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西晉、北宋的下場,魏國必須撥亂反正。
但前途淼淼,誰也看不清前方五米外,究竟是一馬平川還是萬丈深淵。
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
有些事,即使有風險也要去做。
剿滅山東兗州府捻軍,由徐鶴目前控制的全部精銳北上。
老戰友周弼、秦烈、刀子等人,加上新加入的賀宇,這樣的陣容,徐鶴完全放心。
這次還是秦烈為主,周弼為輔。
徐鶴給他們的任務有兩個,一,打得漂亮;二,保存實力的情況下打得漂亮。
秦烈手裡的人馬,可以說是整個大魏國最精銳的士卒了。
他們中的每個人都無比寶貴!
而徐鶴這一路,他雖然是名義上的主帥,但實際帶兵的其實是師兄戚繼光。
戚繼光這兩年一直在浙江抗倭,雖然在離開盧鏜前已經即將升標營游擊。
但他畢竟最多只指揮過一千多人,第一次指揮萬人以上的戰役,徐鶴必須隨行,以防出現問題。
徐鶴臨行前,本以為師兄會因為自己的安排而感到尷尬,但戚繼光這兩年是真得鍛鍊出來了。
「亮聲,你放心,身在軍伍,那首尊將令,再說了,你用兵之才遠勝於我,若沒有你在身邊,我心裡肯定要忐忑很久的!」
徐鶴謙虛了一番,這件事便也就定了下來。
可是,隨即徐鶴就發現,真正謙虛的其實是戚繼光。
兩人乘船到廬州府跟張景賢匯合。
雖然還沒有接手大軍,但戚繼光已經開始進入角色了。
「大軍行動,首先要明確方向,南直隸去歸德府有兩條路。一條從肥水往北,坐船至洪山,然後進入河南後,走鹿邑繼續向北攻打歸德府的南方門戶拓城!」
「還有一條路則是走官道,經鳳陽、宿州、碭山直插歸德府的東大門夏邑!」
「亮聲,你準備走哪條路?」
徐鶴心中已經早有打算,但他想聽一聽戚繼光的想法,故而反問道:「元敬師兄,若是你來挑,你走哪一條路?」
戚繼光有個習慣,思考問題時也喜歡咬指甲,他剛準備將右手食指放進嘴裡,但意識到實在不雅,於是訕訕一笑道:「我想走陸路,從碭山攻打夏邑!」
徐鶴聞言眼睛一亮,隨即笑道:「說說看,為什麼?」
戚繼光道:「明軍北上,雖然豫南駐兵甚少,但他們畢竟經營了半年之久,各地方的勢力盤根錯節,跟他們都有糾葛。若是從肥水北上,尤其是到了洪山、太和等地,很容易被賊偵知咱們的動向!」
「但走另一路就不一樣了,雖然陸路難行,但是在咱們南直隸內部行走,直到碭山才突然出現在歸德府,這樣很難讓敵人掌握咱們的動向。」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如果我們從碭山進入河南,這塊地兒正好跟山東接壤,說不定,咱們還能跟秦烈他們首尾呼應!」
徐鶴點了點頭,並沒有暴露自己心中也是這麼想的,而是贊道:「師兄帶兵老練純熟,我覺得可行!」
果然,戚繼光年輕的臉上釋放出了自信的笑容,他有些靦腆道:「我也是愚者千慮,偶有一得!」
徐鶴哈哈大笑:「師兄太客氣了!」
……
等眾人來到廬州府時,這次徐鶴收到的待遇就不是幾個月前那樣了,廬州知府帶領一眾僚屬親自出城迎接,見到徐鶴一口一個駙馬,叫得好不親熱。
徐鶴也沒有計較之前的事,而是問了張景賢現在已經到哪了。
廬州知府道:「業已在城西雞鳴山駐紮,專等駙馬!」
徐鶴點了點頭,他拱了拱手,讓廬州府官員配合他帶來的人轉運金陵帶來的糧草,隨即便也不入城,直接帶著戚繼光趕往了雞鳴山。
雞鳴山西不遠有條大河名叫瓦埠河,瓦埠河是肥水支流,再往北就是壽縣境內大名鼎鼎的八公山。
知道東晉歷史的,肯定聽說過這個名字。
過了八公山,肥水折轉西北,就達到了南直隸和河南的交界處洪山。
徐鶴與戚繼光還沒到雞鳴山,便知道張景賢心中的進軍路線。
