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糧食的到來和韃靼人已經退出了關外。
京師的形勢逐漸平穩了下來。
但這份平穩下面蘊藏了多少即將開始的博弈,這就連在衙門裡混日子點卯的京官,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
會極門旁的制敕房中,幾個制敕中書正在烤火。
其中一人看了看窗外陰沉的天空罵道:「這天氣真是見鬼了,從韃靼入關之後,連降了四場大雪,今兒個已經是第五場了吧?」
另一人嘆道:「是啊,這幾年天都冷得早,這還沒入冬呢,雪都已經這麼大了,入冬之後怎麼辦?」
「入冬之後怎麼辦?」一個花白鬍子的老中書嘆氣道:「聽說了嗎?正西坊羊肉胡同今兒早上被大雪壓塌了屋子,一家老少全被埋裡面了,那個慘咯!」
這種事這些天已經見怪不怪了,大家一邊烤火一邊罵著天,罵著朝廷怎麼還不賑災。
「賑災?」老中書冷冷一笑,「都忙著跑馬圈地呢,上頭那些人,哪有功夫理會那些百姓!你們怕是不知道吧?這麼大雪,顧守元被趕出京師,去南京了!」
「顧守元那是咎由自取,誰不知道他從逆……」
「慎言!」老中書瞪了一眼說話之人,
那人縮了縮脖子,接著朝老中書拱了拱手道:「是我嘴上沒個把門的,謝了,老錢!」
老中書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道:「顧明善雖然……,但他能斬殺閹豎,激流勇退,還是有些擔當的!換做你我,在那種形勢下,也必然是拒絕不了齊王的!」
眾人設身處地,將自己代入到顧守元的立場,想了一想紛紛點頭。
老錢繼續道:「只是可惜了顧明善,我跟他接觸過,能力、手腕都是一時無兩的人物,他這一走,朝中還真沒什麼四十歲左右能拿得出手、讓人信服的人物了!」
剛剛說錯話的那人道:「別提這茬了,告訴你們一件事,剛剛我過來時路過六科直房,聽見裡面動靜大得很,我正好遇到個熟悉的科長,打聽了一下,你們猜出了什麼事?」
眾人齊齊搖頭。
「他們都在串聯彈劾秦硯和秦硯的餘黨呢!」
「嘶……」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六科那邊倒秦,不用問也是「前首輔」吳興邦的主意。
齊王監國,把秦硯給翻了出來任首輔。
秦硯上任後只干兩件事,一是京城維穩,二是對吳興邦的黨羽打擊報復,六科廊不少人都因為跟吳興邦過從甚密遭了殃,現在形勢逆轉,這幫六科的言官少不得要把場子找回來。
老趙嘆了口氣:「鬧吧,鬧吧,再這麼折騰下去……」
再這麼折騰下去,下面沒有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倭寇今年雖然沒有北上南直、山東,所以朝廷里的動靜並不大,但在場的幾個人都是能夠接觸內閣機密之人,不報不代表天下太平,福建、廣東一帶今年可算是遭了殃了,許棟李光頭糾結三萬餘眾,船隻八百餘艘,遍掠奪兩省沿海,福建總兵進剿,甚至還差點被倭寇在福建台山給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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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為湖廣才是朝廷認為的肘腋之疾,所以倭寇的事情沒有往年這麼受關注。
說到湖廣,盛正奇雖然勉力支撐,但韃靼人入侵之前朝廷就收到消息,朱明反賊突破南陽一線朝廷的衛所軍,如今正在鄭縣一帶招兵買馬。
朝廷原本還想著調集兵馬把這些反賊逼回湖廣。
可這節骨眼上韃靼人入侵,中外消息斷絕,雖然前些天朝廷緊急派人去聯絡盛正奇部,但想想也知道情況不容樂觀。
又是內憂,又是外患,再加上至正帝到現在還昏迷不醒,難以視事,朝廷這膄大船究竟何去何從,顯然已經到了讓所有人揪心的地步了。
屋裡的氣氛一下子沉悶了起來。
老錢見大家興致不高,於是勉強一笑道:「大家也不要太過憂心,我大魏之幸,駙馬徐鶴這次的表現倒是頗讓老夫驚喜!」
說到徐鶴,幾個人頓時來了精神。
「是啊,能用漕總那幫渾貨跟韃靼人打得有來有回,徐亮聲還是懂兵法的!」
「何止是懂兵法,咱們陛下是什麼人,讓他一個年輕人統領京衛兩營,想想也知道對方一定是個天縱之才了!」
「嗨!那日要不是他帶兵入城,現在的天下……」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眾人面色一變,瞬間看書的看書、品茶的品茶,各自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來的人是剛剛跟著楊博的中書舍人范碭,其人乃山西平遙人,因為跟楊博是老鄉,所以楊博入閣時,很快就靠向了這位新晉的閣臣,如今已然成為楊博親近之人。
眾人見到他紛紛起身,臉上堆著笑容。
「范中書!」
「范中書百忙之中,怎麼還親自來我們制敕房?讓人叫我們過去不就行了!」
范碭自矜一笑道:「諸位倒是好舒服,下雪天烤火讀書、飲茶,在下也想這般享福,奈何閣老那邊事多,唉~~~~」
眾人心中一陣膩味,但誰讓人家現在得勢呢,賠笑唄!
范碭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道:「諸位誰有空,擬個旨意!」
說完將手裡的紙遞給了距離最近的錢中書後便拱了拱手告辭了。
眾人齊齊圍到老錢身旁,想看看朝廷又頒了什麼旨意。
誰知一看,竟然是對清河公主和徐鶴的賞賜。
「清河公主以大長公主例賞冠服、儀仗!」
「駙馬賞用膳不用站侍,可與公主同桌而食!」
眾人傻眼了。
其中一人問老錢道:「這,這該不會就是朝廷給徐大人的賞賜吧?」
老錢一臉不可置信道:「應該不會吧,徐大人立下不世之功,不可能只給這點賞賜吧?興許還是要等陛下醒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喊道:「諸位,駙馬出京了!」
徐鶴擔任山陵使的消息早就傳了出來。
屋內眾人看著手裡那張單薄的紙,又看了看屋外漫天的大雪。
老錢中書嘆了一口氣道:「內閣待駙馬何其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