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船上的徐鶴已經無暇顧及天下飄落的鵝毛大雪。
此刻他的眼中,三路韃靼人的騎兵正如同三個箭頭射向本方的陣地。
很快,衝擊的韃靼人就出現了連人帶馬摔倒的一幕。
這是之前徐鶴讓人趁著戰場間隙挖下的陷馬坑,這種坑只比馬蹄稍大,對於小股騎兵沒有什麼用,但大隊騎兵出擊時,卻很可能因為馬蹄陷入坑中,導致馬腿骨折。
但時間倉促,且有韃靼先鋒的騷擾,他們的陷馬坑數量有限。
除了給衝鋒中的敵人造成一些小麻煩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用。
但這就是戰爭,只要能給敵人殺傷,無所不用其極。
福船的炮聲響起,「轟轟轟轟轟轟……」
接連六聲,炮彈這次向己方左右兩翼的前方飛去,很快,六條血路再次出現。
漕軍們見到敵人人馬嘶鳴亂作一團,頓時在陣中歡呼一片,毛褘因為這次站在陣容,距離這場面更近,他興奮地捏起拳頭道:「好~~~~~~~~~~~」
可惜還沒等他高興多久,韃靼人的中軍已經衝到距離九龍場二百餘步的地方。
第一排火銃手已經開始瞄準。
馬蹄聲猶如催命的鼓聲,震得所有人心頭打顫,毛褘捏著韁繩的手裡全都是汗。
「壓住,壓住,不准放銃,等待號令!」
「都不准放銃!不准放銃!」
九龍場的排頭在一聲聲提醒著眾人。
漕軍的火銃手們眼看著目光里的韃靼人越來越大,他們恨不得趕緊打完手裡的火銃,下蹲裝藥。
可能只有下蹲時,身體彎曲在一起,才能給自己帶來一絲絲的安全感。
但排頭的聲音卻反覆在他們的耳邊迴蕩,之前,那個駙馬早就說過了,提前射擊,只會浪費殺傷敵人的機會,若是被發現,戰後那是要被砍頭的。
想到當天,那個駙馬冰冷的眼神,所有人心頭一驚,放在扳機上的手指也漸漸鬆了開來。
突然,排頭們似乎看到了旗號,紛紛大吼道:「點燃火繩!」
身影一聲聲傳到眾人耳中,火銃手們用顫抖的手拔出火摺子吹亮,下一秒輕輕按在火繩上。
這一刻白煙突然升起,火繩急促燃燒。
「瞄準!」
「瞄準!」
眾人這才想起看向前方。
可不看不打緊,這次敵人竟然已經開始彎弓搭箭朝九龍場射了過來。
「嘟嘟嘟嘟……」轉眼,一聲聲悶響傳來,敵人的箭矢很多都插在了木柵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但緊接著,哀嚎聲、慘呼聲不絕於耳,距離一百多步,敵人的箭矢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殺傷。
九龍場中頓時譁然一片,隊形開始亂了。
就在這時,突然漕運總兵毛褘的聲音響起:「鎮定!不要亂,聽號令!」
馬蹄聲在所有火銃手身後疾馳而過,總兵大人的聲音不絕於耳。
眾人這才安穩下來,可下一秒,突然排頭喊起:「放!」
第一排的火銃手如蒙大赦般,瞄準著前面的敵人便按下了扳機。
「砰砰砰砰……」響聲炸耳,白霧籠罩。
他們看不見也不敢看自己的成果,剛剛蹲下,就聽見身後再次響起「砰砰砰砰……」
……
三輪結束,第一排的火銃手見自己身前並沒有敵人出現,於是趕緊架好火銃,聽到排頭熟悉的聲音後,機械的點燃火繩——發射。
就在這時,他們頭頂呼嘯聲傳來,身後的大福船上又開炮了。
站在福船上的徐鶴看著戰場上的一幕,神色無悲無喜。
九龍場的六段擊變成了三段擊,但效果依然不打折扣。
中路的韃靼人騎兵被死死壓制在一百米開外,但兩翼就不好說了。
陷馬坑、紅衣大炮給他們只能帶來點、線的傷害,其餘韃靼人依然悍不畏死地衝擊著兩翼的拒馬。
雖然第二輪炮擊讓兩翼壓力減輕了不少。
但徐鶴明顯感覺到,傷亡,大量的傷亡馬上就要出現了。
他的牌如今已經全部出完,而敵人依然源源不斷。
這樣下去,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
可徐鶴要堅持,即使傷亡再大,即使下面的漕軍、包括自己的結義大哥毛褘死掉,他也不能退讓一步。
衝擊兩翼的敵人越來越大,福船上的紅衣大炮還在開火。
但這群韃靼人似乎習慣了炮火,不要命地沖向陣中跟漕軍糾纏在一起。
現在的情況是,大炮可以給敵人的後方帶來麻煩,但這種實心炮彈的殺傷畢竟有限,敵人很快便越來越多地沖入魏軍陣中,跟魏軍廝殺起來。
不得不說,韃靼人確實厲害,沖入陣中的他們三三一群,又砍又殺,魏軍被他們猶如砍瓜切菜一般根本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俺答站在山頭看向戰場,笑著對一旁的趙全道:「魏軍已經是苟延殘喘,你說,那個駙馬徐鶴的龍驤衛去哪裡了?」
趙全道:「會不會是逃了,他怕萬戶的兵鋒一到,來不及逃,所以提前逃了。」
俺答看了看趙全,冷笑道:「你必孟恩差點就是腦子。這徐鶴敢帶著一群新兵南下勤王,又不知用什麼辦法說動天津三衛來到北京城下,你覺得他是貪生怕死之輩?」
趙全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他強撐道:「那是他沒遇到萬戶大人!」
俺答聞言微微一笑:「也對!」
說完,便又轉頭看向戰場。
這邊漕軍被堵在張家灣,唯一的出口就是前方,但前面就是無數的韃靼人。
有膽怯之人已經開始跳河逃生。
毛褘見到這一幕頓時大怒,打馬來到後陣罵道:「射,把這幫貪生怕死的傢伙全都給我射死在河裡!」
他的話音剛落,箭矢射向河中,河中瞬間被鮮血染紅。
毛褘這時候也被激發出年輕人的血性,他乾脆一把扯掉篼盔,提著一桿鐵槍呵道:「老子毛褘今天就算死在這裡也絕不後退一步,奶奶的,大魏朝沒有男人了?」
說完,一馬當先沖入即將被突破的左翼,寧國侯府的親兵見狀頓時大駭,一股腦加入左翼戰團。
可這邊左翼剛剛因為毛褘和他的親兵的加入,堪堪穩住陣腳,那邊右翼便傳來驚呼:「韃靼人打進來了,兄弟們,逃啊!」
毛褘格開一把彎刀,氣喘吁吁罵道:「狗日的,不准逃,不准逃!徐亮聲,你他娘的還有沒有後手,老子快死了!」
話音剛落,「噗嗤」一刀,他後背被人砍中一刀,緊接著,又被韃靼人的勾槍捅了,他大叫一聲,跌落馬下。
親兵們見狀頓時瘋了,不要命地衝上前去以命換命方才將毛褘搶了出來。
這麼一來,左翼頓時也崩了。
站在福船上的徐鶴,眼看著兩翼如潮水湧來的韃靼騎兵正在收割中路的火銃手,他神色凝重地罵道:「狗日的,你們他媽再不來,老子死了都要殺你們九族!」