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六月,驕陽似火,蒼穹之下,四野無雲。
這烈日灼焰,仿佛要把大地烤化,海天雲蒸,像刀子一樣撕扯著人的皮膚。田裡的禾稻,已半枯焦;路上的行人,躁熱無力。
曹昂躺在樹下,本以為能夠納些清涼,可這洛水邊上,亦是熱氣蒸騰,囂塵撲面,直讓人汗出如漿,心如湯煮。
曹府的城外莊園,臨近洛水。曹嵩為了夏日納涼,便侵入洛水之中,在水上修了亭台樓閣,作為別墅,左琴右書,在裡面讀書教子。
曹昂平日裡不怎麼靠近別墅的主建築,而是找個寧靜的樹下,拿個自製的躺椅,面水偎風,乘興讀書,好不快活。
不過今日太熱,面對暑氣熏蒸,他是汗流如注,著實讀不進去。
眼看安不下心來,他索性用書卷蓋在面上。
這種天氣,睡是睡不著的,他也只得閉目養神,然後不斷地思索著自己的處境。
家中母親丁氏快要生了,往後自己的日子,怕是會更加艱難了。
曹昂是庶長子,可曹家並無嫡子,所以曹昂便充作嫡子來養。
可去年冬天,原本被醫者宣判難以懷孕的丁氏,竟然被診有孕。此消息一出,立刻就打破了曹家內部原本穩定的格局。
這件事對曹昂影響太大了,既然丁氏能生,那他這個庶長子,幾乎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曹昂作為一個後世人,想破天也不明白歷史到底為什麼發生了如此巨大的改變,只能將之歸結到因為自己的到來,引起了蝴蝶效應。
很快,曹昂在曹家的境遇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
從丁氏懷孕之後,曹昂再不是曹家的天之驕子了。習慣了踩低捧高的下人們,再不把曹昂當回事。衣食用度的短缺尚是小事,風言風語才是真刀子,刀刀割人心。
一些丁氏的陪嫁,更是將曹昂當作敵人,明里暗裡的,防著曹昂覬覦曹家的家產。
若曹昂只是一個普通孩子,還真受不了這種大起大落。
面對這種情況,曹昂也沒有辦法。
想什麼壞招對付丁氏是不可能的,那屬於找死。真要做了什麼,他們娘四個都活不了。
至於完美犯罪,那更是不可能的。封建社會,誰跟你講法律、證據。
曹昂對此無能為力,也只能盡心讀書了。
就在這時,曹昂的書童曹青急匆匆地從外邊跑了過來,便扶著肚子,大口地喘著粗氣便說道:「小郎,我剛從正院聽得消息,少君要生了。」
曹昂一愣,滿臉驚愕。
丁氏有孕,才七個月吧!
曹昂聽得曹青的話,大吃一驚,連忙詢問曹青丁氏早產的原因。
曹青是曹家的家生子,五代為仆,其父是曹家莊園的管事,其母是曹昂祖母丁氏身邊的親信,一家子在曹氏家僕中也算頭面人物。要不然當初曹青也不可能在一眾強者中突圍而出,成了曹昂的書童。
雖然曹昂現在落魄了,但曹青小小年紀,便忠心耿耿。他仗著身份,幫著曹昂四下探聽曹家各種消息,要不然曹昂早成睜眼瞎了。
「聽說是因為天熱,少君多用了點冰塊,誰曾想出門的時候,不小心碰翻了盆子,少君踩了水漬,失腳滑到,這才導致早產的。」
曹昂聽了,更是無語,這也太寸了。
丁氏早產,曹昂並沒有因此而歡喜。因為無論丁氏是生是死,是順產還是難產,曹昂都不會是得利者,反而若是丁氏出事,曹昂母子還可能受牽連。
此時的曹昂實在太想知道丁氏的情況了,也顧不得避嫌,收好書卷,便往正院而去。
此地因是曹氏避暑的別院,地方不是很大,曹昂很快便趕到正院。不過院門口有丁氏的親信守著,並不讓曹昂進去。
曹昂沒法硬闖,只得待在院外等消息。
這時從城中得到消息的曹操也趕了過來。
看到曹昂在院門口待著,曹操看了他一眼,也顧不得說話,便往院中匆匆而去。曹昂跟著曹操的後邊,也想趁機而入。
但看門的兩個老媼多厲害,立刻擋住想往裡竄的曹昂。
「阿父!」
曹操聽到曹昂的聲音,回過頭去,便看到被人攔住的曹昂。
「阿父,讓我進去吧!」
曹操聽了,有些不悅,皺著眉頭說道:「此地不是小孩子該來的地方,你還是快些回你庶母院中。」
曹昂趕緊對著曹操行了一禮,然後說道:「阿父,聽聞母親生病,兒子憂心如惔,兒雖小,但亦可為母親祈福,且讓兒陪在母親左右吧!」
說完曹昂便躬著身子,沒有起身。
曹操看了兒子一眼,這兒子確實成熟的不像孩子。
