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說段故事與你聽

  第117章 說段故事與你聽

  胡車兒去見了戲策,沒多會兒便出了營帳,往南面而去。

  及至夜深,才悄悄摸回營中,只不過與去時的兩手空空相比,回來的他,身後背了口鼓鼓的大麻袋。

  為了掩人耳目,胡車兒特意繞過了夜間巡防。鑽入戲策的營帳後,見戲策跪坐著在閉目養神,似是正在等他。胡車兒將麻袋往地上一扔,沒好氣的說道:「喏,戲策,這是你要的東西。」

  說著,胡車兒將粗麻袋的繩口解開,又把麻袋往下折了兩轉,借著燭火可以看清,麻袋裡面裝的並非是什麼物件,而是一名被粗繩捆成麻花的中年文士,灰褐色長衫,短須,軀幹瘦弱。

  為了防止他中途醒來呼救,胡車兒還特地給他嘴裡塞了一把枯草。

  胡車兒盜匪出身,這些事情幹起來,輕車熟路。

  戲策讓胡車兒將其鬆開,又令胡車兒守在帳外,不准外人接近。

  少頃,中年文士轉醒,他艱難的睜開眼眸,映入眼中的卻是圓錐形的篷頂和紅通滿帳的燭光,他掙扎的坐起身子,渾身不知怎的尤為酸疼。他記得兩日前,在平陽縣找了處破落的房屋暫居,今下午還在屋內琢磨事情,卻不曉得怎麼到了此處。

  他又環顧了一眼四周,在他眼前有個小他十餘歲的普通青年,正一臉人畜無害的凝望著他。

  不等他開口,戲策便先一步開腔了:「兄不必驚慌,我請你至此,是有段故事想說與你聽。」

  中年文士聽到此話,心中哂笑不已,大半夜的將自己綁到營中,說是講故事,真當我是三歲孩童了不成?

  不過他也不出言拆穿,靜靜聽著,他倒想看看,眼前的青年究竟是要唱哪一出。

  戲策將文士的神情盡收眼底,也不管他信與不信,自顧的講了起來,語氣悠長:「話說許多年前,在太原晉城有一望族,姓陳,世代駐守北方……」

  只此一句,中年文士剛剛還波瀾不驚的臉色瞬間大變,如見鬼怪的望向眼前青年,而戲策似乎並沒發現他的異常,專心的講著故事。

  陳家也不知傳了多少世,及到了這一世,當代家主可是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他自幼練習騎馬弓射,武藝超群,年紀輕輕就被舉為孝廉,後又遷五原郡守。

  沒過幾年,依附大漢朝的南匈奴發生內亂,他被朝廷拜為使匈奴中郎將,在未得朝廷的允許下,督促命令南匈奴單于自殺,內亂雖平,卻因越權擅殺,而被解職下獄。

  所幸,出獄不久,他又被任為京兆尹,抑制豪強,使得百姓鼓手連連,卻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權貴。

  再後來,羌胡寇邊,皇帝以其為度遼將軍,出守並、涼,羌人不敢再犯。

  書中有這樣一段記載評價此人:「使邊地『州郡重足震慓,羌胡不敢近塞。省息經用,歲以億計』。」

  平定了羌胡,他又被起為尚書,當時朝中外戚梁冀專權,暴虐日盛,他數次上言彈劾,未遂,終絕食七日而死。

  「夠了!」中年文士拍桌而起,打斷了正在講述的戲策。

  「噯,別著急呀,故事還沒說完,且再聽聽。」戲策招了招手,又接著說道,「陳公下葬後的兩月,梁冀上書,構陷其『沮毀國威,挑取功譽,暗地私通羌胡』,皇帝大怒,下旨誅殺陳家。可憐一代將門忠骨,竟落了個這般下場,至於具體是哪一年,我倒是記不清了。可悲,可嘆,嗚呼,哀哉矣!」

  「延熹元年十二月初三,距今二十四年二百八十三天!」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在中年文士的咬牙切齒中吐露出來。

  燭火搖曳,寂靜無聲。

  一抹狡黠從戲策的眼眸中划過,他故作驚訝的問了起來:「怎麼,兄也看過這個故事?記得竟這般清楚,真令在下佩服不已。」

  對於戲策的誇讚,陳復置若罔聞,他猛地彎身湊到戲策的面門處,厲聲喝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二十年前便已滅門的陳家事跡,戲策竟如數家珍,這令他內心感到極為不安。