待兩人趕到雞鳴山時剛剛過午,但山下營壘森嚴,操練的喊殺聲不絕於耳。
徐鶴轉頭對戚繼光道:「咱們這位張兵憲是我的老相識了,他這人為人耿介,做事最為認真,自從擔任徽寧池太兵備道後,便從文官徹徹底底變成了儒將,據說他常年住在軍中,每月只回家拿些換洗衣服便走,搞得尋他辦事的官員都要去池州大營中去尋他!」
戚繼光笑道:「這樣的文官著實少見!」
他話音剛落,兩人就看見遠處營門打開,十幾騎從營門內疾馳而出。
徐鶴笑道:「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徐鶴便看見了張景賢的身影。
一別年余,再見面徐鶴幾乎要認不出張景賢了。
十幾騎來到徐鶴面前,張景賢率先下馬,見到徐鶴便躬身道:「下官徽寧池太兵備道張景賢見過徐守備。」
所謂守備是大魏在南京設置的特有官銜,全名叫南京守備。
南京守備一人,協同守備一人,是南直隸,尤其是南京守備以及參贊機務的要職。
守備一職常以公、侯、伯爵充任,兼管南京中軍都督府事,協同守備以侯、伯、都督充任,掌管五府事務。
這個守備的官兒在國初時常設,但英宗北遷之後便時有時無,臨出行前,因為徐鶴要統管南直隸衛所,而南京守備一職正好有掌管南京、南直隸一應留守、防護事務的職責,所以被薛舉推薦,監國用印,把徐鶴安置在這個位置上,方便他帶兵。
徐鶴不敢托大,連忙從馬上下來攙扶起張景賢。
待張景賢起身後,徐鶴感嘆道:「一年未見,兵憲竟然黑瘦若此,辛苦了!」
張景賢笑道:「倒叫駙馬笑話了,現如今黑了瘦了,但身體卻著實不錯,比以前好!」
兩人哈哈一笑,便彼此介紹起了對方隨行之人。
當眾人聽說戚繼光乃謝鯤的弟子,又在大名鼎鼎的盧鏜帳下幹過幾年,張景賢手下全都不敢再小瞧他年輕。
而張景賢的隨從中,徐鶴有不少熟人,除了辛潢之外,丁聰竟然也趕來跟張景賢提前匯合了。
剩下還有幾個千戶,張景賢一一介紹後,徐鶴突然皺眉道:「怎麼沒有見到安慶千戶所李千戶?」
聽到徐鶴提到安慶千戶所,在場的所有人面面相覷,神色間曖昧不明。
徐鶴見轉轉頭看向張景賢。
剛剛還在一直微笑的張景賢此刻卻早已黑了臉:「徐大人……」
徐鶴笑道:「還未入營,兵憲大人還是稱呼我表字吧,我受冠時,你可是也在場的。」
徐鶴一句話頓時讓張景賢與有榮焉,心裡暖呵呵的,見徐鶴不擺譜,張景賢便也直接道:「我已經三番四次催促安慶千戶所的李集北上,但對方卻始終按兵不動!」
這時,一旁早想表現的辛潢大聲道:「張兵憲,駙馬又不是外人,我便直說了吧!」
說到這,他看向徐鶴:「駙馬,那李集仗著自己在安慶,跟湖廣、江西接壤,老早就有流言傳出他跟反賊有勾連,盛部堂在時,他還知道收斂,盛部堂走後,他便聽調不聽宣了,囂張得緊!」
「混帳!」張景賢罵道:「渾說什麼?聽調不聽宣這句話,他也配?」
辛潢縮了縮腦袋,顯然還是很怵張景賢的。
這時張景賢道:「李集那廝如今私底下招兵買馬,估計已經有三四千人,亮聲,我們還是先行北上,擊潰歸德府之賊後,再南下收拾此人!」
「說不定,懾於我軍大勝明軍之勢,李集還會重歸朝廷!」
大軍現在駐紮在廬州,安慶在廬州的西南,便是直線距離估計都有三百餘里。
若是想討伐李集,那與本次的作戰目標來說,簡直是南轅北轍。
徐鶴本來也認可張景賢的話,但是剛準備開口,他便發現張景賢身後幾人,包括丁聰在內全都盯著他。
他猝然一驚,想起徐嵩說過的話,為今之計,最重要的就是聚攏人心。
怎麼聚攏人心,除了菩薩心腸,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還要有霹靂手段,打擊一切剛剛冒頭的背叛行徑。
丁聰和那幾個千戶為什麼看著自己?
