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痛失手足,臨終遺信
戲志才已經連續三日沒有進食,驟然聽聞大將軍為了逼迫曹操交出華佗,居然盡起大軍欲伐關中。
已經眼窩深陷,面容枯槁的戲志才,回想起了與周琦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黯淡無光的眼睛裡不由露出了些許柔和之色。
相處這麼久,就算周琦再擅長隱藏,戲志才也早就發現,自家主公很多時候看似義薄雲天,實則有梟雄之姿,凡事都以利益為先。
現在能夠為了自己失去平常的理智,反而不顧一切也要興兵攻打關中,戲志才頗感欣慰。
至少,自家主公血仍未冷,也沒有辜負戲志才這麼多年的鞠躬盡瘁,
「忠兒,請大將軍前來一敘吧。」
看著大老遠趕來舒縣,在自己身旁盡心照顧,年僅十六歲的兒子的戲忠,戲志才輕聲說道。
戲忠自從抵達舒縣以後,就日夜伺候在戲志才身旁,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段時間,戲忠每日幾乎都只睡一兩個時辰,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下去。
戲忠聞言沒有多問,對著自己父親躬身行禮,而後轉身前去拜見大將軍。
此時,周琦看著跪在旁邊的杜畿以及陳溫,臉色有些難看。
原來,自從周琦下令調集荊、揚兩州兵馬,準備奔赴武關逼迫曹操交出華佗以後,得到消息的杜畿與陳溫,就急忙前來拜見,請求周琦收回成命。
因為明眼人都知道,此時興兵攻打關中並不明智。
文臣死諫,武將死戰。
杜畿跪在地上,道:「主公愛護軍師之心,吾等自然知曉,然兵法有云:將不可因怒而興兵。」
「想必以主公之睿智,必然知曉此時大舉興兵攻打關中,不僅有極大可能會無功而返,還會影響今年春耕,以及主公此前所定下的大戰略。」
「況且軍師之病就連張仲景都無能為力,縱然華佗親至,能否治癒亦不好說。」
「因渺茫之機,而枉顧兩州數百萬百姓之生機,興數十萬大軍北征,頗為不智,還請主公收回成命!」
陳溫亦是勸道:「一年之計在於春,大將軍若不顧百姓春耕而執意大舉進攻關中,必失人心,還請三思而後行!」
聽著二人的勸諫,周琦不由臉色難看,卻也不知如何出言反駁。
他也知道,自己此舉實在太過任性,可是想起了戲志才越來越差的身體,就感覺無比焦急。
杜畿、陳溫都是做了臣子應該做的事情,所勸諫的也並沒有毛病,縱然說話不太好聽,周琦也不好遷怒二人。
眼看氣氛有些緊張,忽有人報戲志才之子戲忠求見。
周琦聞言不由臉色微變,直接扔下了杜畿、陳溫二人,急匆匆走到門口親自迎接戲忠,拉著對方的手問道:「可是志才身體出了什麼問題?」
戲忠對著周琦深深一拜,道:「多謝主公關心,家父身體並無惡化,只是想要見見主公。」
周琦聞言,這才略微舒了口氣,而後也不理會杜畿、陳溫,直接跟著戲忠前去探望戲志才。
陳溫見狀,正想追上來再說兩句,卻是被杜畿拉住了。
「杜使君為何阻我?」
陳溫看向杜畿,臉上帶著疑惑之色。
杜畿輕聲道:「主公盛怒,你我都勸不住,軍師卻可以。」
陳溫神情微動,問道:「杜使君是說,軍師會勸阻主公對關中用兵?」
杜畿點頭道:「就連你我都能看出,此時出兵關中之弊端,以軍師之智,又豈能看不出來?」
「軍師自跟隨主公以來,便為其左膀右臂,凡事皆以主公利益為先,豈會眼睜睜看著主公因私廢公?」
「陳院長莫要焦慮,若是就連軍師都勸不住主公,你我就算死諫亦不能改變什麼。」
「且放寬心,靜靜等待結果即可。」
卻說周琦為了擺脫杜畿、陳溫二人,跟著戲忠急匆匆離開,前來探望戲志才。
見到戲志才以後,看到對方形容枯槁的樣子,周琦不由感覺有些心酸,急忙上前握住了戲志才雙手。
「志才,是我無能,未能找到良醫。」
此時戲志才的雙手乾枯且無力,卻仍舊反手握住了周琦的雙手,笑著說道:「能得主公牽掛,我已感覺此生無憾。」
「人生匆匆數十年,早晚都有離去的那天。」
「若沒有遇到主公,或許我仍舊只是藉藉無名的寒門士子,恐怕難有施展生平所學的機會。」