  故事中的主人公,乃是他的祖父陳龜。陳家被滅那年,他只有十二歲,與族兄外出,因此得以逃生。後被朝廷張榜緝捕,他不得不改頭換面,還將自己改名為復,要的就是讓自己時刻都記住,復興陳家。

  看著如臨大敵的陳復,戲策一如既往的淡然,他呷了口水,潤了潤嗓子,隨後說出的話更是字字見血,「我知道你避難多年,苦心經營才成為明威將軍秦兆的心腹幕僚。不僅如此,前些天秦兆在廣衍城中伏身死,也是你事先給鮮卑人通風報信,我說得可對?」

  此番話聽得陳復是心驚肉跳,他向來做事謹慎,哪曾想眼前之人竟對自己的行動了如指掌,究竟是何來頭?

  戲策活絡了兩下肩部,又示意陳復暫且坐下,語氣輕和,「公且寬心,在下並無惡意,只是想同你做筆交易而已。」

  「什麼交易?」

  陳復並未落座,眼神充滿警惕的看向戲策,眼前之人對他威脅十足,若是將這些事情全部捅露出去,那他這些年的努力經營,豈不全部都將付之東流。

  「我幫你復興陳家,你認呂布為主。」戲策很平靜的開口了,猶如在說一件極為普通的瑣碎小事。

  陳復愣了一下,陳家滅門乃是天子頒下的旨意,想要復興陳家,就必須推翻天子的結論,這豈不是當著全天下人打臉,說咱們的皇帝陛下錯了,可能嗎?

  沒可能的。

  想及此處,陳復的臉色不禁落寞了幾分,他又想起戲策的後面半句『認呂布為主』,不由嗤夷起來:「呂奉先不過區區一介校尉,也妄想讓我效命,簡直是笑話。」

  呂布是何出身,他又是什麼出身,兩者身份天差地別。儘管陳家被滅,但骨子裡流淌的世家血液,絕不允許他向寒門低頭。

  「可你不一樣的也投靠了鮮卑人,兄莫忘了,你可是漢人。」戲策輕輕一點。

  「漢人?」

  陳復如同聽見這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他扶著額頭癲狂大笑起來,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淚水,他伸手將其抹去,近乎咆哮,「我陳家世代忠良,可那狗屁皇帝是如何待我陳家?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履!你可知,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現在我想通了,只要能夠重振陳家,管他是鮮卑人,還是亂臣賊子。」

  「鮮卑一族自檀石槐死後,勢力一分為三,表面和諧,實則內鬥不斷,都想吞掉彼此。而先前因雁門關一役傷了元氣的步度根也已經和柯比冢聯手,但他們為何遲遲還未南下,就是因為夫禰把軍隊駐紮到了那勒河,使其如鯁在喉。步度根要想安心南下,就必須趕走夫禰,但雙方一旦交戰,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就算他們鷸蚌相爭,呂布也絕不會是那漁翁。」

  陳復臉色一沉,這些事情連他都不知道,戲策又是從何知曉。他卻不知,如今駐守雲中郡的魏木生幾乎每天都會傳遞書信給戲策,至於他陳家後人的身份,還得歸功於已經踏入黃泉多時的吳充。

  當初在雲中郡擒下吳充,戲策從他嘴裡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東西。在鮮卑人還未南下時,扶圖禾曾多次以商賈身份潛入并州,網羅收納了一大批的仇漢之士,吳充知道的名單不多,其中卻恰巧就有陳復此人。

  五指有節律的敲打起案桌,見陳復依舊不肯屈從,戲策也不想再多費唇舌,淺笑著說:「可你現在,別無選擇。」

  話里的威脅意味不言而喻,只要他開口,守在帳外的胡車兒立馬就能進來。既然能不驚動任何人的將陳復『請』到這裡,自然也可以不驚動一人的將他丟到河裡餵王八。

  「你以為我是怕死之輩?」陳復的語氣坦然,顯然對於生死,他早已置之度外。

  「你自然不怕死,可你若死了,該由誰來復興陳家?」

  這句話如一記悶雷落在陳復心頭,斬斷了他所有退路,為了陳家,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陳復臉上浮現出的猶疑,落入戲策眼中,他瞬間便猜到了陳復的心思,笑說了起來:「過河拆橋不是我的作風,保不准將來,咱們還會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陳復還能說些什麼。

  塵世漂浮二十餘載,陳復打過交道的人不少,就算是那些笑裡藏刀的老狐狸,也未必能斗得過眼前此人。

  他從未見過,心智有如此可怕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