他們不過就是想從自己這朝廷派來的「大員」身上,試探試探朝廷如今的深淺。
如果自己避而不戰,那就會讓人覺得南京的朝廷如今江河日下,到時候他們即使到了歸德府,估計也是出工不出力的多。
而自己若是表現的強硬,那他們就要在心中掂量掂量後果了。
想到這,他臉上轉冷道:「張兵憲,監國的旨意,五天前就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你難道沒有轉達安慶千戶所?」
張景賢見徐鶴認真了起來,於是也嚴肅道:「業已轉到!」
「那他就是不遵旨意咯?」剛剛還春風滿面的徐鶴此時冷冷掃了眾人一眼,自辛潢等三個指揮使,到一眾千戶全都被他冰冷的眼神逼視著垂下了腦袋。
徐鶴接著淡淡道:「我這人,恨反賊,但更恨臨陣倒戈、首鼠兩端之輩!」
「戚參領!」
戚繼光右跨一步,低頭叉手道:「在!」
「令你率新安衛一部一千人今日南下……,剿滅叛將李集!」
戚繼光大喝回應道:「遵令!」
徐鶴話音剛落,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驚呆了。
張景賢連忙站出阻攔道:「徐兵備,李集可有三千餘人啊!」
徐鶴冷眼看向他道:「怎麼?張兵憲難道想違我將令?」
張景賢見狀,想要說些什麼,但見徐鶴眼神冰冷,終究還是頹然退下。
見張景賢沒有再說話,徐鶴看向辛潢道:「辛指揮使!」
辛潢是見識過徐鶴厲害的,連忙出列道:「兵備大人!」
徐鶴點了點頭:「限你一個時辰之內調集一千人跟隨戚參領坐船自長江攻打安慶。此行,一切聽從戚參領指揮!」
「啊?」
徐鶴眼睛一瞪。
辛潢連忙老實道:「遵令!」
戚繼光屁股還沒落座,轉頭便帶著新安衛的一千人南下去了。
等他們走後,原本熱熱鬧鬧的接風宴很快便因為賓主各有心思不歡而散。
待所有人走後,張景賢終於忍不住了:「亮聲,你這是胡搞!」
「對方起碼有三千人,你就讓那個小年輕帶著一千人去,那不是羊入虎口又是什麼?」
「你知不知道?若是你這一仗打不好,那我苦心維持的局面立刻就會分崩離析,到時別說去打歸德的明軍了,咱們南直隸也要大亂!」
「要不你我親自帶人偷偷跟著他們,大軍壓境方能保萬無一失!」
徐鶴看了看張景賢微微一笑道:「張兵憲,你我安坐營中,靜待佳音即可,勞動大軍,糧草不敷還得轉運,到時苦的是南直隸的老百姓!」
「哎呀,都這時候了,你就別迂腐了!!!」
徐鶴沒有再說話,而是端著杯子,看著杯中殘酒緩緩對張景賢道:「張兵憲,這是將令!」
張景賢聞言一愕,下一秒便滿臉通紅,拂袖氣呼呼走出了大帳。
其實徐鶴之所以堅持要打安慶,其實還有一層考慮並沒有宣之於口。
在他看來,如今的衛所制已經朽爛不堪,再抱著衛所那就是傻子。
他就是要用安慶一仗來立威,然後再用歸德一戰來加深所有人對朝廷、對他徐鶴威望的重視,到時,他將會從南直隸開始,對衛所大刀闊斧進行改革。
具體的兵制還是以參將、游擊、把總、守備……來設置。
裁汰衛所老弱,鍛鍊一支能打硬仗的隊伍,比空耗錢糧,紙面上的大軍實在得多。
只等南直隸初見成效,他便要將其推廣至於整個魏廷如今還能控制的地方!
