲面而來的野獸,憤聲嘶吼:「她不過只是個孩子,她有什麼錯!難不成你想告訴我,她也殺人放火,十惡不赦!」

  戲策仰起頭,他似乎已經不止一次的看到過呂布這樣的黑化姿態,在呂布的眼眸里充滿了憤怒、暴躁、嗜血還有掩藏在最底下的哀傷。

  「戰爭,從來都只講成王敗寇,不能主宰他人,那就只能充當這場戰爭的籌碼。既然是籌碼,就沒有資格來談論生與死。」

  話說得有些殘忍,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戰場上廝殺不斷的呂布又怎會不知,但他還是無法接受,或許是那個小姑娘相貌與嚴薇有幾分神似,又或是令呂布想起夢裡那個喚他爹爹的小傢伙,呂布將拳頭狠狠的砸在了牆面,咬牙恨聲:「如果我不領那三日將令前來攻城,她和城中的百姓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你知道嗎,她甜甜的喊著我大哥哥。當時我的手指離她只有不到兩尺的距離,卻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掉下來的磚瓦淹沒在廢墟里,我真蠢,真蠢啊!如果我當時直接跑進去將她帶出來,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我為什麼要在那歇一下!為什麼!!!」

  呂布掩飾不住內心的情緒,兩眼紅通的泛起淚光,內心愧疚的他將一切過錯都歸於自個兒身上。

  如果可以,呂布寧願埋在地下的那個人是他。

  戲策站在一旁,靜靜的望著呂布,這個外表看似無比強大的男人,其實內心比誰都要溫柔。

  過了好一會兒,呂布的情緒才漸漸平靜下來。

  戲策準備下城,呂布開口叫住了他,詢問是如何迫使鮮卑人棄城而走。

  戲策沒打算隱瞞,索性竹筒倒豆般的全盤托出。

  原來戲策利用陳復是鮮卑人的暗樁,讓他給卡祁寫了封密信,說張懿已經領軍繞後,準備斷去卡祁退路,同呂布成前後夾擊之勢,強攻廣衍。

  收到信後的卡祁肯定會派人查探,而戲策也令趕往此地途中的魏木生,伴作張懿旗號,故露馬腳。

  卡祁不笨,甚至很聰明。如果張懿呂布前後夾攻,他深知光憑城內這數千人根本堅守不住,所以在斥候回稟的確有漢軍繞後時,當機立斷,乾脆棄城以保全實力。

  走之前,自然是縱使手下士卒燒殺搶掠,喜歡的就搶,搶不完的就砸,砸不完的乾脆就一把火,一了百了。

  戲策的這番謀略可以說是精彩至極,利用卡祁的心理,故意打草驚蛇,不費一兵一卒就占據了廣衍。可呂布的臉上沒有半點喜色,他望向戲策,甚至有些失落的說著:「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城中百姓難逃一死。」

  面對呂布的質問,戲策沉默了。

  「人命在你眼中,就那麼不值錢嗎?」站在留有餘溫的城樓上,呂布居然覺得有些發冷。

  戲策依舊沒有搭腔,只是說了聲『困了』,將呂布晾在一旁,轉身走下城去。

  亂世之中,要麼卑微的趴在底層,被踩在腳下,任人魚肉,要麼就站在最高的地方,將所有人都踩在腳底。

  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將軍你總有一天會懂的。

  廣衍城經此一難,變作廢墟,過半的房屋坍毀,百姓更是無一活口。

  將死去的人們掩埋之後,呂布帶著狼騎營撤出城外,依舊在原來的營寨安營。

  及至午時,營寨數里之外,忽見一大隊騎軍奔襲而來,飛塵漫天,人數不下三千之眾。

  負責午間巡衛的宋憲見狀,立馬下令進入備戰狀態,親引了百騎上前,厲聲喝道:「來者何人!」

  那騎軍首領見到宋憲,停下行軍,冷峻的臉上罕見浮現出了笑意:「怎麼,宋憲你不認得我了?」

  聽到這話,原先還有些納悶兒的宋憲朝那將領定睛一看,是你!

  營帳中,呂布正和曹性等人商量著事情。

  帳簾被宋憲一把掀了開來,這個平日裡沉悶的漢子此時顯得頗為高興,「頭兒,你看看,誰來了!」

  從掀起的帳簾外,走進一名戎裝青年,膚色有些黑黝,劍眉朗目。見到呂布後,這名青年抑制不住臉上的激動之色,抱拳單膝跪地,大聲喊著:「魏木生,拜見將軍!將軍神威!」

  呂布愣了一下,如果不是魏木生自報家門,差點就沒能認出他來。記得離開雲中郡之前,魏木生還是個白白淨淨的書面小生,這才多久,怎麼就黑了這麼多。

  相比之下,得知眼前之人就是魏木生,同為軍侯的曹性眼睛瞪得老大,滿臉的不可思議。他上去在魏木生的身旁轉了兩圈,確定是魏木生後,冷不丁的一巴掌拍在魏木生的肩上,嬉笑起來:「魏木生,你小子行啊,看你這身裝備,沒少從鮮卑人那裡撈油水吧。來,轉兩圈看看,嘖嘖嘖,這裝扮,就咱頭兒也沒你威風啊。」

  「曹性,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用**兒說話。」

  「草你大爺的魏木生,老子要跟你單挑。」

  兩人拌嘴了片刻,魏木生才將話題轉到了正軌,「將軍,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