「正是有了主公的信任與器重,才能讓我在這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能夠在世間留下些許薄名。」
「有此,吾心足矣!」
周琦聽到這裡,想起了兩人這些年度過的風風雨雨,不由握緊了戲志才雙手,暗自垂淚。
看到自家主公如此女兒模樣,戲志才正色道:「能得主公厚愛,吾此生無悔。」
「吾聽聞主公因為曹操扣留華佗,準備盡起荊、揚兩州兵馬,前去攻打關中,可有此事?」
周琦悄悄抹了把眼淚,卻是並不說話。
戲志才會意,勸道:「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我已經三日無法進食,身體每況日下,顯然時日無多。」
「先不談此時盡起大軍攻打關中之弊端,就算主公能夠如願逼迫曹操交出華佗,這前前後後又要花費多少時間?」
「哪怕曹操被迫應允,華佗自長安抵達舒縣,又需要多少時日?」
「那個時候,恐怕華佗未至,我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戲志才也知道,憑藉周琦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這點。
饒是如此,他仍舊怒而興兵,這其實是心底的憤怒無從發泄,想要拿曹操泄憤而已。
當張仲景宣布無能為力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戲志才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更何況。
正如杜畿所言那般,恐怕就算華佗親至,也未必能夠治癒戲志才。
聽到這裡,剛剛擦乾眼淚的周琦,再次感覺眼睛發酸,聲音有些哽咽的說道:「志才自微末之際便跟隨我身旁,伱我攜手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打下如此基業。」
「今大業未成,志才尚未享受到勝利的果實,便先我一步要離開人世。」
「我並非不知救治志才之事希望渺茫,可我不甘心吶!」
說到這裡,周琦抱住戲志才,再也忍受不住,痛哭起來。
很少有人了解周琦與戲志才之間的情誼,兩人的關係早就超越了君臣,算得上是微末之間相識相知的生死之交。
沒有戲志才這些年嘔心瀝血的出謀劃策,周琦絕對不可能擁有今日成就。
在日常的生活中,戲志才對於周琦而言,更是亦師亦友。
隨著周琦地位的不斷提升,哪怕項弘、陳文這些最先跟隨之人,也逐漸感受到了周琦那屬於君主的威嚴,逐漸將自己擺在了臣子的地位。
唯有戲志才,能夠始終保持初心與周琦相處。
戲志才的這種舉動,非但沒有讓周琦感到冒犯,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這個世上,或許也只剩下戲志才一人,能夠真正以朋友的身份與周琦相處了。
他非常珍視這份來之不易的友誼。
若戲志才不在了,周琦恐怕會真正蛻變成一位完全以利益為重的梟雄。
戲志才緊緊抱著周琦,輕輕拍打著對方後背,並沒有再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周琦終於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整理了一下儀容以後,道:「志才放心,我這便撤銷此前命令。」
「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戲志才那乾枯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就這樣,周琦朝令夕改,撤銷了此前的命令。
不過好在,由於事情太急,而且這裡乃是廬江郡,軍令需要通過杜畿派人傳達。
杜畿第一時間就擅作主張,暫時將軍令扣了下來,而後拉著陳溫前來勸諫。
因此,軍令此時尚未離開舒縣。
周琦撤回軍令以後,幾乎每日都陪伴在戲志才身旁,親眼看到對方身體逐漸消瘦下去。