「好吧!但你記住,進來之後,不得搗亂,否則吾必重重責罰於你!」
「兒子記住了!」
跟著曹操,曹昂進得正院。可還沒到正堂,離著老遠,曹昂便聽到了丁氏的慘叫之聲。這聲音尖銳悽厲,讓人聽得刺耳。
曹操聽到丁氏的慘叫,再顧不得曹昂,徑直便要往堂中闖,但立刻被幾個中年婦女攔住,而曹昂而趁機躲到了角落處,等著結果。
雖在屋外,亦可聞到血腥之味,看樣子丁氏的情況,並不很好。
丁氏的生產從午時到酉時過半,眼看天都快要黑了,孩子還沒有出來。丁氏剛開始還使勁哭嚎,但後來已經沒了力氣,只有一盆一盆的血水從堂中往外端,方能證明丁氏還在生產。
曹嵩也回來了,跟曹操和丁夫人一起在堂外等著。
畢竟是自己的嫡長孫,曹嵩心中掛念,也顧不得他公爹的身份了。
今天天熱,到了晚上,暑氣仍為消散。
曹昂等著丁夫人生產,晚飯也沒吃,又累又熱又餓,再加上年幼,便有些吃不消了。正昏昏沉沉間,便聽到婢女急報,丁氏難產,血崩了。
這話如暮鼓晨鐘一般,使血液立刻衝到曹昂的天靈蓋上。曹昂渾身一震,心中如烈火灼燒一般,再也鎮定不住。
自己這蝴蝶翅膀,扇得太大了。
若是丁氏死了,對自己絕對是一件大壞事。
丁氏若是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劉氏也不會成為曹操的正妻,曹操還是會娶別人為妻。
自己畢竟是丁氏養大了,雙方有一定的感情,自己對其性格也算了解。丁氏生了孩子,雖然不會再如往常那般待自己,但有之前的感情在,到底不會太差。但若是換了旁人,卻未必如此。不說雙方還要重新培養感情,若是後母如袁紹的繼室劉氏一般善妒,自己母子幾人,活命都難。
而且丁氏畢竟懷孕困難,再生又能生幾個。
可若是新人如歷史上的卞夫人那般,連著生下數個嫡子,自己更沒什麼機會了。
所以對於曹昂來說,最有利的情況,就是丁氏活下來。
曹昂正思索著,太醫便告訴眾人,丁氏的情況很危急,血流不止,眼瞅著保不住了,不若放棄丁氏,專心保孩子,或許可能保住一個。
這種事情,很多時候,都是這麼處理的,尤其是一些小門小戶。
不過丁氏乃沛國望族,丁氏的伯父丁宮更是擔任交州刺史,再加上丁氏和曹操乃是青梅竹馬,結髮夫妻,他著實開不了這個口。
曹嵩和曹操這邊還沒有說話,曹昂在遠處高喊道:「老丈,請保我母親!」
曹昂快步來到曹嵩和曹操面前,行了一禮,然後伏在地上。
為了盡力使自己表現的像個大人一般,曹昂雖然六歲,平日裡的作派,都跟成年人一般,因為被曹嵩贊為「天生長者」!
「大父,阿父,兄弟姊妹可有無數,但母親只有一人,求大父和阿父,救我母親!」
曹嵩和曹操被弄得有些難堪。
而太醫聽得這話,卻是贊道:「小郎君不過五六歲,卻能愛護其母,真是孝心可嘉,感人至深啊!」
曹嵩老臉通紅,不知該說什麼,只得轉頭看向兒子道:「怎麼讓昂兒來這了?」
曹操不敢說什麼,只得說道:「兒子這就讓人帶他離開!」
「兒子不離開!」
「昂兒不要鬧!」
曹操說著,便要提起兒子,準備直接丟出去。
這時曹昂抓著曹操的胳膊說道:「阿父,兒子或有辦法救母親!」
曹操一愣,以為曹昂在胡言亂語,他已經沒精力和曹昂再談下去,有些訓斥地說道:「你能有什麼辦法?」
說著,他又對一旁的下人喊道:「還愣著幹什麼,趕快把小郎君帶下去!」
曹昂眼看要被帶走,這一走就再無法影響此事的結果了,於是他只得大聲喊道:「大父、阿父,既然母親是血崩,流血不止,那麼只要將兒子的血給母親,母親不就沒事了嗎?」
【作者題外話】:註:1、光和元年(178年),曹操應該擔任頓丘(今河南濮陽市清豐縣)令,為了劇情,現改為仍擔任洛陽北部尉。
2、夫人:諸侯之妻稱為夫人,曹嵩封費亭侯,也有資格稱夫人。為作區分,文中在曹操發跡之前,丁夫人指曹操的娘,丁氏指曹操的老婆,曹操是庶子充作嫡子,老婆是他嫡母的親侄女。
3、你:「這」個字出現較晚,兩漢多用「爾」、「汝」指代對方。不過在文中用「爾」、「汝」太彆扭了,為了方便閱讀,還是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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