三日後,張景賢在這三日中跟賭氣似的,只管看著隊伍操練,見到徐鶴也不過是例行公事打個招呼。
徐鶴並不以為意,反而晚上來到張景賢帳中找他商量自己剛剛出生的兒子,到底應該取什麼名字。
張景賢初時還有些慪氣,但見徐鶴「死皮賴臉」請他幫忙參謀,最後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徐鶴知道,張景賢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人,故而故意放低姿態,請他一個前輩能夠支持自己。
果然,張景賢嘆了口氣答應道:「這兩日我好生想想!」
徐鶴笑道:「張兵憲學富五車,想出來的名字想必是好的!」
張景賢道:「徐鶴,你也別賣乖,我張景賢是個直腸子,我醜話說在前面,若是安慶那出事,我必去徐閣老面前告你的狀!你且記好了!」
……
五日後,張景賢等得焦躁,坐在帳中,表面上在商量進軍歸德之事,但眼睛卻始終往帳外飄。
就在這時,有營兵送信至帳中,張景賢大驚失色道:「不會是安慶的消息吧?這才幾天,怕不是要出事!」
所有人都用忐忑的目光看向徐鶴手裡的信。
徐鶴看了看信封突然笑了:「是山東的信!」
眾人聞言全都鬆了口氣。
徐鶴打開信看了起來,不一會兒便遞給旁邊的張景賢。
張景賢看完後連拍大腿笑道:「到底是兵備親自帶出來的海防營和龍驤衛,剛剛到達郯城就擊敗了埋伏的捻軍!」
說完喜滋滋地將手裡的信發了下去。
原來,就在兩天前,秦烈、周弼帶著海防營和龍驤衛乘坐漕船北上,剛剛進入山東境內就收到了丁澤的來信,說捻軍一部正在跟南直隸的新沂接壤的郯城設伏,準備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秦烈和周弼一商量,乾脆繞行西邊的艾山北上,沿著武河繞道郯城北,反倒是打了捻軍一個措手不及,捻軍折損三千餘人,雖然人數不多,但這是蜀王監國後打得第一仗,意義非同凡響。
在座的所有人聽到這個消息後是既興奮又忐忑。
興奮的是,這麼久了,朝廷的兵馬終於打了回勝仗。
忐忑的是,在座的各位軍頭,時值亂世,誰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看到朝廷兵馬這麼厲害,他們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後怕了。
山東已經旗開得勝,但他們這路還在南轅北轍攻打安慶。
剛剛才高興沒多久的張景賢又唉聲嘆氣了起來。
就在這時,又有營兵送了封加急軍情。
眾人還以為又是山東的消息,誰知,徐鶴在看完後將信往桌面上一拍大聲笑道:「好!」
張景賢聞言道:「亮聲,怎麼了?是不是海防營乘勝追擊又勝了?」
徐鶴平復了一下心情,緩緩坐下後看著四周的衛所軍官們道:「昨日,我軍戚繼光部率新安衛一部攻破安慶,安慶千戶所,反賊李集授首!」
「啊?」
「什麼?」
「以一千對陣三千,盡然只折損這麼點人?這仗是怎麼打的?」
「辛指揮使可沒這本事?難道是那李集昏了頭?」
張景賢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著眼睛道:「亮聲,你不是說笑吧?」
徐鶴微微一笑:「戚參領與賊對峙江上,其中一部繞行賊後,打出了我的旗號故布疑陣,賊以為是我親自率軍南下,於是不戰自亂,戚參領率新安衛趁機掩殺,在江岸大破李集,李集授首後,餘部皆降,戚繼光汰其老弱新兵,只挑精銳八百人正在回返的途中。」
徐鶴一席話說完,自張景賢以下全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