連續七天,戲志才都吃不下飯,水也很少能夠喝進去。
只有戲忠用筷子蘸點酒水送到戲志才口中,對方才會有些許食慾,也依靠著酒水勉強度過了這幾日。
第八日晚上,戲志才終於未能熬過去,尚且不足四十歲,就已經溘然長逝。
周琦得知消息以後,沒有哭泣,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守在了戲志才的身旁。
連續三日,周琦都沒有說一句話,沉默的讓所有人都感覺可怕。
直到戲志才下葬以後,周琦才召來麾下文武,聲音有些乾澀的說道:「吾欲上表天子,追封志才為翼侯,封其子忠為關內侯。」
眾人驟然聽到這個消息,全都無比震驚。
要知道,如今的荊、揚兩州,也只有周琦一人封侯,余者無論功勳多麼卓越,都沒有人封侯。
若說以戲志才的功勞,再加上對方已經病逝,追封翼侯倒也沒什麼。
最讓眾人吃驚的卻是,年僅十六未立寸功的戲忠,卻被封為列侯,爵位在荊州所有文武之上。
眾人雖然震驚,卻也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所有人都知道,大將軍對於戲志才的偏愛,愛屋及烏將這份感情轉移到戲忠身上,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於賞罰不明,倒也不至於。
說到底,戲忠能夠被封列侯,終究還是蒙受戲志才之餘蔭,以戲志才的功勞,封侯有也是早晚的事情。
最為重要的是。
通過戲志才被追封翼侯,其子戲忠被封列侯之事,也讓荊州文武都心中安定。
他們知道,只要忠於大將軍,在這個亂世之中建功立業,哪怕自己未來死了,亦能封候拜將,封妻蔭子。
大將軍今日能追封戲志才為翼侯,未來就有可能給他們追封爵位,就連子女也有可能被封侯。
眾人跟隨周琦拼死拼活,除了施展平生所學以外,不正是為了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嗎?
因此,杜畿、陳溫、典韋、周瑜等人,非但沒有勸阻周琦此舉,反而極力贊成。
消息傳到襄陽以後,荊州文武亦是非常罕見的統一了意見,全都贊成此事。
使者快馬加鞭前去朝中拜會天子,周琦還派人知會了袁術以及劉備。
袁術、劉備在這件事情上非沒有使絆子,反而紛紛派遣使者前來弔唁,就連天子亦是派遣天使而來,表述戲志才之功,而後為其與戲忠授予印綬。
葬禮結束以後,周琦情緒仍舊十分低落,時常在夢中夢到戲志才。
每次醒來,想起了英年早逝的戲志才,周琦都感覺心中堵塞。
就在戲志才頭七的那日,戲忠忽然前來拜訪周琦,雙手奉上了一封書信。
「這是父親臨終前強撐病體寫下的書信,讓我不能私下拆開,務必要親手交給主公!」
周琦接過書信,揉了揉戲忠腦袋,道:「返回襄陽以後,你就給志才守孝,期間再刻苦讀書學習。待孝期結束以後,差不多也到了及冠之齡。」
「彼時,叔父親自為你取表字,然後將你帶在身邊好生歷練。」
「我希望,你以後成就能夠不在志才之下!」
戲忠哽咽的點了點頭,拜謝周琦以後就離去了。
周琦卻是打開戲志才留下的遺書,看完裡面的內容以後,不由潸然淚下。
書信之中,戲志才沒有絲毫提及自己的後事以及戲忠,而是寫了三件事情,飽含著戲志才對於荊州未來的憂慮。
內容大致如下:
「吾知主公對於察舉制度不甚滿意,欲大肆提拔寒門士子,推廣此前所談論的科舉選拔人才制度。」
「此舉雖善,卻會動搖世家大族之根基,若貿然推廣,必然後患無窮。」
「竊以為,主公當緩緩圖之,先逐漸推廣書院教學,讓普通人都有機會讀書,待大勢已成,天下已定,羽翼已豐之際,再推廣科舉不遲。」
「除此之外,先南後北,奪取巴蜀天府之國之戰略不可動搖。」
「今汝南殘破,兗州千里無人煙,關中亦飽經戰火,唯有益州乃龍興之地,人口冠絕天下,得之霸業可成也。」
「天下未定之時,主公可與世家妥協,有朝一日天下乃定,若不能有決斷,非但科舉難以推行,新朝亦會步入大漢後塵,朝廷與地方皆為世家所把持。」
「此信出吾之手,入公之言,閱畢且焚之——志才絕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